沈时恩选中那位姜家姑娘之后,她长姐让人查了那少女的为人品性,知道她除了身子羸弱了一些外并没有其他什么不足,便开始着手为他们安排——为了给那个姑娘做脸,他长姐特地让人把她的绣品送到了太后娘娘面前。
太后娘娘见了果然心喜,说这绣品倒有几分苏大家的风范。
她长姐便解释说这绣品的主人便是苏大家的徒弟,宁北侯府家的大姑娘。
太后娘娘那也是人精子,闻弦音而知雅意,笑道:“哀家虽然没见过那姑娘,但是她母亲还在的时候,倒是见过一两次,确实是个娴静知礼的,想来她的女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都说字如其人,哀家看这绣品也如其人,看着是个心思耿直豁达的好姑娘。这样吧,哀家让人送一些赏赐去,让她有机会入宫谢赏,到时候咱们还好好同她说说话。”
他长姐应了下来,回头就告诉他事情已经成了一半,兹等着太后娘娘的懿旨赐婚吧。
他也没怎么上心,乐得被解了禁足,带着表弟和大外甥一通浑玩。
没过几天,却看长姐气哼哼地在殿里摔了茶盏。
他问怎么回事,他长姐道:“宁北侯府那个继室真是好样的,太后娘娘的人前脚刚去,后脚她就敢给她家大姑娘随便说亲。起初我还蒙在鼓里呢,让人要了大姑娘的庚帖后就没见了动静,着人去问她家大姑娘怎么不进宫谢赏,这才知道那蠢妇目中无人,说她家大姑娘身子不好,又已是说亲的人了,不好抛头露面的,若是进宫谢恩、陪着娘娘们说话,她家二姑娘也是可以的。又说她家二姑娘是多了可心,日后也一定能成贤妻良母。我再让人仔细一核对,宁北侯府送的那庚帖竟也不是大姑娘,而是那继室亲生的二姑娘的!如今京里都传遍了,说我属意她家二姑娘当弟媳妇呢!真真气煞我也!”
他长姐惯是讲究仪态的,那次也是气的狠了,骂了好一长串还不解恨,又对着沈时恩道:“你不急,这门亲事既是你看中的,便跑不了,阿姐一定把你媳妇给你弄回来!”
沈时恩那会儿沉默了,他有些犹豫。前一夜皇帝连下十二道金令,把他的父亲和兄长从战场上急召回京。隐隐地,即便是他这个不谙朝堂之事的,都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后来他说不然算了吧,眼下也不是定亲的好时候,只先确保那姑娘不再受继母欺负就好,反正她的绣品得了太后的赏识,让太后再给她指一门好亲事,她一样可以过得很好,不必非得是他。
她长姐却突然平静下来,长长地叹息道:“时恩,有些事情阿姐本是不愿意和你说的。但你要知道你外甥大了,皇上他……他年纪大了。你听阿姐的话,安心在京城成个家,才能安了皇上的心……”
沈时恩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他的亲事,竟不只是他自己的私事,而是事关沈氏一门的荣辱。
他默许了长姐为他操作,几乎没有波澜的,很快那只见了一面的姜家姑娘就成了他的未婚妻子。
可亲事定下没多久,他的父兄回到了京城,皇帝一道圣旨,给他们安上了谋逆的大罪,夺走了他们满门的荣耀。
他被关进了死牢,没有再见过家人一面,直到半年后才被萧世南的父亲替换出来。
安国公说时恩你走吧,走到我为你安排的地方当一个普通人,这样你父亲和兄姐在地下才能合上双眼。
他当时只觉得胸口剧痛,神魂激荡,连呼吸都快忘了。
离开京城之前,他拜托安国公去照看一下宁北侯府那位大姑娘,说她本是无辜,因为自己随意的一句话才被牵扯其中,如今既他名义上已经死了,那门亲事自然就此作罢。
安国公踌躇半晌才告诉他,那位姜姑娘早就在事发就被家人送进了城外的庵堂,没多久那庵堂就起了一场诡异的大火,那姑娘尸首无存,早也去了地下。
此后的很多时候,沈时恩一直在想,自己一家功高盖主,风头太盛,惹得帝王猜忌,事出有因。可那少女做错了什么呢?她或许连和他定亲的是谁都不知道,就那么糊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若是他当初没有关注她、和长姐提起她,她虽然在继母手底下过得艰辛却也不用死。若是后头她继母给他定了别的亲事,他没有再坚持选她,她也不用死。
“她死了,因我而死。”所以沈时恩如是道。
“啊,这样啊。”姜桃听到这话就觉得自己莽撞了。她还以为是对方看她恩公惹上罪责才退的亲,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令人伤怀的结局,“对不起,我、我不知道。”
沈时恩摇摇头,示意无妨。
姜桃自觉说错了话,气势更低了,轻声道:“所以公子是告诉我你放不下那位姑娘,所以……”
所以才不想说亲。
虽然今天的事是一桩巧合,她也早就料到会被拒绝,但真得知了这样的结果,她胸口还是突然发起闷来,就好像有巨石压着她一般,压的她呼吸受阻,喉头发堵。
“我确实放不下,只因我心中有愧。若是他日有机会回到京城,我想为她立下牌位,修葺坟茔。”
那位姜姑娘的家中待她不好,她死后肯定也不会为她办身后事。他不知道怎么去补偿,只想着为她立牌位、修坟冢,总好过让她做孤魂野鬼。
姜桃理解地点点头。她在庵堂里也做过一段时间的游魂,那种无根飘荡的生活确实很不好受。她的恩公重情重义,如此做实在情理之中。
“我不奢求你能不介意,但是如若……如若你真的不介意,我们定了亲,我保证从今往后只把你一人放在心上。”
姜桃:诶诶诶诶诶?
姜桃耳边惊雷炸响,双颊通红,心脏仿佛是停顿了半晌之后才开始飞快地、剧烈地跳动。今日的数重变故带来的惊讶都不及沈时恩这一句话给她的十分之一。她觉得脑袋晕乎乎的,连该做什么反应都忘记了。
而沈时恩也在不错眼地看着她,焦急地等待她的回复。
又过了半晌,赵氏和周氏在屋里待不住了,出来催促道:“阿桃,你们说完话没有?再拖可到晌午了。”
姜桃恢复了一些神志,忙道:“说完了说完了。”
“那我们可就去请媒婆了。”说着话,赵氏和周氏急匆匆地就出门去了。
她这是……答应了?沈时恩的心也跟着狂跳不已,只是不同于姜桃的面红耳赤,他看着倒是还算镇定。
两人站在原地,都失了言语。
一直到没多久之后,姜桃在城里遇到的那位圆脸妇人钱氏进了门,两人这才恢复了行动。
钱氏进门就笑道:“我刚在城里遇到阿桃,还和她说有人来提亲了,看阿桃的反应还不相信呢。没想到才这么一会儿工夫,你们家便准备定亲了。”
赵氏和周氏笑而不语,催促着钱氏帮着给两人写婚书。
钱氏做惯了媒人的,笔墨和红纸等东西也都带的齐全。
不过写婚书之前,钱氏还是循例问一对新人要庚帖。
姜桃的庚帖是原身的爹娘在故去之前就准备好的,是现成的。
沈时恩今天是陪着萧世南来相看的,自然也没有庚帖这种东西,只得现写。
媒人问他的生辰八字,沈时恩现在的档案上的生辰和他本来的生辰有别,虽不能宣之于口,但也并不想在这上头弄假。也幸好婚书这东西写下了也只有姜家长辈能看,并不会外传,他就干脆就接了笔,自己来写。
姜老太爷在旁边看着他写字,只见红纸之上他的字迹遒劲有力,矫若惊龙,竟是难得地一笔好字,对他的印象也不由好了几分。
不多时,两份庚帖被放到了一起,钱氏又问他们可要找人合婚。
合婚,也就是合八字。钱氏不认识沈时恩,也不知道他的八字好不好,但是姜桃的批命却是人尽皆知的。她这么问,也是怕这面生的后生被姜家人给瞒住了,回头结了恶亲,坏了她做媒的招牌。
姜老太爷道:“不用合婚,直接写婚书即可。”
钱氏笑着没有言语,而是转脸看向沈时恩。
沈时恩便也道:“全听老太爷安排。”
这便没有什么疑虑了,钱氏为二人写下婚书,只把嫁娶日期空出来,留着给他们商定婚期,最后带着一个颇为厚实的红封喜滋滋地回去了。
说来也巧,婚书写完,姜家一家子热热闹闹地聚在堂屋里说话,这说话声就把睡了一阵儿的姜杨给吵醒了。
“姜桃!”在得知他昏睡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自家姐姐就和人定完了亲之后,姜杨发出了一声几欲掀掉屋顶的怒吼。
姜老太爷和老太太听着总算是放心不少,听听这声,浑厚响亮,中气多足啊,身子肯定是没事儿了!
连赵氏和周氏这对拿姜杨做筏子说事儿的妯娌心里都不禁犯起了嘀咕:咋这么巧呢,她姐姐前脚定亲,这姜杨后脚就醒了,还活蹦乱跳的!别是姜桃那命格真就这么邪门吧?不行不行,光定亲还不成呐,成亲的日子也得提上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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