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陈礼忠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张氏,想不明白好生生的一个人她怎么就做出这样的糊涂事呢?
张氏动了动身子,不自在地把脸撇过一边。
陈世诚时而看看盛怒的父亲,时而看看六神无主的小张氏,嘴唇动了动,“爹,都怪儿子没看好她,没看好佑哥儿。”
“哎!”陈礼忠拍桌子,“你说说,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一个做娘的,大夫的话不信,偏要信那跳大神的,跳得还不好,被老三找来的人一戳就穿!她还听那跳大神的说要给孩子喝三年的符水,每天一次每次一两银,这一年就是三百多两,家里头是有金山还是银山呐!经得住你这样败?!”
“这次要不是老三他们两口子发现不对,你们是不是真的要让佑哥儿天天喝符水?别人家的孩子天天吃肉,我们家的孩子天天喝符水,你们这做爹做娘的亏心不亏心!”
他怒气不歇,连续拍打着桌子,“怪不得我瞧佑哥儿这几日胃口不太好,还以为是他苦夏让你娘注意着些,谁知竟是他老子娘天天灌他喝灰泥水!”
“这胃口能好起来就怪了!”
“不,不是,”小张氏小声辩解道:“这去煞符是今日才开始喝的,之前喝的都是平安福,一个月喝一回就好,不是天天喝。”
听到她这话,本就怒极的陈礼忠险些气晕过去,手指颤抖地指着她,“你你你,竟然不知悔改,毫不知错!老大,老大,你你把她送回娘家去,我陈家是要不起这样的儿媳妇了!”
剩下的三个人均是大惊,小张氏惊慌地喊道:“爹,爹我错了,饶过我这一回啊,爹,饶过我这一回吧,我定好好改,好好改!”
她转头望着姑母兼婆婆,又望了望当家的陈世诚,焦急地喊道:“娘,当家的,当家的,救我啊——”
张氏急急忙忙地站起来走到陈礼忠身边给他顺气,“当家的,当家的你消消气,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骨。这秀娘只是一时糊涂,她是佑哥儿的亲娘,怎会不盼着他好呢,就是一时糊涂被人蒙骗,你就饶过她这一回吧!”
“如今那两个骗子被压着去见官了,这被骗的银子也能拿回来,你就消消气,消消气。”
陈世诚也紧张道:“爹,儿子以后定会看好了她,您就看在芙姐儿和佑哥儿的份上饶过她这一回吧。芙姐儿再过两年都要说亲了,没有娘那是不行的啊!”
刚刚那话其实陈礼忠是怒极了脱口而出的,有几分真还不好说,因为事实上他也知道老大媳妇这辈子是不能送回去的。不说她给陈家生了一儿一女,送回去这两个孩子的婚事不好说,单单说到陈家和张家几代的关系,看在他娘和老三他娘的份上,这张家的女儿就不能送回去。
所以之前许多年老大媳妇没生下儿子,陈家也从不提休妻或者和离之事,为了就是不能这般不给舅家脸面。那些年陈礼忠暗地里都是琢磨着若老大一辈子无后,那就给他过继一个,免得他辛苦一辈子,到了底下还得做个孤魂野鬼。
所以这会儿被张氏和陈世诚轮番劝说,准备就此找个台阶下,但他正要开口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他爹曾老太爷的话,“说得好!今日就收拾收拾,把她给送回张家去!”
陈礼忠大惊,脱口而出,“爹!”
张氏、陈世诚、小张氏三人也是惶恐地看着门口,惴惴不安。
曾老太爷背着手进来,脸色不太好,他老人家严厉地看着儿孙们,“就按我说的办,大孙媳妇明日就送回张家去反省,什么时候悔改了再什么时候回来。”
“你们若还当我是爹,是你们祖父,这事就这么定了!”
一席话说得斩钉截铁,刹那间屋内几人噤若寒蝉,不敢再开口说话,小张氏更是吓得面无血色,瘫软在地。
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
陈礼忠扶着他爹回了屋子,见四周没人便小声问道:“爹,真的要把老大媳妇送回去啊?那张家那头……”
“张家如今也不是以前那个吃不上饭的人家了,他们家这两年依着老三两口子教的法子把羊给养了起来,一年也有百多两的进项,比我们家以前还强些。”曾老太爷坐了下来,沉声说道:“多一个女儿还是养得起的,你担心什么。”
“爹,我不是那意思,”陈礼忠道:“我们和张家是几代亲家了,娘临死的时候也拉着老三的手让他对张家看顾着些。老大媳妇如今这事可大可小,若真是被送回去那张家可就没脸见人了,不如就让她,呃,那个禁足?”
曾老太爷瞪了他一眼:“家里就这么点地方,禁哪门子的足?”
陈礼忠语塞。
“你呀,”曾老太爷叹气道:“自从世文中了举,人人喊你老太爷,你就有些不踏实了。”曾老太爷无视他徒然涨红的脸色,继续说道:“你就只想着张家是你舅家,是你妻族,却不想想别的。
“那天张家来吃席,话里话外都围绕着佑哥儿,说他们家那孙女多么多么会干活,女大三,抱金砖……”
“这打的是什么意思,我不信你不明白,后来世文又跟我们俩说了这个娶媳妇要往远了找,最好是隔壁县城,甚至是别的府城的,这样生出来的孩子才聪慧。”
陈礼忠心里咯噔了一下,凝神听他爹继续说道。
“开始我还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如今你瞧瞧佑哥儿和瑾哥儿兄弟,他是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曾老太爷加重语气,“咱们家是不能再和张家结亲了!”
“老大媳妇也就罢了,娶都娶了,这些年除了这桩事也没什么大的错处,休不得。这次把人送回去,一来是让张家知难而退,二来也是为了让家里人都醒醒神,别以为世文做了官咱们家就起来了,高兴得还太早!”
“若是犯了错,家规是不容的!”
……
小张氏要被送回张家去的事情刘玉真是晚上才知道的,她被对面厢房隐隐传来的哭声吵得睡不着,在床上辗转反侧。
“怎么了?”陈世文不知怎的也没有睡着,侧过身子望着她。
刘玉真也侧着身子望过去,眨眨困顿的双眼,“你大嫂都哭一晚上了。”
陈世文沉默了半响,“这是祖父的意思,祖父觉得趁这个机会家里的规矩得立起来,免得往后生出更大的事端。”
“我们以后常年在外,看顾不到家里,若是再出这样的事不知要多久才能察觉。还好这次只是大嫂被骗了些银子,大夫说佑哥儿并无大碍,只是瘦了些,往后多吃点好的便成,可谁想得到以后?”
“若是被骗的是大哥、二哥?”
“不但被骗了还被引着学了不好的习性可怎么好?村子里这两年就有那富起来的人家的儿子被勾着去赌,结果赌红了眼回来哄骗爹娘,偷抢不说还卖儿卖女,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毁了。”
“大嫂如此也好,若能长个教训,往后家里头我们也放心些。”他伸手搂过来了刘玉真,凑近她耳畔柔声道:“睡吧,夜深了。”
……
刘玉真一边看顾着两个孩子,一边和春杏一起查账本。瑾哥儿和瑜哥儿就歪坐在她身旁的榻上,一人一个果子,头碰着头一会儿咔嚓一下,一会儿又咔嚓一下,间儿嘀咕几句大人听不懂的孩童话,一个果子吃了许久。
而刘玉真手里的账本一页翻过一页,春杏则手指飞快地把算盘打得啪嗒响,若是有错的便提笔记下来。
两大两小倒也和谐得很。
刘玉真去京城之前安排了人打理嫁妆,这里有田地、铺子及收租等。除了这些外还托了徐嬷嬷的儿子德叔总管全局。
德叔按照她的吩咐这两年多的时间里都兢兢业业,将几项出息都收好,一部分拿去买田地,一部分则存进了钱庄,如今这些连同地契一并给她送来了来。
近两年整个清源县都欣欣向荣,稻田鱼的好处随着陈世文的名声越传越广,菜油和豆油也越来越受人青睐,所以刘玉真狠赚了一笔银子。
如今的她,有现银近五万两,不算京城在这附近的几个县城田地合着有一千多亩,除了能养稻田鱼的上等水田外全部都是按照半年胡菜、半年稻子、芝麻这般种的。
这般大范围的栽种根本瞒不了人,所以如今许多人都知道了她油铺子里的菜油是从油菜里头来的。有的人家也跟风种了起来,但因为市面上的种子都被她的人搜刮一空了,一两年他们也难成气候。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刘玉真也看得开,只让人注意了油坊那头,看能不能改进技艺,多榨出些油来。
但收效甚微。
春杏啪嗒啪嗒算完,跟她禀告道:“太太,这账算好了,除了油铺这边外粉面铺子也没什么不妥,收租的几个铺子也正常。”
“只有一处,就是您出嫁的时候老太太给添的那一间卖米面的铺子,您可还记得?这间铺子在县学附近,已经亏了半年了。”
刘玉真有点印象,“可是掌柜的是祖父远房亲戚的那一间?”
“对,”春杏道:“以往这间铺子每月能得一二十两,但是最近半年有时候亏三五两,德叔觉得有些不妥,但又找不出缘由,您看要如何处置?”
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对,但为了稳妥起见刘玉真还是让春杏抱出账册,“将这铺子最近三年的账册都取出来,瞧一瞧每年上半年都送过去多少米面。以及那些年每种米面卖多少银钱,这价比今年可有降低或者升高?”
“若是送过去的和卖出去的都差不多,但每月却是亏了,那这账便是有问题的,我们再细查也不迟。”
春杏明白了,接过刘玉真给的钥匙出门不久后便抱回来两本账册,仔细查看起来。这查着查着,她困惑道:“太太,这两年送过去的米面是越来越多的,价虽然有跌但也不过是一石少个三五文。”
“按理说是亏不了的,但是账上的确是亏了,可偏偏我算了一遍没发觉有记错的,好奇怪。”
“给我看看。”刘玉真接过账册查看起来,春杏说得不错,最近两年送过去的米面是越来越多的,米价却没有太大变化,按理说应该是越赚越多的才对。
但事实上却是亏了,自从开始亏了之后德叔每个月都去查账、盘库,但后面偶尔还是有月份会亏。
刘玉真拿过纸笔算了起来,将亏损的这几个月单独挑出细细算了一遍,发现除了卖得少了些外并无异常。
不对,这卖得少本身就是异常!
她把三本账册摊开,一一对比仔细核了一遍,许久之后,她直起身子冷笑道:“原来如此,真是好巧的心思。”
“可偏偏不用在正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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