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八章投食
回程的时候,他们收集了大捆稀奇古怪的植物,却在相同的地方看到六个挤在一起的人——几乎相同的面孔。他们还是并排坐着,手放在膝盖上,用那些扁平的圆脸在吃生玉米。萨塞尔注意到土地的颜色是灰色的,被咬过的玉米正在腐烂,四周雾蒙蒙的,在黑漆漆的天空下显得有些渗人。
经过和米特奥拉的商议,萨塞尔决定在这里多作停留。他们从麦田里收集了大捆小麦,塑成简陋的破茅屋,米特奥拉则把麦穗堆在一起,点起苍白色的火。他们俩个在这小小的火堆旁坐下来,默不作声地归类材料,啃干粮。
“你过去有来过这个地方吗?”米特奥拉问,她的语气出平静的出奇,对梦境的探索也适应的出奇。这件事让萨塞尔惊讶不已,不过随后也有所领悟,学士也是个随遇而安的人。
萨塞尔继续归类他们收集的植物,视线在火堆发出的苍白色光圈中徘徊。
“来过一次。”他说。
“那你也许知道什么,这些人,还有这块来历不明的玉米地。”
那双波澜不惊的蓝眼睛在火光中闪烁。萨塞尔环视四周。一片宽广的玉米田,一片成熟许久却无人收割的麦地,一座年久失修的木桥搭在小河上,一株槐树,一丛杂着草莓的树丛,一片漆黑的夜幕,一块木板一样平坦的草原,一架污迹斑驳的秋千。那次他过来的时候肯定没有看到人,那次他也还没遇到阿尔泰尔。
“我没什么可说的,上次我来这里的时候这里没有人,麦子都还没熟,玉米也刚从土里钻出来。”萨塞尔从地上拾起一株向日葵,葵花上是酣睡的婴儿脸颊,原本还在呼吸,可摘下后就死了。
“也许我们可以试着和那三个人——不,现在是六个人了——互动一下。”米特奥拉说,“我很好奇他们是否拥有正常的心智,以及他们是否可以交流......也许他们还懂得某种我们闻所未闻的语言。”
“你问我干什么?”萨塞尔把他的孩子从手腕上揪下来,从这堆稀奇古怪的植物里挑出几株递到它嘴边,打算看它会吃什么。
“考虑你的意见还是很重要的,毕竟我对这个迷道缺乏清楚的认知。”
“我对这里的认知和你差不多,我觉得你可以随你自己的想法行动。”
“是这样吗?”米特奥拉点头,“那我会尽可能把接触限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里。”
契罗撕咬着婴儿脸的向日葵,萨塞尔则看向靠近玉米地的米特奥拉,知道对方已接受和他在噩梦里同行。他已经在寻求盟友这件事上踏出了重要的一步,——虽然这件事里有阿尔泰尔莫名其妙地推动。就和米特奥拉所说一样,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巫师议会才是合乎理想和心愿的场所,那么,出于在其中获取足够的权利这一目的,让诸多高阶巫师和他站在同一阵营必不可少。
说到底,他怎么可能孤身面对降临之年?怎么可能把自己的安危都托付在光明神殿或帝国上,赌自己真正的身份不会被发现?那些地方和他根本不可能有一条心,只有巫师们,只有与他想法和阶级近似的巫师们,才是真正可靠的群体,也是值得他投入赌注的地方。
萨塞尔看到几个扁平的圆脸朝米特奥拉礼貌地点头,脸上还是一成不变的微笑,抱膝静坐。他们吃玉米子,然后吃玉米芯,等米特奥拉把手头的叶子递过去,他们也会咀嚼叶子,还会温文有礼地颔首示意。
不久后,契罗把婴儿脸啃得一干二净,蜘蛛似得獠牙上满是血浆。米特奥拉也在他身旁坐下来。
“交流的结果怎么样?”萨塞尔问,拾起一株大概是植物的东西,打算喂给契罗,却被直接无视了。
“很难描述,他们的意识似乎和我们没什么不同,但被什么束缚在这里,除去静坐外什么也不去考虑。似乎能听懂我的语言,却没有任何回应。”
“那你想怎么样?”
“我想慢慢观察,萨塞尔,并把一切都记录下来。如你所见,这里的诸多信息都隐藏在无序的意识和混乱的思维当中,许多现象甚至是由意识来决定物质。我认为,我能从中阅读到连文献也无法获取的知识,这正是交错的梦境的美丽之处。”米特奥拉答道,“他们的每个细节都蕴藏着诸多扭曲的意识和交缠的思维,每个诡异的现象也都表达着极其复杂的情绪,甚至可以称为奇迹本身的代名词。”
这一瞬间,她看上去好像把巫师议会乃至降临之年都忘得一干二净。她从黄昏时分就和他深入梦境迷道,埋头于观察这个迷道里奇特的事物,四处驻足停留,蹲在地上盯着造型扭曲的植物发呆,研究它们的构造,好像是这决定着世界的命运。
“......有那么伟大吗?”
“很伟大,萨塞尔,尽管我对外神没有好感,但这个迷道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伟大之物。它的诞生和它的结构都是难以想象的,每一寸土地都折射出无数人怪异的思维和意识,它将原本不可能的幻象投射为实体,拥有和我们身处的世界完全相反的意义,我认为,这也的确是那位奈亚拉托提普的伟大之处。”
“那你想当奈亚拉托提普的使者吗?”
“请允许我表示拒绝,萨塞尔,有你和阿尔泰尔秉持它的意志已经足够了。我对这件事只能接受到协助你的程度,其它深入接触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别说是外神,哪怕是让我独自协助阿尔泰尔也毫无可能。”
“好吧......总之白天快到了,米特奥拉,我们该离开了。”萨塞尔用小刀削下一片风干牛肉条——用许多草药炖过,是他在迷道徘徊时常用的干粮。他一边咀嚼,一边发现米特奥拉正记录迄今为止他们见证的梦境异象,并不动声色地盯着他。
萨塞尔再削了一片,拿小刀喂到她嘴里,注视着她把脸侧过来,像那天一样慢慢吃掉他手里的风干牛肉条。
“我大致明白你在想什么,不过我认为你也不至于这么快下定冒犯我的决心,”米特奥拉伸手擦了擦嘴角,继续翻书,“你应该能分得清楚什么是不该做的,萨塞尔,至少我相信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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