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李薇都不怎么想见人。借着下雪变天的理由就窝在永寿宫里,递进来的请见牌子都回了。
那个关于弘昐开府的事她也打听出来了。四爷是在替十五爷选府邸,过了今年就让他出去开府。除他之外还有十七爷允礼也要一并开府。等这两位皇叔出宫后,宫里只剩下四位皇叔了,最大的十一岁,最小的五岁。
她本来都以为这里头不会再有弘昐的事了,可是跟四爷提起时,他却仿佛有些犹豫,只是没告诉她。
她猜弘昐最后还是要开府出宫的。
玉烟进来说李家也递牌子了,问她要不要叫进来见见。她近来心情一直不高,玉烟很担心她,就道:“不如叫进来说说话,主子也能问问家里老爷和太太的事。”
李薇想问李文璧今年回不回来,可是想起四爷说过明年他去直隶时要召见李文璧,今年过年大概是回不来了。一想起见不着他和觉尔察氏,她就对见李苍和李笙的媳妇没什么兴趣。只是想想过年也不能冷落李家,就让人传话把李檀叫进来问了两句,赏些东西,再让人领他去弘昐那里。
李檀的前程是系在弘昐他们几人身上的。
一人枯坐难免胡思乱想,李薇道:“去请二公主过来。”
她要跟额尔赫说的自然是她的婚事。四爷顾忌物议,非要等嫁了养女才安排亲生的。宜尔哈的婚期就在明年,她对额尔赫道:“你要么是明年下半年,要么是后年年初。”
额尔赫脸上看不到喜色,但也没有担忧失落,而是问起四爷给她指的人家。
宜尔哈适婚皇后母族乌拉那拉氏,额尔赫指的是钮钴禄氏,孝召仁皇后三伯彻尔格四子博雅柱之孙,福克京阿。
早年四爷看中的温都家在他登基后自然就不合适了。宜尔哈那个是因为乌拉那拉家跟着皇后水涨船高才没丢了这门婚事。听说四爷早年就给这两家打过招呼,两家的男孩全都被管着,二十多的男人了连个花酒都不敢吃,平日里功课也不敢懈怠。
不过四爷也没委屈原来定给额尔赫的那家孩子,理亲王早年跟他提过要替他的女儿们求恩旨,正好他的福晋石氏所出的三格格还没着落,跟额尔赫同年。他已经让人问过理亲王了。
理亲王没有意见,四爷打算等办完额尔赫的婚事就指婚。
至于这个福克京阿,四爷也叫进来看过了,说是长得相当不错的,人品学识都好,必然不会委屈了额尔赫。
李薇没见过,但她对四爷在这方面的眼光有信心。能被他说句好不容易。她也是这么跟额尔赫说的。
她看得出来额尔赫多多少少还有不安,安慰她道:“夫妻两个过日子,一对有一对的过法。这个额娘没办法教你,不能生搬硬套。只是打个比方,要是他爱吃甜的,你就别给他咸的,哪怕你觉得咸得再好吃也别劝着人家吃。你可以不跟他一起吃甜的,但别一个劲的说甜的这不好那不好。”
夫妻相处,求同存异。
额尔赫回到东配殿还在想额娘的话。
额娘所思所想都是担心她嫁过去后过得不好,或者以为她会害怕出嫁。
其实她一点都不害怕。宜尔哈嫁人后,她就知道很快会轮到自己了。弘昐他们也在悄悄的替她打探钮钴禄家,还有福克京阿是个什么样的人。
弘昐说他看起来与她年纪相当,但为人很稳重,不是个轻浮的人。
弘昀说是个懂事的,有些眼色。
弘时说长得还算不错,个头比皇阿玛还要高一些,小白脸挺风流的样儿。
额尔赫谢谢弟弟们的关心,不过让她有信心的不是钮钴禄家如何,或者福克京阿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有信心是因为她有四个弟弟。
她不会像那些嫁人的公主那样早夭,不管她们是怎么没的,她都要长长久久的活下去。还要活得好,活得开心。
而钮禄钴家是个什么样,福克京阿好不好,她都能慢慢的去了解。嫁人既不会是一片坦途,也不会是刀山火海。一切只看她会如何去面对。
而且,她也确实需要这门婚事。一则是钮钴禄家确实不俗,她与福克京阿的联姻对两边都是个助力。
二则,弘昐大概近两年就会开府了。他和额娘都是这个看法,她先出去也能探探风声,到头来都住在京里可以互相照应。
她是额娘的第一个孩子,虽然是女孩可还是受尽宠爱长大的。她一直记得东小院和抱着百福睡觉的童年,那时真是无忧无虑。
现在她还记得很清楚,在她小时候有个特别有趣的印象。就是东小院就是阿玛的‘府邸’,皇后住的正院就像去七叔家一样,是另一个‘府邸’。只是正院跟阿玛的‘府邸’住得特别近而已。
额尔赫不自觉的露出一个笑,想起以前就觉得还是当时幸福得多。想得特别简单,阿玛天天都来,额娘每天都笑得很开心。
可能人长大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事发生吧。
直郡王大格格嫁人后,直郡王府里就再也没有遇上过喜事。或者说也有喜事,下面的几个堂姐也都陆续嫁人。可短暂的表面的欢乐之后就是更大的悲伤降临。
阿玛一日比一日忙碌,再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看他们,关心他们的学习和功课。她还记得阿玛怕她吃太多会发胖,要额娘管着她的点心呢。
后来,她和弘昐就承担起了照顾弟弟们的责任。
额娘也慢慢变了。她开始用更多的精力去关注阿玛,把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他身上,有时甚至会长时间的忽略他们。
额尔赫也曾经委屈过,可她那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再把皇后当成另一个‘府邸’的主人。而且经过直郡王大格格的事后,她才发现他们的命运全都如同风中的烛火,朝不保夕。
她当时虽然还不太明白,可她相信额娘一定是非常关心他们的。她绝不是把他们忘到了脑后,而是……
——而是只有抓住阿玛,他们才能过得好。
最近宫里的传闻让人不安。她当然也听到了,就连阿哥所里也时有耳闻。弘昐、弘昀、弘时都知道,或许对他们来说真正艰难的时刻就要到来了。不管额娘还是他们都已经有所准备。
额尔赫也准备好了。
额娘替他们遮风挡雨已经很多年了,现在是他们回报她的时候了。从今后轮到他们为她撑腰了。
外面的天渐渐暗了,宫女来问她几时摆膳。额尔赫看了眼天色,让宫女去看看扎喇芬吃了没,没吃就叫过来一起吃。
宜尔哈要忙出嫁的事,最近更是忙得一点空闲都没有。这样扎喇芬就落单了。
以前相交是图姐妹情谊,现在相交更是图日后能携手共助。皇阿玛就只有三个公主,她们三个拧成一捆,有事能互相帮助才是皇阿玛特意让她们三个都留京的原因。
就像弘昐他们在尚书房交朋友,弘昐放他的哈哈珠子去外面交际,都是为了找到同路人。
她也需要自己的同路人。不止是宜尔哈和扎喇芬,等她出宫嫁人后还要跟京里以前玩得好的手帕交都联系起来。
扎喇芬很快过来了,她这几日也明白过来大姐姐是有心要把她给拘起来,不让她去掺和长春宫和永寿宫的事。她当然不会这么不自量力,只是她有些担心恪嫔。更兼忧心长春宫在算计人时恪嫔扔进去填坑。
可大姐姐看得太严了,她实在没办法偷溜。难得能到二姐姐这里来歇一歇,喘口气。
姐妹两人一起用晚膳,两人的份例菜加上永寿宫赏下来的,满满的摆了一整条长案。两姐妹坐在榻上,边吃边聊。
“马上就过年了,你的新衣服送来了没?”额尔赫问她。
“早就送来了,皇额娘、李额娘和宁寿宫都赏了斗篷。”再加上她今年份例里的两件,单斗篷就有一箱子。
扎喇芬以前小的时候倒是常有衣服做得不多,不够穿着出门见人的事,特别是需要像过年这样一天换一身的时候。
不过后来搬出皇后的正院,李薇是有额尔赫的就有她和宜尔哈的。她又喜欢给孩子做衣服,四爷给的衣料和皮子都是越存越多的,不用完堆着都糟蹋了所以有机会就使劲做。
两人说起以前做的几件好衣服,特别是皇阿玛在封公主时赏的首饰,今年过年肯定是要戴出来给皇阿玛看的。
再有过年宫外的堂姐妹们都要进宫,她们都要准备些小礼物互赠。
额尔赫道:“这事咱们最好跟端恪她们商量着来。”大家不说都送一样的,但也别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不然到时一齐送出去,轻了重了,厚了薄了都是问题。
扎喇芬想着宜尔哈正忙着,这事她就替她办了,不必再给她添一份心事。
姐妹两人商量好了之后,各自请示通过就天天忙这个了。宫里除了待出嫁的两位公主,剩下的四个女孩聚在一起商量得热火朝天。
一直到正月初八那天。
额尔赫记得很清楚,她每天从宁寿宫回来后都要问一句:“额娘在屋里吗?”
通常是不在的,因为她跟姐妹们从宁寿宫出来的比较晚,这时额娘也该送走客人去养心殿了。而她那天并没有外面看到苏培盛等人。
可是守在屋里的清河却犹豫着让其他人都退下,一面跪下替她脱鞋,一面悄悄说:“公主,我刚才见苏公公领着人往后面去了。”
永寿宫后面?额尔赫一开始以为是长春宫,马上问清河:“长春宫出什么事了?”今天她见着额娘时还什么事都没有呢,那就是回来后长春宫出了事?
可她看清河的脸色很不对。
额尔赫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安,沉声道:“跪下。”
清河轻轻跪在榻前。
“如实告诉我。”额尔赫发觉她的声音竟然在发抖。
清河细如蚊喃的道:“……说是万岁爷翻了咸福宫的绿头牌。”
李薇半靠在床上,怀里抱着百福。她这段日子身体不太好,月事也一直没来。她就想着这几天找太医进来扶个脉,要是好消息也算能应应过年的景,添上几分喜色。
不想今天在宁寿宫里,皇后说看她面色不好,关切的问她是不是累着了,又提起万寿节时去西山一路辛苦了。当时在宁寿宫的人偏凑趣说贵妃替皇后分忧,侍候万岁,瞧着都累坏了,皇后还不赏?
本来就是极为平常的话,皇后顺口道了赏,李薇笑着推辞,辞不掉就起身称谢。
结果等两人从宁寿宫辞出来时,皇后牵着她的手道:“妹妹既然累了,今天就回去好好歇着。万岁那里我来安排。”
李薇当时还想发笑,心道你安排什么呢?
回到永寿宫后一切如常,她见人,陪坐陪聊陪到晚上,四爷还赏了几道菜,等放过烟花送走客人,她回屋洗漱更衣时还没发觉有什么不对的。
直到她换完衣服出来问玉烟:“养心殿那边来人了没?”
玉烟道没有,她又累了就上榻裹着被子等着,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再睁开眼睛时钟表都指到九点了。
屋里很静,偌大的屋里头一次显得很空。可能因为她睡着了,所以屋里只留了几盏灯,在昏暗的室内发着黯淡的光。
玉烟在外屋,听到她起来的动静赶紧进来。
李薇一开始没发现她一直躲着她的视线,她在玉烟的帮助下起床洗漱,头上原本盘好的发髻已经解开了,连头上的钗都取下来了。
“我睡了多久?”她下意识的问,其实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玉烟垂头跪在榻下给她穿鞋,低声说:“主子睡了有一会儿了。万岁爷过来看了您,见您睡了就让不要打扰您。”
也是万岁发了话,她才把主子的头发解开了。
万岁道让主子好好休息。
李薇想想她刚才确实是睡得太沉了,连四爷来过了都不知道。
她这会儿睡起来倒是有精神了,玉烟问她还要不要睡,她摇摇头,问她:“养心殿那边……”她有些不习惯,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跟四爷在晚上分开了。想起以前在府里时,四爷倒是常常歇到书房。
进宫后这还是头一次。
她道:“你让赵全保去养心殿问下,看万岁歇了没。”
应该是没有,四爷晚上有时会批下折子,没人提醒他能批到十点还不睡觉。
如果她在的话还能管着他点儿。
玉烟在她面前踌躇了下才出去,她还是没放在心上,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去了养心殿叫什么夜宵。
可她却看到玉烟在外面窗外转了一圈又进来了,然后她对她说:“赵全保说养心殿那边熄灯了,万岁大概已经歇了吧。”
玉烟当着她的面说谎。
李薇明明看到她出了门,在廊下走了一趟就进来了。其间并没跟任何人说话,当然更没叫赵全保过来。
如果是以前用纱窗时她还看不到,可进宫后她就跟四爷说为了采光好,给养心殿、永寿宫和尚书房都换上了玻璃窗。用的是养心殿造办处玻璃厂造的大块玻璃,西方工艺,传教士传授的,相当好。
所以她看得很清楚。
玉烟为什么说谎呢?
就像一个个点在一个启发下连成了线,电光火石间她就想到了。
……四爷,万岁,他找别人了吧?
“是谁?”李薇听到她的声音在屋里回响起,都不像她的声音了。她在此时居然还有闲心想:这句话说得好轻,像金玉相击的清脆声。她都不知道她的声音还能这么好听。
玉烟抖着跪了下来,她从上面只能看到她的头顶。
她们主仆二人就这么沉默着。
玉烟最后扛不住压力说了,她还掉泪了,呜咽道:“主子,您要保重自己……那些人不过只是个玩意儿罢了……”她偷偷看她的神色,好像那个名字像老鼠偷溜一样非常迅速小心的跑出来:“咸福宫的……年庶妃……”
李薇刚才根本没有要吓玉烟的意思,只是屋里实在太静,她又没话说,看起来就好像是她在吓她。
其实她刚才想到时就觉得特别平静,等听到是年氏后更是坦然。
她笑了下,前倾身拍拍玉烟:“好了,快起来吧。”
她挺不当一回事的说。
玉烟起身后,她为了安慰她还特意冲她轻松的笑了下,虽然嘴角没勾起来,不过她真的不觉得这有什么。玉烟刚才还哭了,她却一滴泪都滚不出来。
她刚才想做什么来着?
李薇靠在迎枕上说:“我这会儿有些饿了,让他们送些夜宵来,清粥小炒就行,不用太麻烦。”
玉烟刚才整个人都是僵的,动都不敢动,听了这句话连忙答应着:“好,好,奴婢这就去。主子要不要先用些点心掂掂?”
李薇摇头,顺手摸来一本戏本子,翻开看:“不用,等等吃饭吧。”
玉烟看主子好像真的没什么事,心里多少放心了些。她匆匆出来叫来人去喊小厨房的人,小厨房里是日夜烧着灶的,就是为了备着主子什么时候叫膳都能赶紧送上来。粥煨在炉子上,立刻就能端上。还有龙眼包子、花卷、羊奶饽饽等物都是现成的,小炒也快得很。
不出一刻就摆满了桌子。
李薇放下看了一半的戏本子用膳,虽说是看过不止一次了,可每次看都很好玩。就是四爷说好,后来又叫南府排成戏的《洞萧歌》。
南府写戏的人听说还有翰林院的学子们捉刀,词藻华丽不说,因为是四爷指名让他们排的,所以每一折,每一幕大概都琢磨过了。
其中改编后加的几折里有几段很有趣。
穷秀才去赶考后,大小姐家的人来劝她回家。她的姨妈就说你太傻了,那穷秀才找你固然因为你人品好,长得好,其实也有你是大家小姐的缘故,因为你家里有钱。他只用一间破房子,几亩薄田,除此之外连二两银子都拿不出来。
你家里人心疼你,肯定舍不得你吃苦。他就是打着花你的嫁妆的主意。
大小姐说我相信段郎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是,那我就把我这一双眼睛挖了,只当是我看错人。
她的亲娘再来劝她,说的是那穷秀才要真是一下子考中了,出去做官,他就会娶更有钱有势的官家小姐了。咱们家不过是个土财主,你爹捐了个员外郎只能帮咱们逃逃税,是不能给他官场上的助力的。
到时他看你不再有用,你们两个又无媒妁之言,他一定会扔下你另娶的。
大小姐说如果真有那一天,我绝不会回家让家人蒙羞,我宁可一头碰死,也不会受辱。
……
其实大小姐也不傻。她对家人说的话都是真心,李薇能看到她破斧沉舟的决心。其实她也没有太大的把握那穷秀才就真的会对她不离不弃,所以她在说这番话时,心里一定也像刀绞般的难受吧?
打落牙齿和血吞。
有时事情就是这样。你只能做到你能做到的极限,却影响不了旁人一分一毫。所以最后落一句‘我问心无愧’。
李薇就问心无愧。
她穿过来后每一天都过得努力又认真。她感恩,对这多得的一世生命,对李家,乃至对四爷,她都能说‘我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我到今天不后悔’。
而后面的事就轮不到她作主了。
所以李薇痛痛快快的吃完夜宵,喝了两碗粥,吃了一笼包子加一盘春卷,吃得饱饱的才去睡觉。
此时也不过才九点四十五而已。
还不到一小时。她想着明天还要早起,还要去宁寿宫,去坤宁宫,回来还要见客人。这么多的事,还是早点睡吧。
她漱过口换下衣服,躺到床上后,让玉烟留了一盏灯就可以下去了。
玉烟不放心道:“奴婢就在外头,主子要喝水就叫奴婢,千万别自己下床,免得冻着了。”
李薇也嘱咐她:“你在外面睡记得盖厚点儿。”玉烟她们值夜都是合衣睡下的,免得主子夜里叫人起不来。
玉烟再三嘱咐后才举着灯退到外屋去。
屋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安静又让人放松。
李薇这会儿一点睡意都没有,她把枕头垫高,继续看那本戏本子。
改过后的结尾,穷秀才高中后衣锦还乡。大小姐却自惭形秽不肯相见,王家也自觉以前对穷秀才太过分,不敢结这门亲。
穷秀才三次登门才把大小姐娶走。
大小姐再三问他:你后不后悔啊?
穷秀才都说:我能娶到你是我一辈子的福气,是老天爷的保佑才促成这一段姻缘。苦读的人都有可能高中,因为读进去的书就是自己的了。所以我高中是我十年寒窗的结果。
——但娶你,却不是十年寒窗能换来的。
这是老天给我的,我求都求不来的,所以我永远不会后悔。
李薇一直看到了十一点,人都有些难受了才合上书。她不想睡,可她不能任性,想想明天那么多事,她真的该睡了。
她吹熄了灯,躺下了。本以为会睡不着,但一下子就睡沉了。
看到里面熄灯了,外屋的玉烟才松了口气。可她也不敢睡着了,总是留了一半的心神放在听着里面的动静。
睡睡醒醒间,夜色渐渐深了。
玉烟突然惊醒了,她刚才一不小心睡着了。
她连忙看了眼摆在外面的大座钟,现在是子时过半。她大概睡了半个时辰吧。玉烟清醒了会儿就去听里屋的动静。
里外屋只隔着一道帘子,她听到了似有若无的呻吟声。
玉烟支起身,主子这是在哭?
呻吟声时断时续,玉烟不敢迟疑,连忙掀被子起来。她点上灯,举着进了里屋,果然听得更清楚了。
“主子?”她快步走到床前,先把屋里的灯点上,撩开帐子坐到里头,先伸手去摸主子的额头,结果摸到了一手的汗。
玉烟一下子就急了,急得整个人都慌乱了,她匆忙在主子被子上摸来摸去,发现主子整个人是缩起来团着的:“主子,你哪里不舒服?”
李薇此时也醒了,刚才梦里的疼让她以为是梦。等清醒过来马上就想到了她可能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她抓住玉烟的手说:“拿永寿宫的牌子,去太医院叫孙之鼎来。再把白世周叫来。”
孙之鼎,太医院专精妇科。白世周就是以前府上的白大夫,他侍候了主子五胎!
玉烟一听就明白了,当时腿就软了。
倒是李薇还清楚,道:“先把柳嬷嬷喊来。”
玉烟浑身一机灵,腿也不敢软了,答应着就往外跑。永寿宫霎时渐次灯火通明起来,各屋的人都被叫起来了。柳嬷嬷衣服都顾不上穿好,披着大棉袄就先进了正屋,玉烟拿出永寿宫领牌,赵全保验过后见确有出入平安的字样,对常青道:“你在这里支着,我去。”
常青没跟白大夫打过交道,当下点头道:“放心,快去快回。”
等赵全保走后,常青犹豫了下进了屋。隔着屏风看到柳嬷嬷正给主子喂保胎茶。
此时的疼痛仿佛是缓解了,又仿佛没有。柳嬷嬷教李薇侧卧,又垫高她的腰腿,然后跪在床前肯定道:“主子安心就是,有奴婢在呢,保准一点事都不会有。”
这话说的够响亮,可李薇迎着光能看得清清楚楚的,柳嬷嬷脸都吓白了,额上的冷汗比她还多。
她想笑一下宽宽柳嬷嬷的心,却看到在屏风外的常青,就让玉烟喊他进来。
非常时期就不要顾忌那些细枝末节了。
常青进来后眼睛不敢乱瞄,只盯着自己的脚面道:“奴才是想着,是不是该给养心殿送个信儿?”
屋里的玉烟和柳嬷嬷都紧张了起来,主子半夜腹疼,说起来是他们侍候不周。可这时不是推诿的时候,今天万岁翻了别处的绿头牌她们都知道,能把万岁引过来……
不过几人都知道主子的性子,只怕是不肯的吧?
果然李薇想了下,摇头道:“一是半夜扰了万岁不好。二来,现在说那就是大家的罪过,再惹怒万岁呢?不如等太医来了后,治得好些了,平稳了,明天再跟万岁说。到时大家都没事,这样才好。”
这样确实更好。
常青听主子已经打定主意就不说了,跟着就退了出去。
养心殿里,苏培盛还守在前殿,四爷正在批折子。今天贵妃没过来,万岁就这么没人管了。大约是想把过年那几天积的折子都批完吧。
说来西五间里还有个年氏在等着呢。
今天那郭槐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悄悄跟他说是皇后让他来的。不就是想让他透给万岁吗?这人也是傻,他真跟万岁说他是听皇后的话来的才是害他呢。
结果万岁听说绿头牌送来了,不知是怎么想的,让人拿上来看了看,顺手翻了年氏的。
苏培盛本想着你好我好大家好,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就算一时看着是得罪贵妃了,可是万岁要真是从此远了贵妃,贵妃说不得还要来求他苏公公呢。
只是看现在这情景,估计悬了。
苏培盛盘算着,若是万岁今晚没幸年氏,他就把是长春宫让郭槐过来这事给说了。
正想着,张德胜上来了,悄悄跟他伏耳道:“永寿宫的灯点起来了。”
苏培盛掏出怀表打开看看,他还是习惯用时辰,不过这表是下头孝敬的,时兴,他也就带着了。
看了时辰他想,这都子时了,永寿宫搞什么呢?
不待几分,张保从前头进来了。他从前头过来十分显眼,四爷一眼就扫到了。不免皱眉,放下笔示意他近前来,问:“什么事?”
张保从进来时就在看苏培盛,苏培盛也看他。两人打着眉眼官司。苏培盛是看得出来,张保有话想问,他也急啊,想知道张保进来这事是不是跟他有关系?是他有什么该知道的没发现?
你光看我顶个p用啊!
苏培盛急得上火,不自觉的盯着四爷和张保瞧。
张保低声道:“赵全保拿永寿宫的领牌去太医院了。”
四爷浑身一震,立刻就回头看苏培盛。
苏培盛肚子里大骂,扑通跪下道:“都是奴才疏忽!刚才永寿宫的灯都点起来了……奴才……”
四爷起来一脚把他跺到一边,“朕养你有什么用?!”
苏培盛连连磕头,半句话不敢说。
四爷早就往外走了,张德胜机灵,举着斗篷跑着跟上去裹到四爷身上,就算被万岁不高兴的推开也不害怕。他终于巴结上一回了!
张保见此也跟着过去,路过还跪着的苏培盛时故意冲他笑了下。把苏培盛气个半死。
李薇喝过保胎茶后感觉好多了,腹疼已经渐渐消失了。柳嬷嬷又给她端了一盏,四爷进来时就闻到了满屋的姜味儿。
他匆匆进来,还裹着一件黑貂皮的斗篷,跟他赐给十三爷那件一模一样。
李薇吓了一跳,才要起来,他已经到床边了,柳嬷嬷早就膝行着避到一旁跪下。
四爷轻轻按住李薇让她躺好,接过她手上的茶闻了闻就知道是保胎茶,顿时怒火冲天。他阴冷的看着柳嬷嬷说:“要是你主子这一胎有个什么不好,朕活刮了你。”
柳嬷嬷早就吓得抖如筛糠,偏又记得万岁的忌讳不敢大声求饶磕头。
李薇连忙拉住他说:“别骂他们,是我还拿不准,没叫太医来看过,还不知道是不是呢。”
四爷不会冲她生气,端茶喂她。
被他这么盯着看,她有些紧张,更有种生病的羞耻感。好像这病生的太不光明正大,太丢人,太没面子了。
喂了半盏茶,四爷把茶碗交给柳嬷嬷,让他们都下去。
她靠在那里沉默着,避开他的视线。
他的手轻轻盖在她的肚子上,抬眼看到她紧紧攥成团的手,放上去握住。
半晌,她才听到他长叹一声:“……你这样,让朕怎么能放得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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