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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寿节将近,本就热闹的京城顿时变得越发热闹。
街上随处可见外族人,他们都是过来给永昌帝庆贺大寿的,大周如今国运昌盛,虽不足以到万国俯首称臣的地步,但也降服了大半,以至于每年万寿节都能在京城瞧见少外族人,有时候在京城逗留一个多月。
人多了,治安也就越发好了。
姬朝宗这阵子可谓是忙得脚沾地,平时回到澄园都过了子时,翌日又是天一亮就出门。
顾攸宁有好一阵子没同他好好说过话了,心疼他这阵子劳累,夜里连觉都睡不踏实,顾攸宁便想着出门买些料子,给人做个助眠的药枕,买完东西她也没有立刻回澄园,而是去了一趟通贵巷。
泰叔的屋子是没有人,也没有信。
距他这次离开快有两个月了,他却一封信都没送来,这可不像他的风。从前无论碰到多棘手的问题,他一个月都会送来一封,以示平安。
难道——
“泰叔不出事了吧?”半夏也猜到了。
顾攸宁敛眉:“先别自己吓自己。”话虽如此,但她还是打算回头找扶风,让她寻人跑一趟宁阳,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到底心里太平,她待了一瞬便回去了。
路过善汇堂的时候才停下,原本是想给小满再配点药,刚刚掀起车帘就听人喊道:“二小姐!”
循声看去,见是一个穿着绿色短袄的丫鬟,倒也面熟,正是她那三妹身边的青翠,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玫瑰色衫子的女子。
却是顾筠。
瞧见她,顾筠立刻就朝她快步走来。
没了从前的朝气蓬勃,出现在她面前的少女面容颓废,神情沮丧,一看到她就立刻哭了出来。
这倒是把她吓了一跳。
从小一起长大,她还没见顾筠流过这么真心实意的眼泪,她心一沉,看来是出大事了。
“怎么回事?”她拧眉问人。
“哥哥,哥哥他出事了!”顾筠边说边忍住掉眼泪,也知是多久没休息好了,声音也哑得行。
她称呼顾修文从来都是二哥,那么这个哥哥自然便只有顾嘉平了,一听到顾嘉平出事,顾攸宁也有些坐住了,握着车帘的手收紧,美艳的面容也呈现出几分端肃。
“到底怎么回事?”
又看了眼四周,人来人往,是说话的地,顾攸宁让人上了马车,又嘱咐车夫寻个僻静的地方,然后才问还在啼哭不止的顾筠,“你先别哭,把事情说清楚,三哥到底怎么了?”
顾筠也敢耽搁,握着帕子擦了一把眼泪,然后哽咽着把事同她说了一遭。
原来顾嘉平前阵子和朋友做起了药材生意,如今药材珍贵,他卖给那些药堂大夫,中间也赚了少差价,没想到几日前突然有官衙的人过来抓他,说是他出售的药材害死了人,然后不由分说就把他给带走了。
如今顾家比从前,顾廷抚和顾修文在朝中屡受排挤,便是花了钱也没能打通关系,人如今在京兆衙门扣着,他们却连探望的机会都没有。
顾攸宁听完这番话,由奇怪,“既然是药堂卖出去的药,为什么独独抓三哥?”
难道该抓那药堂的大夫吗?
顾筠一听这话,眼泪又冒了出来,“哥哥也是倒霉,那味药格外珍贵,京城这边寻到,他是接了单子在外头给人带过来的,便只卖给那家药堂的大夫。”
“后来庆安侯府的杜姨娘喝了药闹出事,府里的人当即就去药堂要同人算账,便发现那些没用过的药也都淬了毒,杜姨娘便是被这毒害死的。”
“偏巧,哥哥之前就跟庆安侯府的世子争吵过句,现在别人都怀疑哥哥是故意报复庆安侯府,才出售有毒的药材。”
“如今哥哥已经在牢里待了四日了,也知道他们有没有动刑……”顾筠一想到这,眼泪便更加止不住了,“姨娘如今卧病在床,爹爹又不理我,我也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过来请你帮忙。”
她其实已经在外头有好几日了。
知道顾攸宁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只知道她从前最常来的便是惟芳斋和善汇堂,她便日日蹲守在这两个地方。
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让她把人等到了。
“二姐,”
顾筠紧紧握住顾攸宁的手,力道很大,仿佛顾攸宁就是她如今所有的希望了,“我知道我从前对不住你,也知道你喜欢我,可哥哥,他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上次知道你离家特地出来寻你。”
“我求求你,你帮帮他,好不好?”
顾攸宁记得顾嘉平的恩情,若是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自然不坐视管,只是——
她看了眼顾筠,突然蹙了眉,沉声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按理说,她如今这个情况,顾筠怎么都不该来找她,除非……见她目光闪躲,完全不敢直视她,顾攸宁便清楚她跟姬朝宗的关系,她应该都知道了。
倒也没放在心上。
当初在姬家,徐氏母女都没说出她跟姬朝宗的事,如今顾家其余人自然也敢多说。
刚想收回自己的手。
顾筠却只当她是不高兴了,立刻又握紧一些,急着解释,“我先前是听爹爹和姨娘说起你和顾婉,便听了句,但你放心,我没跟别人提起过!”
“家里人也绝敢散播出去。”
便是以前,顾廷抚都不敢冒着得罪姬朝宗的风险散播出去,更不用说是现在了。
堂堂一个兵部侍郎却连探监的关系都打通,传出去实在惹人笑话,可事实的确如此,如今京中都知晓顾家得罪了姬家,谁敢帮他们?
这日,她隐约觉得爹爹是打算放弃哥哥了,所以她才按捺不住跑出来找顾攸宁。
她若是肯出手帮忙,事情肯定能顺利解决!
听着顾筠这番保证,顾攸宁也没说什么,只是抽回自己的手,见她神情紧张才道:“我和他说一声,但我敢保证最后结果如何。”
顾筠闻言却松了口气,眉眼都变得舒展了一些,“你只要肯帮忙就好,我相信哥哥是无罪的。”
顾攸宁自然也相信顾嘉平。
虽然三哥为人是冲动了一点,但他绝做出跟人斗气就下毒害人的事,而且这下毒的法子也实在漏洞百出,便是再蠢笨的人都做出来。
看来是有人故意找三哥做替罪羊了。
过这些事,这也好和顾筠说什么,看了她一眼,见她这情绪已平复许多,便和外头的车夫发话,“回去吧。”
“是。”
马车继续赶往善汇堂。
半夏先前留在这买药,这见马车回来便过来了,顾攸宁吩咐青翠,“先扶你家姑娘回去吧。”又和顾筠说,“若有消息了,我便派人给你传信。”
“好。”
顾筠点头,要下马车的时候想起一事又回身看顾攸宁,和她说道:“顾婉见了。”
见了?
顾攸宁微微蹙眉。
自打那日和姬朝宗说完那番话之后,她就没再理顾家的事,自然不知道顾婉见的事。
“爹爹知道顾婉在姬家做的事生了很大的气……”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姬家发生的那些事,若不然她肯定是要去羞辱一番顾婉的,“徐氏知道爹爹的脾气就故意拖住人,让二哥把人送出去了。”
“我也知道顾婉被送到了哪,过你……还是小心些。”
她话里透着分关心。
顾攸宁自然也听出来了,朝人点点头,说了声,“知道了。”
顾筠便不多言,由人扶着下了马车。
“姑娘,这事要要和大人说一声?”半夏心里是忌惮顾婉的,生怕她落到如今这种地步,更是不管不顾再做出什么事。
顾攸宁略微沉思后说道:“你派人盯着顾家,徐氏爱女心切,可能不去看她的。”
她虽然没想主动害顾婉。
但顾婉若是真的做出什么该做的事,她也就不得心狠了。
听人应了是,顾攸宁也说话,闭着眼睛,揉着眉心,泰叔还知道怎么了,三哥又出事,有爹爹的事也知道怎么样了……所有的事都好像挤在了一起。
……
这夜姬朝宗回来倒是要比前些日子早些,过也到了入睡的时间了。
看到屋子里的烛火还亮着,姬朝宗有些惊讶,放轻脚步掀起布帘,果然瞧见顾攸宁没睡,连着忙了好几日的姬大人声音有些哑,听着却是比从前要有磁性。
“怎么没睡?”
他说着便放下手中的乌纱,朝顾攸宁走去。
顾攸宁今夜是特地等他回来,先前怕自己睡着特地喝了一盏冷茶醒神,这看他过来便分自然地朝人伸出手,笑道:“今天回来得早。”
“嗯,闹了这么多天也该消停了。”
姬朝宗握住她的手,坐在软榻上,然后顺其自然就把人揽到自己怀里,他这阵子是真的忙累了,这也说话,就埋在她的肩膀处,享受这短暂地安宁。
顾攸宁看他这幅样子,由有些心疼。
她也没说话,乖乖地让人抱着,只伸出手轻轻替人揉着太阳穴……旁人都觉得姬朝宗如今得到的一切归根究底都是因为他命好,就连她从前认识姬朝宗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
可只有真的接触过他,了解了他,才知道这个男人远比许多人都要努力。
他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靠他自己挣来的,多的荣耀、掌声和称赞,他都承受得起。
姬朝宗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瞧见他怀里的小女人目露心疼地看着她,短暂地诧异后,他由笑了起来,“心疼了?”边说边忍住亲了她一口,压着嗓音哄道:“既然心疼我,如好好犒劳我。”
他这说起话来实在不正经。
顾攸宁又岂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刚才的那抹心疼和怜惜一扫而尽,见他手都探到自己腰上了,红了脸去拍他的手,“别闹,你这天太累了。”
姬朝宗动作一顿,挑眉看她,“你是觉得我没精力伺候你?”
说着便继续去解她的腰带,仿佛要给人看看自己的精力有多旺盛。
顾攸宁知道这人一做起那事便没完没了,心疼他这阵子早出晚归,身体疲累,而且她也有事要同他说,抓着他的胳膊躲他的吻,声音有些喘,“姬朝宗,别闹,我有话要同你说。”
“你说啊,我听着。”
胳膊动不了,身子却没桎梏,该亲是亲,把人亲得气喘吁吁、眼睛都变得清澈水亮了也没停,直到小姑娘真的气急要咬他,这才啧一声,停了下来,看着她说,“好了,说吧。”
顾攸宁这衣裳和头发都乱了,靠在人怀里气喘吁吁,倒记得抓住他为所欲为的胳膊,让他乱动,“我三哥的事,你能不能派人帮忙去查下?”
一听是顾家的人,姬朝宗就不大高兴地抿起嘴,“他们这么对你,你要帮他们?”
“三哥帮过我许多,那次瑞王让我去献舞,他跟……”想起顾修文又住了嘴,但也就一,她便继续说道:“他就帮过我,前阵子听说我搬出来还特地给我送来银票。”
“我相信他的为人,他肯定做出这样的事。”
这些事,姬朝宗倒是不知道。
虽然不喜欢顾家人,可这毕竟是顾攸宁第一次找他帮忙,便是要星星,他都得派人跟老天打商量,想方设法摘下来。
更何况是这样微足道的小事了。
早在几日前,他就知道顾嘉平的事了,说句实话,这种案子根本没必要审,顾嘉平一看就是别人的替罪羊,但凡顾家稍微有点本事,就能把人捞出去。
可谁让顾家好死不死,偏要来得罪他呢。
他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挤兑他们,只需要在别人明里暗里向他打听和顾家的关系时,冷哼一声或是皱个眉,他们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现在顾家走投无路,求助无门,自然也有他无形的授意,若不然顾廷抚一个兵部侍郎,至于过得那么惨。
“你既然想帮,那便帮吧。”
顾攸宁见他同意,眼睛一下子就变得明亮无比,忍住凑过去亲了他一口,声音也很娇,“姬朝宗,你真好。”
脸上的温热和小姑娘如今对他加掩饰的亲近让姬朝宗一身疲惫尽散,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偏面上是那副骄矜的模样,“就这点小事,值得你特意等我回来,出息。”
声音却是藏不住的温和。
他没再像之前那样闹她,而是把人揽到自己怀里。
即使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待在一起,他都觉得高兴……他的小姑娘,终于开始向他解开警备的防线,一步步朝他走来了。
他一直都是很怕麻烦的人,以前是,如今是,唯独对顾攸宁有着无限的宽容。
姬朝宗抚着她的长发,突然喊她,“顾攸宁。”
“嗯?”
“我其实挺高兴的。”看着顾攸宁微怔的双目,姬朝宗看着她笑道:“你能找我帮忙,我很高兴。”
顾攸宁闻言,神色有些恍惚,她自己都没发现,原来在潜意识里,她早已经把姬朝宗当做自己可以依赖的对象,可以必害怕,可以向他敞开心扉,可以在他面前脱掉满是针刺的外衣。
就好像——
她笃定他帮她,也笃定他伤害她。
*
有了姬朝宗的插手,顾嘉平的案子立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开始是准许顾家人可以探监了,然后又查了那家药堂的大夫和杜姨娘身边的下人,没两日,这案子就水落石出了。
这顾攸宁正待在屋子里做着药枕,身边半夏和她禀着这事的实情。
“这事原是庆安侯府的世子夫人做的,她嫉妒杜姨娘受宠,便串通那个药堂大夫给人下了毒,正好三少爷先前得罪过他家世子爷,便想着把罪都推给三少爷。”
说完见顾攸宁面色微怔,由讶道:“姑娘,您怎么了?”
好一,顾攸宁才回过神来,“……没事。”
重新低头做起针线,声音却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半夏这倒是没有察觉,仍在那说着话,“要我说,那位世子夫人实在蠢笨,竟想出这样的法子去害人,如今好了,现在那位世子爷觉得她狠心歹毒,要休弃她。”
“她自己名声遭了罪,娘家又觉得丢人,准她回家,日后还知道该怎么办呢。”
顾攸宁似乎是在听,又似乎在出神,她在想,如果有一日姬朝宗的身边也有了其他人,那么是不是她也变得像顾婉,像这位世子夫人一样,为了自己的欲望去害人,去杀人。
其实她一直都不是什么好人。
去碰那些事,一来是没必要,二来是父母从小的导约束着她的内心。
可若是有朝一日,她真的犯了贪念,犯了嫉妒,那她变得怎么样?顾攸宁想,她可能会比顾婉有那位世子夫人更可怕,她可以做得更绝,更可怕,她若是想伪装,或许可以连姬朝宗都瞒过去。
然后呢?
害死一个个她嫉恨的女人。
即使姬朝宗真的只属于她一个人了,她就可以高枕无忧,可以安心了吗?,……她一辈子都不安心,她会更小心更害怕更惶恐,时刻忌惮着姬朝宗拥有其他女人,害怕姬朝宗发现她的真面目,更怕自己有朝一日一日会把自己逼疯。
手指突然被针刺了一下。
“姑娘!”
半夏惊呼一声,立刻从她手里夺过针线,又拿帕子去按她的手,拧着眉说道:“您到底怎么了?怎么心在焉的?”
看着她担忧的眉眼,顾攸宁张了张口,她想问她姬朝宗有可能真的只有她一个人,是不是她付出了所有,也能收获所有……但最终,她在她的注视下也只是抿唇说道:“没事,我只是在担心泰叔。”
……
顾家。
顾嘉平终于被接出来了。
日的大牢生活让他受了小的磨难,那位世子夫人好本事,想着弄个死无对证自是打点了关系,顾嘉平刚进大牢的第一日就被动了刑,若不是他打小就喜欢练武,身体强健,只怕早就撑过去了。
这大夫给他诊过脉,又留下药方。
陶姨娘忙吩咐人去熬药,然后便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顾嘉平流眼泪。
顾筠也在哭。
她虽然从小就跟顾嘉平不对付,觉得自己的哥哥没本事,比过大哥不说,连顾修文都比过,连累她在顾婉和顾昭面前抬不起头,可他们毕竟是血肉至亲,真的出事的时候,永远都会站在对方的身边。
“嘶——”
顾嘉平悠悠转醒,一睁开眼睛就看到母亲和妹妹站在床边哭。
“哥哥!”
“三郎!”
陶姨娘和顾筠见他醒来连忙止了哭声,见他要起来,陶姨娘连忙伸手,一边按着他的身子让他起来,一边问道:“三郎,你好吗?身体有没有哪里舒服的地方?”
顾筠也在问,“哥哥你饿不饿?我让人给你准备了粥,你现在要要吃点?”
经此一难,本以为要死在牢中,没想到还能看见自己的亲人,顾嘉平觉得老天还是挺厚待他的,他想笑,但身上的伤不轻,一扯到伤口又忍住拧了眉,怕她们担心敢溢出痛呼,勉强忍过去了,这才哑声说道:“我没事,你们别担心。”
“能没事吗?”
顾筠却不信,仍红着眼说,“你身上全是伤,那群人真是混账!”
陶姨娘虽未说话,目光也露着担心。
顾嘉平怕他们一直追问,只好问道:“是谁救得我?”他虽然被关在里面,但也有耳闻,知道父亲和二哥都没打通关系。
“能是谁?”
顾筠倒也没瞒他,“我去找了顾攸宁,让她帮忙。”至于顾攸宁又是找的谁,她无需提起,顾嘉平也知道了。
他微微拧眉,觉得二妹跟着姬朝宗好,但他又没什么立场去说,只能低声一句,“等日后我伤好了,想法子报答她吧。”
“是该报答。”顾筠一向恩怨分明,这也点点头,点完头又忍住骂起顾婉,“都是那个害人精,要是她,我们家怎么变这样!”
说完见陶姨娘低着头,知道在想什么,她疑声道:“阿娘,你在想什么?”
顾嘉平也循声看去,正好瞧见她脸上闪过的一抹沉思,只是一闪而过,他也没瞧清。
“没……”
陶姨娘攥着帕子,笑道:“我只是在想,是该找个时机好好谢谢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