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九章触碰
千禧年一四五九年,夏,莱维平原以南。
萨塞尔·贝特拉菲奥不记得他有多久没仔细思考过贞德的军事地图了,甚至连她画的线有什么意义他都想不明白。他只是发觉,等勒斯尔的军队派遣至此后,自由城邦的贵族私军都被光明神殿切分为许多块,再也难以影响指挥权;那些狂热的信徒则被贞德划分为难以理解的符号,摆在经过巫师测绘的图纸上,由整条接触战线向四周辐射。这么做的结果就是,他发现自己对战争了解的太少。真的太少了。
告知贞德的结果则是,他被一个不识字的村姑评判了一整周,结果却什么都没领悟。最后贞德恼羞成怒地说“萨塞尔,你就是个白痴,还不如滚回去乖乖听我指挥,”并否认了她根本不擅长教学这件事。于是萨塞尔去求助米特奥拉,学士则表示无能为力,并建议他陪贞德去赛里维斯再作打算。
但是可能性太多了,没法计算的可能性实在太多了。
萨塞尔靠在蜷起来的羽蜥龙阴影中,在四周布满揭示术,低声念诵着黑暗的词句。光线从他眼中涌出,穿过横亘在他和梦境之间如烟雾般沸腾的迷道间隙。那头羽蜥龙的主人已经死了,现在则归他使用。他走进梦境迷道那片麦田,在锈迹斑驳的秋千上找到了米特奥拉。
他们每次涉足梦境都会在这里停留一阵子,在米特奥拉搭成的茅屋外记录此地的变化。萨塞尔打赌第一次他肯定没看到人,玉米地和麦子也没成熟,到了和米特奥拉来这里的第二次,因为玉米地有动静才看到三个扁平的圆脸在吃玉米,回程的时候,看到的是六个。
他们还是那样并排坐着,手放在膝盖上,啃着地里的玉米,面容相同,温文有礼,而且会对他们颔首示意。以后萨塞尔和米特奥拉每次来这里,都能看到更多的面孔,从六个扁平的圆脸到十六个,还有四个钻进麦地的;二十九个,还有三个吊在树枝上啃槐树叶的;三十七个圆脸,还有五个蜷在树丛里咬草莓的;每次米特奥拉都会细心和他们每个人搭话,喂草叶,但始终只收获礼貌的颔首。
现在,萨塞尔看到玉米地里填满了圆脸的人,因为缺乏活动空间挤成一团;有些人被埋在下面,就勉强伸直脖子吃掉下来的玉米粒,然后咀嚼落在脸上的草叶,可这些人还是对他们报以礼貌的微笑。
玉米地被掩埋了,被难以计数的圆脸给遮盖了,现在他们开始一排一排地咀嚼叶子和根茎,还有的在吃正在腐烂的玉米棒子。
他看到米特奥拉在秋千上捧着自己的沙之书,把这一幕记录下来,并埋头于数着玉米地里诡异的圆脸,好像是除了这桩艰难而无益的观察记录外,世界上便不存在任何其它事情了。哪怕是贞德命令她参与某条战线上的战事也无法让她放下这份记录。萨塞尔等候了米特奥拉一会儿,后来按捺不住了,决定提醒她:她来迷道的次数比他还要频繁。
米特奥拉眼睛盯着那些奇怪的圆脸人,眼睛没离开,从牙缝里含糊地挤出一句话来:
“嗯,嗯嗯......来得及,等我把这次记录做完,萨塞尔,马上就好,只差一点了。”
萨塞尔有时觉得米特奥拉像个沉迷游戏的小孩。
后来萨塞尔也把这事给忘了。
他们开始在麦地旁观察新找到的奇异物体,研究它们的习性,脖子上嵌着人头的乌鸦呱呱地叫,有许多节肢的眼球像蚂蚁一样群聚着爬行,还有两条连在一起爬的手臂,以及更多无法形容的事物。埋头于研究这些东西躯体的构造,或者透过玻璃器皿的玻璃壁观察里面的植株。当米特奥拉发现这种植株是昂卡的炼成材料时,她把这植物的所有特征都记录下来,最后却把植株扔到玉米地里给圆脸人吃了。
“我个人很难相信你的道德水平,甚至怀疑你会利用它,所以我就先把它销毁了。”米特奥拉说。
“最低限度,米特奥拉,你也许有一点是错误的,”萨塞说,“好歹这植物可能会派上其它用途。”
“有吗?哪里?”
“我还没想到。”
“那就以后再说吧。”
“这有意义?”
“这比你想象的更有意义,萨塞尔。”米特奥拉稍稍低头,微微张口,咬在他手里充当夜宵的奶酪上,手边还在记录这植株和昂卡的联系,“你可以把它当作我们友情的一种保证,说到底引导这种事是相互选择的,就像感情这种事也是相互选择的一样。的确,某种意义上来说,在这个迷道里我算是你的学生,但我不认为我有必要为此退让太多。”
“你觉得有几个高阶巫师会像你这样想?有几个人觉得这有意义?”
“不被理解或认可的存在,不等于不存在,”米特奥拉柔声说,“这当然有意义,萨塞尔,我有我的意义,你也有你的意义。世间万事都有意义。每件事,包括你遭受的苦难,包括光明神殿发起的战争,甚至是包括你和贞德殿下的关系,都有神圣的意义。哪怕你作为黑巫师站在光明神殿的阵营这件事,也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萨塞尔把手指放在脖子上,眉毛皱了起来。
这有意义?
“比你想象的更有意义,萨塞尔。”米特奥拉的脸从书卷上抬起,表情温柔,但在苍白的火光中显得有几分寒意。
学士把梳理过的条目记录在书卷上,一边整理,一边探着脑袋像猫一样吃掉他手头的夜宵,脸颊偶尔会擦过他的手指,几乎能让他触碰到对方肌肤的柔软——但可惜双方都没任何紧张的意思。米特奥拉对此不以为意,甚至脸颊的温度也一如既往,带着几分寒意。
过了一阵,米特奥拉把整理过的书卷条目拿给他,手指划过书页和墨迹。“这段时间的记录我都归纳过了,你来考虑一下这些条目的后续整理吧,萨塞尔。”她用手背拂过嘴角,“现在我们也该谈谈最近的战场了,毕竟还有贞德殿下交予的任务在身,不管是为了早点从这战场抽身也好,还是有关议会的意见也好......”
“最近和阿尔泰尔那边有联系吗?”
“她等会会直接过来。”米特奥拉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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