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铁的大胆冒进,无疑为秦军争取到了极为有利先机。岭南之地地广人稀,和横县距离最近的县城也有足足一千里的距离,待临近的南越军听到横城失守的消息后,已经过去了十天,传到番禺赵佗耳中时,已是大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赵佗急忙下令封锁消息,严禁谈论任何与之相关的东西。但已经为时尚晚,秦军南下的消息早已经不胫而走,传的满城沸沸扬扬。数日之后,又报来秦国大军已经大军压境,正在缓缓南下朝着桂林郡的郡治布山县逼近。大将乌室率着仓促集结的南越军反击,却在秦军的反击下溃散大半,大恐之下只好退回布山,快马向番禺的赵佗求援。
赵佗这时已经慌了神,他一面下令攻入闽越的大军退回,一面将手头所有可以征调的大军悉数集结,共得大军三十万,北上汇合乌室之部后,想借着兵力上的绝对优势将这部冒然入侵的秦军彻底击溃。
事实上秦军并没有做好收复南越的准备,此时进入岭南的不过是一部先头部队,人数不过五千,主帅是将军甘肖,韩信仍然在遥远的成都交接巴蜀。
正领军在丛林间开辟道路的甘肖得到冯铁的回报后,立即意识到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快马报与韩信后,甘肖当机立断,一边下严令加快道路的修建,一面亲自带领五千轻装步卒,徒手翻越丛林疾赴南越。
正是有赖于甘肖的果断,当乌室匆匆带着集结的南越大军赶到横县城下,城中早已经戒备森严,不得而近的南越军只好后撤,却士卒逃亡不断,才不到一日的时间,就已经逃去了二成。甘肖见此趁机发起反击,仅带着三千步卒就猛烈向前追击乌室的五万大军,战局的结果却让人瞠目结舌,南越军在三千秦军的追赶下上演了一场大溃败,或者说是大逃亡。
当秦军的旗帜还没靠近时,南越士兵就丢下武器一哄而散,更有跪在地上高高举着武器,不少士卒甚至兴高采烈的成群结队前去投降秦军。
很难让人想象,这么一支乌合之众就是当年厉兵坚甲,横扫岭南的虎狼之师。百越之民在南征军的猛烈攻势下死伤过半,那时候南征军无愧于“南强”之称,是一支合格的秦国军团。
可如今在故国已灭,家乡断绝的折磨下,南征军早已经丧失了当年的锐气。再加上岭南极度贫乏的军工技术,弓弩刀剑折损了很难修补,导致战斗力不断下滑,打打蛮族小国尚且吃力的很,更别说对抗正规的秦军军团、
其实这些都是疥癣之疾,南征军仍然有着完整的建制,仍然拥有着秦军的号令严明、进退如一,在战场上仍然是一支令人望而生畏的劲旅。只是他们再次面对当年熟悉无比的秦国旗帜时,不论如何也鼓不起一战的勇气。
甘肖则一面加紧收拢南越溃卒,重新将他们打乱临时编为一军,让秦人出身的降卒做首领,令他们留守后方迎接继续南下的秦军。他自己则带领轻兵继续南下,不顾一切的追击南越军,奔袭一千余里。直到在布山城下遇到了南越军的抵抗,这才退兵撤了回来。
甘肖的判断是正确的,如果他再晚退一天,就会被浩浩荡荡前来增援的南越大军吞没。
当赵佗来到布山县时,面对如此败绩,脸色惨白。
这已经不能算是一场战败了,而是溃败、逃亡,种种不利的情况让他很清醒的明白,南越军绝不可能在他的掌控之外单独对抗秦军,哪怕是十倍之兵、百倍之兵也一样无济于事。
靠着十几年积压下来的威望,赵佗将军中的躁动情绪强行压了下去,至少表面上是。
一千多逃跑的士兵被抓了回来,在军营前枭首示众,以震慑三军。大赏三军,饭食供应皆加倍加量,不计成本的供应酒肉。同时在营中执行宵禁,入睡后若有喧哗窜营者,一律格杀。军中实行联保制度,以一什十人为一保,若有一人逃跑,则杀全什,令士兵之间相互监督,昼夜提防。
赵佗从前线传来的战报他判断出这股秦军只是小股部队,并非他一直担心的秦军大举南下。这才稍稍心安,便在军中大肆宣传,说这股秦军只是流亡南地的小股秦军残余部队,并非秦国派出的远征军。秦国在钜鹿之后早已经灭亡了,这些秦军不过是打着秦国旗号用来蛊惑南征军军心。
赵佗靠着恩威并济的手段,这才稳住了南越军心。他从军多年,本就是名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将领,自然知道这部秦军轻兵南下之所以一路大胜,无非是岭南之人多思念故土这才无心为战。若想保住南越局面,就必须在秦军主力南下之前将这股秦军赶出岭南,再次封锁关路,彻底断了秦军南下收复岭南的念头。
所以赵佗才在稳住军心后,立即拔营北上,共计三十二万大军,沿着苍梧道浩浩荡荡北上,想趁秦军立足未稳时以泰山压顶之势将他们赶出南越。
在民夫的日夜抢建之下,此时巴蜀通往岭南的道路已经打通,虽然简陋至极,但也能供应数万秦军南下所用。韩信在成都得到甘肖的回报后,也无暇从关中和汉中调集更多的兵力。巴蜀乃是新收之地,人心未稳,也不可能将驻军全部抽空,能供韩信调遣的也只有本部亲军加上英布麾下的二营兵马,不足两万人的军队。
兵贵神速,韩信不待集结更多的军队,只能带着这点兵马仓促南下,通过新修的小道,来到了横县。
甘肖的果断让秦军占尽了上风,这也让韩信对他大为赞赏,升他为卫将军以示嘉奖。那名胆大的斥候百将冯铁则被破格提拔成了军侯,新收的三万多降兵被收拢成一部,从中选出万余人靠得住的发放武器,由冯铁暂时统帅。
同时在横县竖起象征秦国上将军的节杖大麾,分派近百队小股游骑,让他们将秦国大军南下收复故土的消息传往周边的地方,凡来投奔的南越士民,皆可免去罪责,重新回到关中。
在得到赵佗亲率大军北上的消息后,韩信立刻做出回应,将新占之地和新收之民交由甘肖掌管,他自己则率全部秦军南下迎击赵佗。
两军的先锋在苍梧古道上迎面撞上,一阵混战,南越军小挫,折损了数千士卒。赵佗因为担心南越大军太过庞大,仓促交战恐会调度困难,便下令前军不准主动出击,而是等待大军全部到达后再迎战秦军。秦军数次发起猛攻,虽然接连大胜,但本身也损失不小,韩信为了保存实力,也下令停止了骚扰进攻。
苍梧故道与红水河相交之处,有一片河水冲击而成的平原,韩信和赵佗都将不约而同的将目光投向这里,默契的将此处定为了交战之地。
当太阳从远山的尽头升起事,南越军的大营已经乱成了一片,大批的士卒被军官从帐中驱出来,匆匆穿戴上盔甲和武器,犹如无头的苍蝇般到处乱窜,被骂骂咧咧的军官们拳打脚踢着赶向集结地。负责膳食的兵卒则将做好的早食端了上来,南越士兵一边乱哄哄的排着队列,一边大口的吃着早食。
到了巳时,日出隅中,三十三万大军已经完成了阵列排序,以万人为一个方阵,三十多个方阵层层相叠。南越军所摆的是鱼鳞阵法,赵佗位于阵形中后,主要兵力在中央集结,分作若干鱼鳞状的小方阵,按梯次配置,前端微凸,属于标准的进攻阵形。
这是地平线上卷起了漫天灰尘,轰隆隆的如同闷雷,一大片黑色的乌云朝着南越军阵逼近。刀枪如林,马踏如雷,二万四千名秦军排成为一个巨大的防御方阵。
待离南越军三里外处时,秦军齐齐的停下脚步,齐声大喝。弩手在前,刀盾次之,最后长戟,一副标准的秦军军阵。对面的南越军见秦军虽然人数很少,但军容严整,不由心生胆怯。
赵佗远远的看着秦军军阵严整,衣甲鲜明,恍惚间不由想起了当年在秦军中出生入死作战的日子,心中不由有些感慨。强摄心神,沉着下令道擂鼓进攻。
南越军中战鼓响起,前排数个军阵缓缓向前移动,士兵们高举着长戟,踏着还算齐整的方阵向前缓缓逼近。
赵佗并没有留什么后手,他知道南越军心不稳,唯有以快打快,借着新战的锐气全力一击将秦军彻底的击垮,这才是最为稳妥的战术。
这是一场奇怪的战争,二万多人的秦军和却让三十三万南越大军严阵以待,竟然全力一搏,这在不得不说是战争史上不可多见的一次奇观。
远处正在观望的韩信却面色自若,笑着对身旁的英布笑道;“南越军虽然久疏战事,但毕竟是我秦军的老底子出身,你看他们的阵型步伐,虽然有些凌乱,但还是有模有样的。”
英布斜着眼睛看了看,哼了声说道;“在我看来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你看那些士兵脸上,分明就是害怕,连一点战意都没有,这种军队要是能够打胜仗的话,那只能说我们太过丢人了。只要下令全军结阵防御,我看他们就攻不进来了,只要坚持一个时辰,南越军必然疲惫欲退,那时候咱们再反击,定可大破敌军。”
韩信却笑着摇了摇头,英布一愣,不解的问道;“我说错了吗?”
韩信笑了笑,“没错,你说的确实是最稳妥的方法,不过我并不打算打算这么做。”
“那你想做什么?”英布一脸不解的问道。
“进攻。”韩信沉声道。“我要进攻,要打出秦军的威风,让他们胆颤,让他们心惊,让他们彻底的丧失抵抗的勇气,而不是龟缩在这里防御。”
以二万之兵对抗十余倍于己的敌军,却还想着要进攻,如果这话不是从韩信口中说出,边上的人都一定会说这是疯子。
英布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好豪气,看来我英布没有跟错人,着先锋我讨来玩玩如何。”
韩信笑道;“万人可够?”
英布横眼一瞪,豪气万丈的说道:“何须万人,五千轻兵足矣。”
说完翻身下马,飞步奔向本部,拔剑大吼道;“好儿郎,随我杀敌邀赏。”
“杀!”
秦军中爆出了冲天杀声,英布带着五千秦军猛的扑出,朝着正在逼近的南越大军猛冲而去。赵佗见秦军没有依赖军阵防守,反而反击杀出,不由有些吃惊,但仍然沉着的下令两翼跟随,打算席卷这部悍勇不之死的秦军,将他们先行吃下。
赵佗的想法没错,中规中矩,攻防兼备,但他显然忽略了英布的爆发力。当年钜鹿之战中,英布仅仅带着二万杂牌楚军,就将章邯的二十万精锐打的连连倒退,被迫退却自保。如今他身后虽然只有五千人,却是秦军中最悍勇最不惧生死的轻兵,瞬间爆发的战斗力,又岂是毫无战意的南越军士能够抗衡的。
英布的五千轻兵,犹如一把利刃般猛的插入了南越大军中,纵横捭阖,所向披靡。秦军悍不知死的势头让所有南越军为之震动,英布更是悍勇当前,无人可挡,面对的南越军几乎没有一合之手就被劈的人首奋力。英布身后一个个轻兵们仿佛成了不知疲倦的杀人机器,只是沉默着不停的向前猛冲,不断地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向前,向前,再向前!
区区五千人,却犹如一条黑龙般,将南越大军的军阵彻底搅乱,让南越兵惶恐不安的止住脚步,面对英布时纷纷倒退,不敢交战。而韩信趁机也带着中军席卷杀来,集中全部兵力,全力猛攻一点,将对面南越军打的连连倒退。
在秦军猛烈的攻击下,南越军顿时大乱,士卒相互践踏,人人皆无心再战,只是拼命的想要后退,任赵佗如何暴跳如雷也阻挡不住溃散之势。秦军则趁机继续猛攻,逼的赵佗一路退却,直到退到最后一道防线才险险的站住了阵脚,将秦军的先锋追击部队打退。
赵佗面色惨白,他万万想不到自己依赖了一生的大军会如此不堪一击,也只能无奈的接受现实。他在军中来回奔走,竭力的呼喊着下令,终于在后退十里后才让大军勉强阵脚,重新扎营结阵
秦军却出人意料的停止了攻击,只是追击而上和南越军对峙起来。
数名文官打扮的人在十几名高举盾牌的秦兵护送下朝着南越军靠近,到了二百步的地方才停下脚步,迎着数十万人不解的眼神,当先一文官打开手中黄色的诏书,竭尽全力大声的念道;“秦遭罹难,天下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赵佗者,赵之逆贼,父母亡而不悼,先得始皇殊宠,后自绝于秦国、此等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辈,尔等皆是大秦子民,何不弃之......”
赵佗起初还耐着性子想听听韩信想说什么,待听到后面,顿时睚眦欲裂,怒目指着那秦文官大吼道:“射死他,给寡人射死他。”
稀稀疏疏的数十只羽箭飞出,都只是乱绵绵的毫无力气,被秦军用盾牌轻易隔开。前排的南越士卒大多只是张弓装模作样,射出去的箭羽毫无准头可言,甚至不少人甚至垂下箭头,只是专心的听着。
赵佗见士卒如此,勃然大怒,催马上前一把抢过弓箭,自己张弓射出。当年赵佗以勇力冠绝三军,如今的箭术虽然大不如从前,但也毫不逊色,只是一箭便将那正在朗声的秦官射了个透心凉,惨叫一声跌了下来。后面很快就有一人接上,继续大声的念着。
赵佗怒极,手中箭枝连珠发射,接连射死六名秦吏,可后续的人仍然毫不犹豫的接上,洋洋洒洒四百多字的诏书终于艰难念完。意思无非就是一个,号召天下秦人返秦。
赵佗见军中沸腾,心知不妙,急忙想要下令全军后撤。只见那几十名秦军忽然放下盾牌,用力撕开了自己的的衣襟,仰天大吼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二十多个汉子的吼声让整个草原都听得一清二楚。渐渐的,二万秦军跟随着一起高声唱起,悲壮的歌声贯穿云际,在空中久久环绕。南越士卒手中紧握长戟的手渐渐松开,许多人都低下了头,眼中泛着泪花。
一名南越军官见状挥着鞭子朝着士兵劈头迎面的抽去,大吼道;“不许哭,谁哭就杀了谁。”
几名士兵红着眼,恶狠狠的瞪向他。忽然一人大吼一声,上前猛的将他抱住,旁边一人默契的拔出短刀一刀插进那军官腹中。
“反了,我们反回秦国。”几个青年人大声怒吼,甩开步子离开军阵跑向秦军。
有了第一个,很快就有第二个,第三个……无数个,很快逃亡就席卷了全军,越来越多的南越军士卒加入了叛逃的行列,甚至整营正营的逃亡,即使是心存观望的六国人,也被携果进了逃亡队伍中,蒙着头跟着同伴一起逃跑。南越军中那些死忠于赵佗的军官根本无法制止,也不敢制止,谁知道原本听话的士兵会不会将自己杀了。
马上的赵佗面如死灰,大叫一声拔剑就要自刎,却被一名亲信死死拦下。
“大王,我们还有输,我们还有翻本的机会。南越这么大,当年我们五十万大军都费了那么多力气才攻下,秦军绝不会在这鬼地方白白耗费力气的。我们回番禺,回到番禺了南越国还是南越国,您还是您的南越王!”
赵佗此时还能说了,只是紧闭着眼,任由亲信见他强行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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