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塞米拉米斯
“我是说你这段时间的随军医疗。”
“也没什么感觉。”
“你就不能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吗?”
“你说话的口气还是和我刚见你一样,有伤他人肝脾,萨塞尔。”卡莲抬起头,在雨中微微发烫的侧脸擦过他的胸口。她伸出那只缠了两圈绷带的右手,触摸他的脸颊,把她温热的呼吸吹过他的脖颈,喃喃低语,“一些人在我手里闭上眼睛,另一些人在我手里睁开眼睛,这就是我这段生活唯一的维度。战争的神秘感剥去之后,世界也没有因此而变得更复杂,或许反倒变得更简单了。统帅和佣兵也和最粗野的农夫一样,总是在病床上展现出最不光彩的一面,法里夏斯也和破旧的渔村一样泥泞。所有人都是同样的,包括你,萨塞尔,所有人都是同一头野兽戴着不同的面具罢了。”
“你自己呢?”他低声问,把脸颊贴在她的手心里。
“我吗?或许也没什么区别吧,非要说的话,也许是献给你的祭品吧。你也知道,我除了祈祷之外什么都做不到,我除了这双还能让死者阖上眼睛的手什么都没有,特别是对于你这种不知悔改的家伙。我很讨厌你,我很想让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萨塞尔,因为你总是自说自话,还想要拿我想救的东西当成我的祭品,我知道的很清楚,就在前几天夜里......你把我亲手为他们阖上眼睛的灵魂拿来当我的祭品了吧?”
他的喉咙翻了一下,“也许是我用了治疗迷道的法术呢?”
她似乎变得无比遥远,无法触摸。萨塞尔闭上眼睛,抚摸她在雨中浸湿的秀发,那只手继续向下,张开五指,贴住她光滑的小腹,还有她一起一伏的呼吸。
“或许是因为我了解你吧,”卡莲把触摸他脸颊的那只手松开,放到他胸口上,然后不明所以地笑起来,“不管你跟我学多少次,萨塞尔,不管你跟我学多少次,你在治疗迷道上的天赋都是一模一样的蹩脚,简直比我第一次接触治疗迷道还要蹩脚,就像婴幼儿一样。而最重要的是,治疗迷道根本没有那种法术,你这头忘东忘西的老蠢驴。要我说呢,你的灵魂已经老朽了,比我只见过一面的祖父都要老朽。”
我能怎么办?萨塞尔想喊出来,阻挡你继续当战地医生?可我那些难以愈合的伤口不也一样是你治的?贞德负伤的时候不也一样是你治的?我该怎么办?
他保持沉默,忍住堵在喉咙里的咆哮。
“去死吧,你这头老是不愿意悔改的禽兽,”她咕哝了一声,“老不死的野蛮黑巫师,整天都只会把过去说的话当作放屁。”
“我是永远都不会去死的,卡莲。”萨塞尔用两只手把她翻过来,抱住,胸膛紧贴她的胸口,胳膊在她光滑的后背上交叠,绞紧她远比他要娇小的身子,像是要把她揉进怀里,“你只要像过去一样逆来顺受就行了,什么都不要说,吱也别吱一声,什么都不要说,特别是给我把你这张老是发表多余意见的嘴闭上。”
“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自己自由发言的权利,而且我只说实话,有本事你就来把这张嘴堵住啊?”卡莲把那两条细细的胳膊架在他宽阔的肩上,伸手揪住他的头发,“你的心情越不好,我的心情就越好。”
“我该为这句话笑一声来舒缓气氛吗?”他嘶声道。
卡莲继续揪他的头发:“用不着,我心情很舒缓,我越让你心情糟糕到想死,我的心情就越舒缓。”
一阵让人烦躁的沉默。
萨塞尔心头涌起想要让她叫出声来的冲动,但事先布下的揭示术让他停了下来。有人靠近了这小岛。
“你充满回忆的初恋儿童乐园有人进来了?”
萨塞尔皱了皱眉头,决定暂时无视她的嘲讽。
他迅速穿好衣服,踢灭火堆,用巫术制造的乌鸦把四散的木炭丢进大海,清理掉刚才留下的所有痕迹,包括他们在雨中流到地上的体液。卡莲一脸无所谓地跟着他在地上踩过,躲到屋子二楼一间空荡荡的狭窄阁楼里,蜷缩在匿踪法术后面。
“帝国的部队。”
卡莲把身子朝恶魔自带供暖的怀抱里缩了缩,从窗户边缘张望着登上花园的火光。
一排排在大雨中也不熄灭的火把撕裂了脚下的黑暗,沿着可容纳三四人行走的石阶向这边延伸,唯一可能的目标就是这座古老的废墟......上百个闪动的光点,其中甚至有巫术的光晕在飘浮。
帝国的部队来这里干什么?萨塞尔皱眉,加过温的双手落在卡莲有些发凉的小腹上。刚才他下意识地伸手抚摸怀里这修女的头顶,结果被她一巴掌拍掉了——她的身高约一米五稍多一点,头顶也就勉强够到他胸口。
“你确定我们能躲着不被发现吗?”卡莲问,“拜你所赐,我的衣服继被水浸透之后又被从我里面流出来的那种恶心的粘液浸透了,你就这样准备把我的衣服烤干吗?不加点皂角洗干净就让我穿到身上?”
“别打岔,你都咽到喉咙里好多次了,还抱怨什么粘在衣服上。”萨塞尔张望着在闪电和暴雨中靠近废弃花园的影子,还有在颤抖的景色中时隐时现的盔甲——一整队全副武装的重甲骑兵——身体素质好到可以下马随意行走,正徐徐向此地攀登。
“那也是拜你所赐,你这头忘东忘西的老蠢驴。”
帝国的士兵们停下了,萨塞尔眨眨眼睛,抱住修女的胳膊紧了紧。从那些士兵中,他看到了阿尔泰尔。
一个腔调徐缓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您很好的遵守了我们的约定......塞米拉米斯。”
在那种表现到恰如其分的惊讶下,和她差不多虚伪的语调被她理清了:顾虑和诚挚皆有,其中也有一定的危险。
“换一个称呼,阿拉桑的公主,用我现在的名字。”她环视一圈守在花园外面那些举着火炬的士兵,“炫耀你挖掘出的记录并不能算是一件值得庆祝的礼物,而且会使你看上去更肤浅。”
“我还以为,在这片从您的时代遗留至今的遗迹致以恰如其分的尊称,将会是拉近我们距离的手段,现在看来,您和想象中一样难以相处啊,亚述的女王大人。”
“我知道你很快就能得到这些你不该得到的消息,”塞米拉米斯用精心修剪过的长指甲从自己手心划出一滴血,坐在那滴血浸透的土地中缓缓升起的暗红色植物上。她在她已然愈合的手心吹了口气,掸掉指尖的血珠。“你总能知道。”她慢条斯理地加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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