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把您的首饰匣子都拿过来了,除了那两箱添妆的,”桂枝托着几个匣子走了进来,语气略有些不满,“那秋菊真是个眼皮子浅的,刚刚嬷嬷让她们收拾屋子,谁知她居然瞧着这些首饰眼珠子都不眨,要不是我去得早她都要往头上戴了!”
刘玉真一惊,但随即反应过来桂枝是夸大了,笑道:“怕什么,嫁妆一针一线都是有单子的,箱笼的钥匙也由我和嬷嬷收着,往后一月一点,少了什么都饶不了她们。”
段嬷嬷也笑:“姑娘说的是,毕竟是老太太给的人,轻不得重不得近不得远不得,这个管嫁妆的法子就很好,能够管姑娘的嫁妆,谁说不信重啊?待理好了嫁妆再让她们做衣裳,做完了姑娘的衣裳还有诸位老爷太太的,等闲到不了房里来。”
桂枝撇撇嘴,不再说话了,随着她进进出出,刘玉真前面的梳妆台上摆了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匣子,垒起了好几层。这些梳妆盒和匣子都是新打的,一打开便闻到了里头桂花香包的味道。
梳妆盒一共有五层,摆的都是她常用的零散首饰,有钗、步摇、耳环、项圈、玉佩、手镯手串等,依着她的喜好多是各种颜色的玉石、翡宝,镶嵌在金银之上耀眼得很,虽不贵重但各有巧思,适合家常佩戴。
另外还有京城曾家送来的精巧绒花,依着时令鲜花的模样栩栩如生,以及一些家常小头面,金、银、宝石各一套,每套约有七八件,这是备着出门或陈家这边待客使的,不是什么大场合这些也够用了。
此外还有一套金头面,未镶嵌珠宝玉石也不是什么难得的精巧样式,只那福禄寿喜财五种图样还算喜庆,这是陈家送来的聘礼。不说和老太太、太太等送的头面相比,和刘玉真日常佩戴的都是比不得的。
桂枝看着这套首饰就撇嘴,不等她说话段嬷嬷就开口了,“去去去,别乱说话!别看这套首饰老气了些,但也是陈家尽心置办的聘礼。”
“只这一套便要五六十两,当年给大姑娘的那套比这还逊色许多呢。大姑娘那套还没上过身便赏了身边的丫鬟给了陈家好大一个没脸,咱们可不能做这种事。”
段嬷嬷将金钗拿了起来,插在了刘玉真的发髻里,柔声劝道:“姑娘,咱们首先要做的便是在这陈家立稳脚跟,这套首饰带着便是您的一个态度,给长辈过一过眼罢了,若不喜欢过了今日不带了便是。”
“嬷嬷说得是,”刘玉真用手轻轻抚摸了头上陌生的发髻,轻声说道:“我此前应了夫君,将尊他父如我父,敬他母如我母,你们也应随我。”
她戴好整套头面瞧着铜镜里插着金钗的妇人发髻和有些陌生的脸,扯动了嘴角笑道:“……瞧着不太惯,像那周氏。”
段嬷嬷手一顿,无奈道:“那周氏脸上都有皱纹了,您怎么会像呢,桂枝你快把那套红石榴的头面匣子打开,姑娘您挑两根,插上去便鲜亮了。”
桂枝偷笑着打开了一个大盒子,里面铺着红色的绸布,上面摆放着一套一十八件的足金镶红翡翠头面,刘玉真高兴地从盒子里挑选了镶着数朵红色透明石榴花样的环状金花细,环笼在发髻前方。
对着铜镜左右瞧了瞧方才有些满意。又看了几对颜色、样式各异的镯子,终是放弃了,选了两支银簪带上。
“姑娘您怎么不带上这两对手镯?不管哪一对都是顶顶好的。”桂枝疑问道。
“不了,”刘玉真解释道:“我先头挑选手镯是想起了在家里时,若有客来母亲总要在发髻上多插两支钗,以备见到小辈好给见面礼,今日是认亲的大日子,也不知我们备下的礼齐不齐,所以便多戴两个预备着,不是为了好看,所以想了想那就对镯子就不合适了。”
“是这个理,”段嬷嬷欣慰地笑道:“当家主母不管是出门在外还是在家待客,遇到了第一次见的小辈那都是要备礼的,多插两支寻常的簪子在头上有备无患。”
“不然哪天赴宴遇到了人家上门做客的表小姐,身边的人没带礼,一摸头上都是心爱的钗环,那可就要肉疼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二太太每回都插了满头呢。”桂枝掩嘴轻笑。
想及府里的那位二婶,刘玉真也是笑了起来,不过二婶婶那满头珠翠是爱好,没见她少过。
段嬷嬷也笑了,“你这皮猴,快消停些吧,去外头瞧瞧姑爷回来了没,若是没有你便服侍姑娘到厨房里走一遭,顾厨娘那边我都吩咐妥当了,我在这收拾收拾。”
“姑娘,既然桂枝将您的头面首饰都抱过来了,那这些都放在您这屋吧,昨儿晒嫁妆的时候这些首饰可是惹眼得很,村子里的人都看呆了,再者秋叶秋菊也不是咱们的人,这些贵重的在您这屋子放着稳妥些。”
刘玉真点头应下。
桂枝也笑嘻嘻应着,走在前头打起了帘子。
……
大庆朝有个传统,新婚第二天早晨新娘子要为全家准备饭食,体现新娘子的贤德良淑,持家有道。
所以定亲之后女孩子们都要被家里人压着学几个拿手菜式以求不在这天失了颜面。不过这些都难不倒刘玉真,她自己是能做几手好菜的,在刘府的时候偶尔也会洗手作羹汤孝敬老太太和母亲,更何况她现在还有一个团队。
陈家的厨房里昨日刚经历过一场大宴,此时便显得有些凌乱,她们两个到的时候春杏忙着夹起蒸好的包子,而顾厨娘正在剁剁剁切菜,郭婆子在灶台前看火,两个小丫鬟在洗菜。
大铁锅旁边的两个大瓦罐上冒着热腾腾的白气,米香四溢。
桂枝挽起袖子过去给春杏帮忙,顾厨娘见两人过来,连忙用围裙擦了擦手,讨好地笑道:“请姑娘安,老奴准备了您爱吃的蛋饼,若还有别的想吃的您尽管吩咐。”
刘玉真今天要与陈家人正式见面,所以早上起来之后就一直在暗暗紧张,心跳得有些快没什么胃口,看着灶台上那一大盆橙黄的蛋液就更不想吃了,淡淡道:“你照着拿手的准备吧,莫要太铺张了。”
“是是是,老奴明白。”顾厨娘连声应下。
不一会儿瓦罐盖子咚咚响了起来,顾厨娘忙去掀开了,刘玉真凑近瞧了瞧,满满的两锅稠粥,都熬出米油来了,不由惊讶道:“粥也煮了这么多?”
“回姑娘的话,乡下人吃得多呢。”顾厨娘解释道:“钱家的说往常大奶奶要煮两罐稠粥家里人才吃得饱,今日虽多备了一些包子和蛋饼但人也更多了,姑太太和几位舅爷一家子都在家里住下,还有姑爷的两位同窗,得准备三席呢。再有家里下人们的吃食也是这厨房准备的,老奴便想着多煮些。”
刘玉真明白地点点头,问道:“这米是家里自种的?倒是香得很。”
顾厨娘一听就笑了,道:“老奴也是这般觉得呢,不但闻着比府里的要香,比京城的都香呢,许是因为这坡下村山水好吧,不但出了咱们姑爷这样的才俊,就连种出来的大米也比旁的香甜呢。”
刘玉真也笑了,“你倒是嘴甜。”
顾厨娘叫屈,“哎呦姑娘,这都是真心话啊,桂枝和春杏你们评评,是不是这个理?”
春杏掩嘴轻笑不说话,桂枝这会儿已经收拾完了,闻言笑骂道:“你这老货就会耍嘴皮子,还不快快去把火烧旺些把那蛋饼子做了,姑娘待会儿还要回去换敬茶的大衣裳呢,可耽误不得。”
“是是是,姑娘您站远些,很快就好。”顾厨娘让郭婆子把柴火拨旺了些,锅子烧热后舀上一勺香油淋下去,倒入调好的蛋糊,香气四溢,再拨弄两下一张饼子便出来了。顾厨娘夹着放置在盘里,不一会儿便做好了一摞。
刘玉真四下看完了,见没什么需要自己帮手的,想了想取过一个大碗,敲下几颗鸡蛋打匀,加温水过筛分成四碗,示意桂枝拿去蒸。
桂枝擦干净手,笑道:“姑娘,这是给几个孩子的吧,您做的鸡蛋羹最是鲜嫩,家里远哥儿爱吃得很呢。”
“小孩儿要多吃些有营养的。”刘玉真笑着回道。
晚秋时节果蔬繁多,又适逢昨日摆酒,厨房里剩菜剩肉都分送亲朋村邻了,但因家里还有客在,肉和鸡鸭倒是有剩,摸了盐用篮子吊在房梁上。
顾厨娘先头取了一块剁碎拌了包子馅,如今还剩下一些刘玉真也让切了拌了点粉放入一瓦罐粥里煮着,撒上葱花扑鼻的香。
半个时辰不到,桌子上便摆满了盘子大碗,清蒸的白灼的,凉拌的快炒的,通通都安排上,八个菜色各分了三份,样样不重。
……
清晨,太阳刚出了个头,陈家大房太太张氏就悉悉索索地抹黑爬起了。她昨晚翻来覆去一宿没睡,如今天刚亮便琢磨着时辰起来了,下床的时候黑灯瞎火的撞到了床沿的凳子上,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暗暗咒骂了两声。
“你这么早折腾些什么呢?”她这动静让陈家长子陈礼忠也跟着醒了,半撑起了身子嘟哝道。
张氏揉了两把膝盖,摸索着把衣服穿上,扶着桌沿坐下,回答道:“天还早着呢,当家的你再睡会,我去把早饭给做了。”
“早饭?”陈老大诧异道,“早饭不是老大家的和侄媳妇做吗?”
陈家是个农户人家,以前买不起下人,家务活都是各房媳妇们轮流做的,后来大儿媳妇和侄媳妇进门后早起做饭就交给她们俩了,做了婆婆的张氏好些年没早起了。
这个习惯在三儿子买回下人来之后都没有变,张氏不放心让他们管厨房怕他们偷吃,所以买来的一家下人当家的钱树被派去侍弄家禽田地,他婆娘钱家的就做些浆洗洒扫和砍柴打草等粗重活计,做饭还是儿媳妇们来。
如今张氏突然说要早起做饭,可把陈老大吓了一跳,不由得想到是不是家里头出了什么事……
没等他想明白张氏把梳子一扔急道:“哎呀当家的你怎么这么糊涂!刚吃完儿子的新婚酒你就忘了?!今儿是新媳妇入门的日子!先头那大刘氏嫁过来第二天睡得跟死猪似的没起来做早饭。”
“敬完茶全家人到饭厅一看就几匣子干巴巴的点心,一人就分了两块就着白水噎得慌!这事害我们大房被人耻笑,要不是儿子有了功名他们到现在都还笑着呢!”
张氏越说越来气,道:“这会儿她的这个亲妹妹小刘氏谁知道是个什么性子,我得趁着其他人没起来去悄没声息地把一大家子的早饭给做了,做得丰盛些好让他们看看我们大房也是能娶到贤妇的!”
“你那个妹妹和妹夫外甥们还有儿子的两个同窗里可是在家里睡下了的,要用了早饭再走,要是任她丢脸儿子后半辈子都要被人耻笑娶了个懒婆娘!”
提及先头的儿媳妇大刘氏,陈老大也是皱紧了眉头,头疼得好像昨晚不是喝了一坛子而是喝了一窖子一般,揉了揉额角苦笑道:“这不至于吧,儿子不是打探过了,这个性子好,在家里也勤快孝顺,再说了你上次去刘家参加她的及笄礼回来也说瞧着是个规矩的。”
张氏冷笑:“那大刘氏没嫁过来的时候也是人人夸孝顺呢!结果怎么着,新婚那两天就不说了,后头一桩桩一件件的哪家的媳妇能做得出来?”
大刘氏……
陈老大重重地叹了口气,无话可说了。
张氏就着窗边洒落的朦胧日光摸出了两根银簪子,珍惜地插入发髻中,继续道:“总之我得赶紧去看看,这事也不好让老大家的去做,可不得我这个当娘的勤快些,当家的你继续眯一会儿,昨日闹腾得很你也累着了,敬茶的时辰还早着呢。”
说完便急冲冲地走了出去。
陈老大迎面躺着,翻来覆去的却也睡不着了,陈家祖上也曾显赫过,声字辈那会儿据说还出过一个朝廷三品大官,但那都是前朝的事了,那会儿陈家祖辈还没逃难过来,这坡下村都还没有呢,这真不真的也不知道。
在他的记忆里陈家祖辈都在坡下村的地里刨食,是本分的农户人家,他们这一支命不好,自祖爷爷那辈分出来后便一脉单传,直到这一辈才生了他们哥两,几辈子勤勤恳恳积攒下了八十亩田地。
按照爹的意思这辈子省吃俭用的定要凑够了百亩,这将来到了地下见祖宗都是抬头挺胸的。
为什么是一百亩呢?因为百年前当朝太祖皇帝爷爷给男丁们分的就是一人一百亩,后来分家、灾荒、嫁娶看病等卖了些,如果能再买回来可不就光宗耀祖了?
谁料孙辈出了个文曲星!开始不过是爹瞧着他机灵花了二十枚鸡蛋送去村里一个老书生家里学认字,想着识几个字将来送到城里学门手艺不用在土里刨食。
谁知道这孩子过目不忘短短的两年便将老书生肚子里的墨水掏空了,每每让他大赞是我陈氏的麒麟儿,继续读下去定能考个秀才!
可秀才又哪里是好考的?笔墨纸砚还有束脩哪一个不要钱?这花费实在是太大,不说村里的这个一辈子没去过府城的老书生只看前面村头的那个头发发白的老童生,别说他们家就三十亩地,就是百亩都打不住啊!
可不让他读吧又不忍心,别人读几十遍都记不住的,他一遍就记住了,每天早上一边喂鸡一边背书,外出打个猪草也能背一篇文章,朗朗的一点停顿都没有。
村里多少人家羡慕他们老陈家出了个神童,回回见了都要夸一夸考一考的,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啊!
后来啊,后来遇到了一个秀才老爷,也说他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全家这才下定决心。就这么着,先送去镇上的书塾然后又遇到了大善人刘老太爷,入了他的眼带在跟前教导着十六岁就连中三元成了秀才!
恩同再造啊,刘老太爷对陈家的恩情比山都要高。
可这大刘氏……
哎!陈老大每每想起这个都会由衷地感叹,这老话里头说的低门娶媳高门嫁女,真他娘的说得太对了!这高门儿媳妇可不好处啊,轻不得重不得,老婆子多少次在屋里抹眼泪,好不容易这大刘氏因为一场风寒去了,又来了个小刘氏!
如今就只盼着这小刘氏是个好的,能待孙子好,帮衬着儿子,旁的也就不多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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