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赤原本还算顾及她,想着她年纪小,怕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朝堂上那些老臣尚且不敢造次,遑论这黄毛丫头。
可一想到她此番逃走,许是并不想做南玥的皇后,换言之……不想当他的女人,呼延赤心里的那把火便再也压制不住。
他心狠手辣了半辈子,对谁都不曾心慈手软,连皇位都是自己得来的。
若是连个小丫头都制不住,他以后还有何颜面号令天下?
“走!”呼延赤拽着耶律桐上了车辇。
耶律敬见状,几欲上前,却被父亲耶律长河一把拽住,“不要命了?”
狼主的事情也敢管?!
“爹,那是我妹妹。”耶律敬咬着牙,“妹妹她不高兴,不喜欢!”
耶律长河音色沉冷,“我又不是瞎子,小桐不高兴,难道我看不出来吗?可狼主是谁,那是真的狼,你敢上前,他就敢对你亮出獠牙。”
“小桐是为咱们回来的,不然依着她的性子,早就跑得没影了,我不能让她受欺负。”耶律敬疾步往前走。
耶律长河又怎么舍得让自己的女儿受欺负,可他能怎么办?
君,始终是君。
臣,始终是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既然知道小桐是为了咱们回来的,你就别给她添乱。”耶律长河黑着脸,“看着点就是,至少在没有被册封为后之前,她是耶律家的女儿,不是狼主的女人!”
前半句,耶律敬很是生气。
但是这后半句,耶律敬品出味儿来了,也是,小桐是他耶律家的女子,还不是呼延赤的女人呢!
耶律敬揉了揉微疼的胳膊,慢慢悠悠的跟在车队后面,转回营寨。
是以,慕容安还是来晚了。
大周与南玥的边境隔着高高的城墙,出了这道关,便是南玥了,小桐是带着慕容安的贴身之物出来的,又有慕容安的手谕,而且轮班的守将正好是见过小桐的,便放了她出去。
这一出去,策马越过戈壁,终是消失在了岩石山的狭缝里。
“那边,已经是南玥的境地,咱们出城等于犯境。”副将拦住了慕容安的去路,“将、军,卑职不知道您与小桐之间发生何事,但是事已至此,您清醒点,莫要为了小桐而做下懊悔终生之事。”
慕容安站在城门口,瞧着一望无际的戈壁滩,看着不远处的岩石山,眉心紧拧。
她走了……
“你们这帮不省心的,是要我这老头子的命啊!”靳丰年坐在边上直喘气,这马背上颠得,快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给颠出来了,“我老了,经不起怎么这么折腾,行行好,给我留几根老骨头,别都给我拆散架咯!”
“靳大夫,您劝劝!”副将忙道。
靳丰年站起来的时候,身子一晃,所幸副将搀扶得及时。
“没事没事,年纪大了,以后怕是不敢这样狂奔了!”靳丰年叹口气,推开了副将,“你让人准备个休息的房间,我与他好好谈谈。”
副将连连点头,“我这就去!”
“别看了,再看也无用,她不会回来了!”靳丰年说。
慕容安猛地转身看他,面色青白,连唇上都未见半点血色,他抖了抖唇瓣,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我跟你谈谈,这丫头的来历吧!”靳丰年压了压眉心,“走吧,找个安静的地儿,唉……真是比我那丫头,还不让人省心!”
房内。
副将让人泡了两杯茶,转而支开了所有人,只独自一人守在台阶下把风,以免闲杂人等靠近。
这一通快马加鞭的,风吹得慕容安发髻凌乱,合着他苍白的面色,显得颇为狼狈,但即便是狼狈,他依旧是那个面容俊俏,温润如玉的少年人。
“靳大夫?”慕容安温声开口。
靳丰年喝口茶,喘口气,面色凝重的望着他,“小桐不是寻常女子,她是南玥的贵族,若是不会两国交战,以你慕容家的声望,还有你自己现如今的爵位,与她是门当户对。但是你要知道,世间没有如果!”
说着,靳丰年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这是你跑出去之后,伙计在柴房枕头底下找到的,我想……是小桐留给你的。”
毕竟,一个丫头是没胆子留书的。
何况,上头还写着,慕容安亲启,敢直呼其名,除了小桐,还能有谁?
“这丫头也胆子极大的,她敢留这样的书信,就说明她已经做了决定,知道你会去找翠微,翠微这一走啊……你便会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靳丰年叹口气,“这丫头,瞧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实则执拗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慕容安颤抖着手,接过了书信,里面是用南玥的文字书写的,寻常百姓就算拆开了,也未必看得懂。
“一个姑娘家,敢从南玥跑过来,混入军营,心心念念要跟你在一起,将、军可知需要多大的勇气?饶是姑娘家的脸皮再厚,内心深处终有也羞耻之心。昨天下午,你们从城内回来,她的情绪就不太稳定了,我便知道,怕是要出问题!”靳丰年只是没料到,事情会发生得这么快。
让人,措手不及。
靳丰年端起杯盏,浅呷一口清茶,再无言语可说。
该说的,那丫头应该都会写在书信上,此前就让她坦白,她却怕他为难,到了最后,宁愿自己憋着一股气儿,也不愿将难题丢给她。
“真傻!”靳丰年放下杯盏的时候,瞧了一眼慕容安。
一惯淡然自若,一惯从容镇定的少年人,在平静中翻涌出了难以抑制的东西,修长的指尖捏着信纸,却是止不住的颤抖。
她说,她是南玥的耶律桐。
她说,她是被狼主亲定的,南玥国未来皇后。
她还说,她不喜欢南玥皇宫。
她喜欢大周,喜欢大周的山,喜欢大周的水,更喜欢大周的他,那个叫慕容安的大、将、军。
可她没有办法,狼主只给了半月之期,不归便是死,非死一人,而是死全族,她原以为私自跑到大周,过段时间之后,父兄立下战功,必定会为她处理后续问题。
诈死,死在沙场上,是最好不过的借口。
战场上,死伤数万万之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最寻常不过。
然则,狼主没有给她机会,她还来不及等到他负责,等到他开口娶她,她来不及做他的妻子,没能当上慕容家的媳妇,终是她福泽不够。
她说,这一别便是一生,终将再会无期。
莫寻,莫找。
来日沙场再见,你我皆是敌。
慕容安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眼的时候,他只是红了眼,面上还是那副寡淡的从容,“回去吧!”
“真不找了?”靳丰年愣怔。
慕容安没说话,只是小心翼翼的将书信折起,贴身收藏,“再见便是沙场对敌!”
“沙场?”靳丰年有些不太明白,“哎哎哎,怎么回事?”
慕容安转身瞬间,依旧温润如常,眸色冷戾,“战场之上,再会吾妻!”
“再会无期?吾妻?”靳丰年想了想,慕容安这人跟靳月极其相似,骨子里带着狼的特性,护短、狠戾、忠诚,认定一个人之后,一旦交付了真心并且得到了回应,那么……这辈子都不会改变。
所以现在,是定了?!
“慕容家的小媳妇……跑了?”靳丰年站在太阳底下,猛的倒吸一口凉气,“这可就棘手了!”
寻常女子,跑了就追回来。
可这耶律桐……
副将急忙上前,“将、军没事了?”
可不没事了嘛,神情如旧,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简言之,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这大概是大周和南玥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追妻大战。”靳丰年豪情万丈,唾沫横飞,“你想啊,千军万马立身后,一马当先在军前,高喊一声为夫至,自有娇妻窜入怀。啧啧啧……这阵势,想想都觉得激动人心!”
副将一愣懵逼的瞧着他,唇角止不住抽抽,将、军不对劲,连带着靳老头也疯了大半!
“疯了,疯了!”副将掉头就走,“靳大夫这般口才,不去茶馆当个说书先生,真是可惜了!”
靳丰年翻个白眼,“年轻人没情、趣,仔细打一辈子光棍!”
“彼此彼此!”副将翻身上马,疾追慕容安而去。
靳丰年倒不急着走,站在城门口观望了一会,南玥……南玥的事情,有一人兴许能帮得上忙,不过现在他得马上修书一封通知他家丫头。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尤其是傅九卿……
看在自己大舅子的份上,应该会帮着出谋划策,北澜七皇子的身份,帮帮慕容安,够分量!
“该用的时候,就得用起来!”靳丰年翻身上马,“马儿你跑慢点,我这把老骨头可不敢再跑了!哎哎哎,你跑慢点、慢点……哎哎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