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至亲之人,何悠然还是脆弱了。
但她仍旧睁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睛,强忍着将泪水逼回去。便是整个何家放弃了她,她也不能退缩半分。
雨又下得大了起来。
何济光双目如炬,一字一顿,穿透雨幕:“何家不值得你再回来。然然,外面的世间广阔,你且去罢,以后,不要回来了。”他到底还是给自己的父亲留了几分脸面。
何阁老勃然大怒,嘶嘶喘着气:“你,你是不是为了这忤逆不敬的女儿来气死老父亲!”
“父亲!”何济光悲痛地喊了一声,这一声父亲里,饱含了这些年来的失望。何阁老,的的确确如李遥所说,是个老糊涂蛋。以前还有母亲拘着他,可他竟然听信谗言,说是母亲碍了他的前程。都一把年纪了,儿孙满堂了,官拜阁老,先帝宠信,还要博什么样的前程!他是不是要做皇帝,好教天下臣民都臣服于他!可先帝做了几十年帝王,怎会是那等愚蠢之人,任由他搓磨!自从母亲殁了之后,何家不就便渐渐式微了下来,朝廷却是再也没有用过何家的人了。母亲,在前往江南府省亲前,给他秘密地留了一封信。但那封信,却是在母亲遇害后才到了他的手上。信中竟是写了两个惊天的大秘密!但母亲亦在信中殷殷叮嘱,只有不追究她死亡的原因,才是保存何家唯一的法子。
该死的,不是母亲,而是眼前的这个糊涂蛋!若不是他,母亲又怎么会死得如此委屈,竟是连尸首都没法运回汴京安葬……
何济光同样喘着气,用恨铁不成钢的眼光看着何阁老。
何悠然的大伯何济南轻轻道:“三弟,与他不必多说。如今我与他在一起,都觉得污了我的眼睛。”何济南并不省得母亲留信的事,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老父亲娶了这么个妇人,简直是不可理喻。
儿子们从来没有像今晚这般的咄咄逼人。他们有儿子,有孙子,而自己已经似枯木一般……好,好,一群不孝的子孙!何阁老猛然喘了一口气,喉咙里的痰咯咯作响,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尤氏的心几乎跳出了胸膛,她嘶声裂肺地喊了一句:“夫君!”竟是也昏了过去。
何琳琳不知所措,看着眼前的情景,忽而嚎啕大哭起来。这回的哭,却是真真正正的哭了。
然然的身子极冰冷。
李遥将她揽进怀中:“然然。”
她忽而笑了,轻声道:“好像话本子上的闹剧哦。”
何阁老没死,尤氏倒是昏迷了许久,直到李遥与何悠然离开时也没有醒。据何济南的意思,要将尤氏与何琳琳送到庄子上去,永远都不能再回何家。
外面风雨飘摇,便是李遥护得再紧,何悠然还是被雨水浇湿了半边身子。二人上了宽大的马车,里头嵌着一盏琉璃珠灯,散发着温暖的光。
李遥用干帕子替她擦拭,何悠然忽而捉住他的手:“李小四。”
李遥嗯了一声,却是闻得何悠然道:“我们离开这里罢。”
李遥只以为何悠然是听了何济光的话,他抬眼,看着何悠然道:“好。”他又要继续低头替她擦拭,何悠然却仍旧捉住他的手:“我不想再见到顾闻白。”
李遥诧异地看着何悠然。
何悠然的唇色极白,却凝了一丝坚决。她从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来。
李遥接过,只见上头赫然写着“顾家生活起居录”。
册子极薄,只有寥寥数页。可上头却用蝇头小楷细细地写着当年顾长鸣是如何设计让尤氏勾引何阁老的事。而顾长鸣为何要设计尤氏勾引何阁老,却是没有前文。
何悠然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六哥说,他回得汴京来,便有人将这册子交与他。他更是确定了,祖母的死与顾长鸣有关。”六哥这些年要报仇的念头已经成为执念,他活着,便是为了报仇而活。她无法阻拦六哥,但她也没有法子做到放下。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想再寻顾长鸣报仇,但……”
她的声音与车顶嗒嗒的雨声混在一起,有一股幽幽:“虽然我省得,顾长鸣的一切与顾闻白无关,但我还是做不到没有丝毫的芥蒂……”
父亲说得对,世间很大,那便与自己心爱的人一起浪迹天涯罢。
“只要何小七想去的地方,李小四都陪着。”有人用温热的手握着她的,再度郑重许下年少时便许过的承诺。
“好。”何悠然笑着,却是流下温热的泪水。她是不幸的,可又是幸运的。
别了,汴京城。
李遥与何悠然的决定离去,苏云落与顾闻白丝毫不知情。
确切地说,李遥之于苏云落,无论是哪一方面都太重要了。李遥在她生命中待了那么漫长的时光,很多事情,她首先想到的俱是李遥,而不是顾闻白。这个习惯在她与顾闻白成亲之后,才略略有所改变。毕竟,李遥也是有主的人了,虽然她仗着大侄女的身份,但终归还是要考虑到李遥如今的身份。
夜色沉沉,顾闻白要进宫去,苏云落便习惯地想起李遥来。
李遥去寻然姑姑了,不能劳烦他。
但皇宫是龙潭虎穴,怎么没有准备。苏云落一思索,便要自己来安排事宜。
顾闻白好气又好笑:“你歇着,别忙。”他目光柔和,落在苏云落仍旧平坦的小腹上,“天大的事,都没有你重要。”
苏云落蹙眉:“能不进宫吗?”她总有一种感觉,只要进了大内城,便有不好的事发生。
顾闻白瞧她一副担忧的模样,省得她是不放心:“宫中不是还有孙南枝与小战吗?”
“再说了,我秘密进宫,那喻雄昌是不会省得的。”
再不济,他还有明家兄弟的护航。
也罢,自己的男人总要放手让他们在蓝天中展翅高飞的。
苏云落亲自给顾闻白披上戴风帽的披风:“你如今身子不比得以前,千万别逞强。”
顾闻白笑着,低头在她光洁的额上轻轻落下一吻:“为夫省得了。”
顾闻白冀夜进宫后不久,苏云落在榻上碾转半响,最终还是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天将晓,城门次第更开的时候,李遥与何悠然乘着马车离开了汴京城。
李遥留给苏云落的信才堪堪送到苏云落的手上,苏云落还没有起床梳洗,咏梅慌慌的提着篮子跌跌撞撞地进了门:“太太,不好了,宅子外头被大军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