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小声呜咽了下,又将声音悉数吞没到喉咙里。
近在咫尺的,她能闻到程怀恕身上的木调香,很轻很淡。
由于被程怀恕这么扛在肩头上,棠宁的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放,只能小心翼翼地揪着他衣服一角,像只无家可归的小兽。
程怀恕已经可以做到不用盲杖上楼梯,只不过速度相对正常人来说速度略慢。
并且他得保证棠宁的安全,所以全程都在用一只手扶稳楼梯扶手。
棠宁只觉得男人贴在自己腿部的另一只手,宽大、有力,隔着薄薄的棉麻睡裙,热源不断传输过来。
像两颗小珠子不断碰撞,她的心跳也快超负荷了。
终于走到她的房间门口,程怀恕推开门,直到那一双修长的腿抵住床沿。
也好,棠宁想,程怀恕再不把她放下来肯定就知道自己就是被他扛了一下,居然会脸红成这个样子。
男人一只腿的膝盖半跪在边缘,而后向前俯身,动作轻柔至极。
棠宁被稳稳当当放在被褥上,鼻尖儿全是汗,也不知道怎么会热成这般模样。
少女在深蓝色的床单上翻了个身,能看到男人撑在她上方,下颌线流畅利落,凸起的喉结都格外好看。
虽然那样近的距离仅仅维持了一瞬间。
程怀恕直起腰,又恢复到平日的清冷:“被子盖好。”
房间没开灯,幽幽夜色里,他的存在属于无声的压迫。
“太热了……”棠宁小声反抗,如葱削的指根紧紧攥着被子,就是没有往上拉。
如果程怀恕现下能看见就会知道,她的脸色已经到憋到胀红的程度,胸腔更是不平静地起伏着。
本来只是一句合理的诉求,可落在程怀恕耳朵里,自动转换成了她撒娇的娇嗔模样。
她是淋了雨之后的发烧,属于受了风寒,捂出点汗对快点恢复是有好处的。
程怀恕低着嗓音说:“宁宁听话。”
其实,程怀恕那句话并不是命令式的,可像是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弄得棠宁耳根一软,自动将薄薄的被子铺在身上盖好。
棠宁还是第一次听程怀恕喊她宁宁,讶异之余,满心都荡漾着欢喜。
之前都隔着一层似的,要么就是棠宁,要么就是小孩儿。
程怀恕不知道,亲近的人都喜欢喊她宁宁。
她有点儿得存进尺地问道:“小叔叔,你能之后都这么喊我吗?”
贝齿轻咬下唇,是在等待他的回答。
“宁宁?”他语调微扬,像是很配合地哄着小孩儿。
临走前,程怀恕还不忘叮嘱:“喝了药再睡。”
几分钟后,刘姨也应声上楼,给她拿来退烧药,顺带冲了感冒冲剂。
退烧药的直接作用就是令人犯困,眼皮子打架后,少女终于沉沉睡去。
照料好棠宁,程怀恕便径直回到房间。
房间冷气很足,吹拂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可就是消灭不到方才燃烧起来的火星子。
不就是扛着小孩儿走了几步路么?
棠宁很轻,加之他平日锻炼的习惯,吃力是不可能的。
既然不吃力,他还流了那么多汗。
程怀恕拧了下眉,去到浴室又冲了一次澡。
冷水浇下,男人眉骨深邃,棱角分明的脸庞溅到了些许水珠,更多的水珠顺着肌理分明的腹肌隐没而下。
……
棠宁再次醒来,天色早从鱼肚白转成一片墨色。
一生病,她直接一觉睡到了晚上。
撑着手肘起身,棠宁抱膝坐在床上,像一只白软的糯团。
刘姨本来就是来看她醒了没有,一见到已经坐在床边,连忙担心地问:“宁宁,烧退了吗?”
她用手背贴了下额头,一点儿都不烫,眼前也没有天旋地转的感觉。
棠宁眨着眼眸:“刘姨,应该退烧了。”
可刘姨不放心,让她又查了次体温,结果显示是三十六度五,刘姨才彻底放下心。
“宁宁你换好衣服下来吃饭吧,程二少也过来了。”
“程旭哥?”棠宁喃喃着,面露疑惑之色。
刘姨也是看着程旭长大了,笑吟吟道:“小旭一向对宁宁很上心。”
不止是刘姨,可以说整个程家人都这么觉得。
棠宁覆下鸦羽般的睫毛,遮住眼眸里的小心思。
她对程家自然是感激的,在最灰暗的那段日子里,无人可以倚靠的小女孩儿重新拥有了一个完整的家。
可再怎么感激,她对程旭的情感都是更愿意做家人的。
楼梯上,正在往下走的少女身形单薄,大概是生病刚好的缘故,脸色瓷白,那双鹿眼莹然明亮。
“程旭哥,小叔叔……晚上好。”棠宁打完招呼就落座到程怀恕对面。
刘姨招呼道:“宁宁,看看有没有胃口。”
病刚好,刘姨做的菜都是偏清淡口味的,还专门为她熬了碗粥。
棠宁拿起勺子喝了一小口,味蕾绽放,又不知不觉多喝了几口。
程旭大喇喇地坐着,薄唇勾着笑意,带起几分漫不经心的弧度:“宁宁,你真是可惜了,晚上有个江滩的烟花秀,我原本还想带你去看来着。”
程怀恕坐在餐桌主位,藏蓝色衬衫的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好,整个人冷峻又凌厉。
他向来不喜欢吃饭时多话,可听闻后还是下颌一绷紧,声音不带丝毫温度:“宁宁生病了,不太方便。”
程旭面上露出一丝难堪的表情,话语间毛头小子的急切:“程叔说得对,刘姨也告诉我了,所以宁宁你还是好好在家休息。”
棠宁始终很乖巧地点头应声:“知道了。”
之前在餐桌上,程旭也会专门回来陪棠宁吃饭,但没有一次是像今天这样。
每每他想开口,就能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制气场。
加上棠宁也没什么兴致,吃了一碗粥就喊着说饱了,他只好作罢。
别墅的天台上,程旭看着群里热火朝天的聊天,眼皮耷拉着,懒洋洋地倚在栏杆上。
不一会儿就有个电话打过来,问:“程二公子,今晚不过来?”
程旭浑身懒洋洋的,提起棠宁才正经了些:“有事儿,宁宁病了。”
那头也是个嘴没把门的,什么玩笑都往外蹦:“没记错的话,你家妹妹才十六吧,程少爷悠着点,三年起步啊……”
程旭跟他嬉笑怒骂一通,懒得理会,很有少爷脾气地把电话给挂了。
刚从天台下楼,程旭就瞥见储物间的灯还是亮着的,于是改变原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少女半蹲在地板上,海藻一样的长发倾泄,遮住小半清纯白透的脸。
她稍稍往后捋着发丝,露出小巧莹润的耳朵。
棠宁刚才从张龄月那里得知,开学上交的作业还有一项,于是只能返到储物间从一大摞里书找。
“找书呢,哥哥帮你找。”程旭凑过来,热络地给她腾好清理的场地。
棠宁维持礼貌,跟他客气着:“麻烦程旭哥了。”
程旭自己心里清楚,他可不是个热心的。
跟他一起玩儿的都知道,在外面怎么逢场作戏,看似吊儿郎当,他都瞧不上那些女的。
难得,在找书这种事情上,只有对象是棠宁,他才会这么耐心。
突然,程旭摸出来了几个质感不像卷子的东西。
一抽出来,居然是一沓信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棠宁亲启”。
男人间的心思互相看的明白。
程旭不用拆开,就知道是学校那群蠢蠢欲动的男生给棠宁写的情书。
“宁宁,这是别人送的情书吧?不跟哥哥解释一下?”程旭的嗓音混不吝的,含着低低的笑意。
棠宁还真有点儿忘记是什么时候收到的了,她甚至都没看过信的内容,含糊道:“不知道谁放进我抽屉里的。”
程旭觉得自己也是魔怔了,像是生怕那群狼把自己的兔子给叼走。
况且,看棠宁的表情,写这情书的她根本没印象,算不得什么威胁。
还想说什么,程旭的手机又响了,他啧了声,觉得今晚的“业务”还挺繁忙。
本想拒听,一看是程澈打来的,他就给棠宁交代了句:“大哥给我打电话了,我先出去一趟。”
直到棠宁翻出来了那本需要完成的教辅,她腿都要蹲麻了。
不曾料想,一推开储物间的门,身姿挺拔的男人居然漫不经心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
程怀恕的指间夹着根烟,橙色火光明灭,奶白的烟雾缭绕。
烟雾之下,他五官不甚明朗,怎么看都是勾人不自知。
棠宁头皮一紧,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程怀恕在这里抽烟,那她跟程旭的对话,他又听到了多少?
还有别人给她送情书这事儿,他该不会又要误会什么吧?
在心底挣扎数秒,棠宁终于迈动了步子,选择坦白从宽。
她嘀咕道:“小叔叔,我没有早恋……真的没有。”
事实上,程怀恕是真的出来抽烟的,只是无意间听到了程旭说她收到了同校男生的情书。
程怀恕饶有兴致地拖着腔调:“没想到,我们宁宁还……”
他敲落烟灰,舔过后槽牙,“挺受欢迎。”
他直白道:“不过,那些信叔叔得先帮你保存着。”
棠宁睁圆了眼睛:“为什么?”
“你忘了你答应过我的?”程怀恕提了一嘴,不紧不慢道,“保证书。”
是了,在保证书里这一点她也是标注过的,要把心思集中在学习上,如果有其他干扰因素,说不定她就得被送去上辅导班,连带着上回联合程怀恕欺骗于红的事儿都要被抖出来。
“你以大欺小。”
棠宁哼了声,闷闷地纠正说:“不是,是以老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