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阿梅莉亚
一个难以想象的描述,代表一个完全不同的时空。不过萨塞尔看到,她自己似乎也不相信她说的东西——也许只是别人告诉她的。
“那些来自遥远星辰的神明导致了你们的噩梦。”
她目光茫然地点点头,好像根本没听到萨塞尔说了什么。
阿梅莉亚似乎缺乏交流的态度,任何时候都是。她不想对人诉说自己的事情,也缺乏分享自己过往经历的欲望,好像根本不在乎以讲述自己波折过往的方式来俘虏听众的虚荣心,只是一个人在昔日的痛苦中反复徘徊。
萨塞尔把搭在她肩头上的手指挪开。很精致的右肩,但是被许多鞭笞的伤痕破坏的整体的和谐感。
在半秒后,主教的眼眸在骤然的差异感中扩张,输血中断的困惑让她感到茫然无措。
或者说,比茫然无措更麻烦。
是一种缺失了重要之物的空虚感。
是会令她发疯的感觉。
“阿梅莉亚,何必使用这种来历不明的血液呢?你们有从噩梦开始前就在研究的那些血,那才是你的一切,不是吗?”
萨塞尔脸上挂着友善的微笑,把伤口迅速愈合的手指收起来。
在她眼前收起来。
阿梅莉亚的眼眸在恐惧中放大:“先知大人,我......”
在他能告诉她的所有的一切里,她最害怕的就是她已经知道却在否认的‘血疗’的正当性这件事。如此脆弱,令人难以产生任何同情。
“你明白的。想一想,阿梅莉亚·索兰妮卡,如果说,是你渴望着血液的冲动推动着你迄今为止的思想和感情,让你得以在这段漫长的噩梦里不精神崩溃,那你其实就等于推动着你活下来的这一切,等于推动你活下来的‘血疗’。你是为了‘血疗’活下来的,你是为了‘血’活下来的,阿梅莉亚,曾经的你,在接受血疗并为之陷入疯狂的一刻,就不存在了。”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昏暗的烛光在她眼中闪烁,在她苍白的脸颊上跳动,仿佛是行将渐熄的夕阳余晖。
萨塞尔停顿了片刻,让对方试图理清思绪,好让她理解他说的东西,以变得更加困惑。
“所以,你觉得,在你眼前出现的恶魔是什么呢?你在一种更离奇、更匪夷所思的选择里放弃了你迄今为止的‘血疗’,结果却只是接受了另一种血液。你好像是逃离了这种令你感到绝望的血疗,甚至于,你以为你控制了自己的兽化病,因为你至少觉得——你的精神远比过去稳定了。那你觉得,这是一种救赎吗?”
阿梅莉亚纤细的手指紧扣在一起,关节肌肉抽搐时犹豫不决,眼中含着祈求,还有愠怒。
但她不会喊出来。她的性格让她把一切情绪都闷在灵魂深处,她发泄这些精神痛苦的唯一渠道就是用肉体上的痛苦来进行代替。
“是的,”她用很轻,轻到甚至有些虚幻的语气说,“是的,先知大人。”
“不,阿梅莉亚,这是一个偶然,离奇的巧合,”萨塞尔停了停,目光移过透过玻璃窗映入教堂的那些支离破碎的月光,“我没有带来任何东西,一切都是你的希望。”
“我的......希望?”
她灵魂中依旧带着警惕。
很容易就能揭掉,但他不会自己主动动手。萨塞尔知道,没有什么事,比谁主动认定别人一直否认的事更加真实。
所以他把判断的权利交给她,但自己却什么也不会承认。
“因为你知道,世界已经改变了,神已经死了,那些遥远的星辰都消失了。一切都不同了,可你还活着,你想活着,抱着某种希望——”
“不......”她突然说,“我只希望教会能够延续,还有这些因血疗而患兽化病的信徒......仅此而已。”
她的语调还是很轻,就像情人间在说悄悄话,听上去又有些死气沉沉,仿佛是在叙说遗言。
谎言。但没关系,真相可以代替谎言,谎言也能代替真相。
萨塞尔摇摇头。“我不对你说的东西加以评价,但是,阿梅莉亚.......我有时能看到一些东西,人心中的东西......能打动我的东西。”
她苍白的下唇因紧张而咬在一起,双手绞得更紧了。
她需要体会一些东西,体会很多东西,体会恐惧,体会她压抑在灵魂深处的一切都被剥掉的恐惧......
“一个年轻的、心怀爱慕的美丽少女,和一个男人。”萨塞尔在声音里加入低沉的犯音,令嗓音泛着仿佛带有实质形体的磁性,“少女在经历痛苦,因为她渺小的愿望与男人的愿望之间的相隔是如此遥远,差异是如此巨大。她感谢命运赐予她的东西,又诅咒命运不赐予她完整的东西,每天都活在自己所恐惧的‘伟大的实验’当中,被迫地参与某个研究。我看到的是——胆怯,胆怯源于自闭;还有——渴求,渴求源于冲动。阿梅莉亚——她要的不是‘伟大的实验’,而是这件事带来的评判。她渴求某个人的评判,希望他看到她时会说,‘我们的实验成功了,这是你的功劳!’”
等到她的一切——她任谁也没有发掘过的一切——都被剥掉的时候,哪怕是赤身裸体站在我眼前,她也不会认为这有任何不妥。
我需要这个教会。
所以它现在需要换个主人了。
阿梅莉亚的手指关节在发抖。
萨塞尔看着眼前这人,在噩梦中承受着永无止境的折磨的人,这个几乎濒临疯狂的主教,眼睛映出他眼中阿梅莉亚的影像,也映出她眼中的惊悸......
“那个男人呢......先知,那个男人......”
“他在为了自己的理想而前进,因为仰望星空而看不见脚下的路,阿梅莉亚。而这路上有一个少女,仍旧蜷缩在放置玻璃器皿的实验台下面,夜里在冰冷的地板上醒来时无声哭泣。她想要摔碎那些盛放血液的杯子,却因胆怯而不敢下手,她只希望别人了解她......但是,没有人了解她。没有人爱她。”
萨塞尔把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盯着她注视了片刻,眼中闪烁着非同寻常的怜悯,并确保这怜悯能传达到她浅蓝色的瞳孔中去,“然后——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在这永无止境的噩梦里......”
过去的你已经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死去了,也没必要活下来了。
她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打断他的发言,但由于胆怯,什么都没有说。点到即止就行了。
“和一个月前一样,我只能说这么多了。”萨塞尔深呼一口气,就像这种发言使他感到费力无比。他凑到这跪下的主教面前,近得可以轻易吻到对方的嘴唇,“你认为,接受了恶魔的血后,你的折磨要结束了,这是你的想法;而和你的想法无关的是,这个世界已经变了,以一种你难以想象的方式改变了。阿梅莉亚·索兰妮卡......”
他把一只手搭到对方遍布淤青的右肩上,以战场上搜集的灵体碎片让那些伤痕以她无法察觉的方式缓缓愈合,接着说,“把这里最忠诚的几个神父带过来,你要保证,他们不会对教会的命令有任何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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