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见骊梦见了赵奉贤。梦里的赵奉贤七窍流血,身上一个又一个血窟窿。他朝顾见骊扑过来,把顾见骊压在罗汉床上,双手狠狠掐着她的脖子。他血肉模糊的脸凑得那么近,腐烂的臭味儿熏得顾见骊恶心。她惊恐地大叫,在身下摸出匕首,闭着眼睛朝着赵奉贤胡乱刺过去。一刀又一刀。
掐着她脖子的力道不见了。等她睁开眼睛,发现换了个环境。已从灰暗的房间,变成了阎罗地狱。无数的鬼魂围着她,朝她伸出手来。这些鬼一个比一个可怕,嚷嚷着要将她生吞活剥。
顾见骊拼命地跑,可怎么也跑不过这些鬼怪,最后被漂浮的鬼怪围住,她无助地蹲下来,啜涕不止。
姬无镜是被小小的哭泣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侧转过头看向顾见骊。顾见骊下半身坐在床边,上半身歪倒在床沿,背对着姬无镜,双肩微颤。
“顾见骊。”
回应姬无镜的仍旧是顾见骊细小的啜涕声。
做噩梦了?
姬无镜小臂支撑着抬起上半身看向顾见骊。他夜间视力极佳,眯起眼睛时更是视线无阻。在一片黑暗里,顾见骊的雪腮和玉颈泛着白,如缎般的云鬓泼墨似地散落榻上。她揪着眉头,眼角湿湿的。姬无镜眼睁睁看着一滴泪珠儿从她轻颤的睫下掉落,泪珠儿颤颤滑过鼻梁,滑进另一只眼,并着另一只眼眸中的湿意,最后染湿了床褥。
她在发抖。
姬无镜修长干瘦的手指在顾见骊后颈摸索了一下,找到穴位后,用力一点。疼痛让顾见骊眼睫颤了颤。不过下一瞬,她紧皱的眉头舒,面容平静,酣酣入眠。
姬无镜支撑着起身,弯腰脱下顾见骊的鞋子,目光在顾见骊不敌他手掌大的玉足上瞥了一眼,手臂穿过顾见骊的腿弯,将她抱上床榻。
顾见骊睡得很沉,一无所觉。
姬无镜支着下巴在顾见骊身侧瞧着她的睡颜,半晌,忽伸手拍了拍她的脸。掌下肌肤嫩得过分了。
啧,是挺好看的。
姬无镜捻着抚过顾见骊雪腮的手指,修长的手指弓起,动作缓慢地又在顾见骊的雪腮上勾过。
动作一顿,姬无镜狐狸眼眼尾耷拉下来,瞧着顾见骊的脸,略觉失望。
她在很小的时候,姬无镜曾救过她。那个时候她奶声奶气地谢谢叔叔。如今她长大了,他再救她,她不仅不谢他,竟然连声叔叔也不肯叫了。
姬无镜怏怏,觉得无趣,躺下准备睡了。
酣眠中的顾见骊翻了个身,面朝着姬无镜。她被子里的手探出来,无意识地搭在姬无镜的小臂上。
姬无镜瞥了一眼,将顾见骊的手扒拉开,转过身背对着她,睡觉。
顾见骊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香甜了。她隐约记得自己做了噩梦,梦里有很多可怕又恶心的鬼缠着她。她拼命地跑,跑啊跑,一不小心跌倒了,抬头看见了阴曹地府中最厉的厉鬼。厉鬼九头六臂,似乎是姬五爷。姬五爷没有把她拎起来“咔嚓”一口吃掉,反而是六臂舞动,抓起纷飞的小鬼,一手一个扔出去。接下来,她便不记得了,只知道很久没睡得这般踏实安心。
顾见骊眼睫轻颤,终于睁开眼睛。刚睁开眼睛,她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懵怔。竟然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还在王府的闺房中。她揉着眼睛转过身来,直到终于看清了躺在她身侧的姬无镜,她这才慢慢反应过来,缓慢地眨了下眼。
哦对,王府被封、闺房被砸,他们一家人被赶了出来。父亲昏迷不醒,她和继母、幼弟相依为命,广平伯府落井下石,将她扔给了姬五爷房中……
顾见骊猛地坐起来,心口砰砰砰。
她怎么睡着了?而且与姬无镜同榻而眠?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衣裳,见寝衣服帖规整地贴在身上,她这才松了口气。下一瞬,她又不好意思地咬了下唇,怪自己多想。习惯性地整理了下鬓发,凑到姬无镜面前,弯下腰,去瞧姬无镜的脸。姬无镜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他还活着吧?
姬无镜无声又无息。
顾见骊心里一紧,顿时有些惊慌来。
“五爷?”她轻唤。
没有回应。
顾见骊心里更是紧张。她小心翼翼地抬手,想要摸摸姬无镜可凉否?她的手将要碰到姬无镜的脸颊,又畏惧地缩回来。她咬唇,视线下移,落在姬无镜身侧的手上。那只细长的大手。
他的手搭在身侧,本是放在被子里。可是随着顾见骊起身,也一并扯开了姬无镜身上的被子,这才露出他的手。顾见骊忽然意识到昨夜她与姬无镜用了一床被子,顿时又觉得尴尬不已。她实在是记不得昨天夜里是怎么钻进姬无镜被子里的。
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朝着姬无镜的手挪过去,指尖儿碰到姬无镜的手背,顿时缩回去。她回忆着刚刚的触觉,五爷的手好像……是凉的!
顾见骊泛红的脸颊一瞬间发白。
她重新颤颤朝姬无镜伸手,柔荑素手一点一点覆在姬无镜的手背上。
姬无镜忽然转腕,将顾见骊的手握在掌中。顾见骊一个不察,身形一晃,身子伏在姬无镜胸口。姬无镜很瘦,身上很硬,硌得顾见骊胸口很疼。她“唔”了一声,眉头不由自主蹙了起来。
姬无镜哑着嗓子懒懒出声:“像个小猫似的挠什么。”
顾见骊抿唇,小心翼翼地起身,忍着揉胸口的冲动,悄悄去看姬无镜的脸。姬无镜仍旧阖着眼。她只是看了一眼,便匆匆收回视线,小声说:“五爷醒了啊。”
“没醒。”
顾见骊无声摆口型:“说谎话。”
她手腕轻轻动了一下,想将自己的手抽出来,不过她失败了。
“五……咕噜……”顾见骊低下头,怔怔望着自己的肚子。刚刚是她肚子叫了?她懵了一下,转头望向窗户的方向。窗前遮着厚厚的垂帘,仍旧有阳光洒进来,露进来的光线似乎证实着时辰不早了。
她檀口微张,想问什么时辰,忽意识到无人可问,抿着唇把话咽回去。
“刚午时。”
“午时?”顾见骊惊了。她居然睡了一上午?
“我、我去煎鱼!”顾见骊挣脱开姬无镜的手,坐在床沿弯腰穿鞋,她起身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发现姬无镜还是没有睁开眼睛。她不多看,收回视线匆匆去外间梳洗。
顾见骊走出外间,站在门口,冬日午后干净的风吹拂在脸上。
栗子蹲在院子里玩石子儿,见顾见骊出来,她丢了手里的石子儿,跑到顾见骊面前傻乎乎地笑:“醒了!”
顾见骊顺手将栗子脸颊上蹭到的一点泥抹去,点点头,笑着说:“嗯,醒了。”
栗子漆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儿,瞧着顾见骊手指上的泥,嘴角咧得更大,开开心心跑着去给顾见骊打热水。
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昨儿个顾见骊答应了姬无镜给他煎鱼,她又想想,不若多做几道菜。虽然她厨艺着实不怎么样。
姬无镜的院子里有一个小厨房,不过平时不常用。只是林嬷嬷偶尔给两个小主子做零嘴儿会用用。
时辰实在是不早了,顾见骊匆匆梳洗过,便急匆匆走出屋子,打算往小厨房去。小厨房在后院。
她刚走进院子,迎面遇见长生。
长生给她见了礼,禀告二夫人过来了要见姬无镜。
顾见骊抬眼,便看见二夫人带着个丫鬟候在影壁处。顾见骊垂下眼,淡着眉目,转身继续往后院去,也没打算迎上二夫人见个礼。她刚走到通往后院的宝葫芦门,长生已从房中出来,大步走到二夫人面前,弯腰说着些什么。
顾见骊跨过了门,回头望了一眼。二夫人竟带着丫鬟走了。顾见骊眼中不由浮现一抹讶然。姬无镜不见二夫人吗?
顾见骊猜得不错。长生进屋禀告姬无镜二夫人有事要与他说,姬无镜的回应只有两个字:“不见。”二夫人让长生带的几句废话,也一个字没听。
后院隐隐传来些响动,像是剁着什么东西。顾见骊拢了拢衣襟,免得寒冬的风灌进来,提步往前走。远远看见姬星漏背对着她,弯着腰,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动作有些古怪。
顾见骊诧异地朝他走过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顾见骊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儿。再瞧着姬星漏的动作,顾见骊似乎隐约猜到了什么。
她立在姬星漏背后,犹疑地开口:“六郎?”
姬星漏直起腰,转过身来。他脸上沾了些血,头上沾了一根鸡毛。两只小小的手,一只小手拎着一把斧子,另一只小手拎着一只断了脖子的鸡。鲜血汩汩从被砍断的鸡脖子往外涌。
顾见骊顿觉天旋地转,踉跄向后退了两步,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慌声问:“星漏,你这是在做什么?”
姬星漏不肖地白了顾见骊一眼,不耐烦开口:“杀鸡。”
“你……你为什么要杀鸡?”顾见骊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姬星漏抬着小下巴,古怪地看了顾见骊一眼,说:“吃啊。”
吃啊。
毫无问题的回答。
但是还是不对劲啊!这孩子不是才四岁吗!
顾见骊陷在震惊中,姬星漏已经转了身,拖着刚杀的小母鸡往小厨房去。他身子小小的,那只母鸡的鸡屁股曳地,随着他的走动,鸡血洒了一路,挨着小脚印。
顾见骊盯着姬星漏小小的背影,好长时间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