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无镜弯腰,凑近顾见骊的脸,盯着她盈着一汪秋水的明眸,不紧不慢地说道:“嗯,顾见骊,稽昭记下了。”
他凑得那么近,几乎贴着顾见骊的脸。
顾见骊闻到了鱼的味道。
顾见骊轻轻抿了下唇,忍下后退的冲动,那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骨节发白。她说:“你这段日子一直昏睡着,府里擅自做主了这门亲事,你事先一无所知,所以你是不乐意的……”
“我乐意啊。”姬无镜打断顾见骊的话,他慢慢勾起一侧嘴角,“睡醒一觉身侧有美人相伴,有何不愿?”
顾见骊一阵错愕,原本准备的说辞顿时忘记了,慌乱开口:“因、因为府里没问过你的意见……”
姬无镜嗤笑了一声。
“我姬昭声名狼藉,京中无人敢嫁。偏偏嗜美如狂,只想要天下最美的女人。”他弓起的食指缓缓滑过顾见骊香软雪腮,含笑问:“你可美?”
脸颊上,他食指划过的地方麻酥酥的。顾见骊终于在姬无镜的眼睛里发现了戏谑。
他是故意的!
顾见骊胸口轻轻起伏,压下一口气,一本正经地说:“我与姐姐并称安京双骊,皆言我们姊妹二人容貌优于京中女儿,所以应当是美的。”
“呵……”姬无镜低沉笑开,他略低下头,额头抵在顾见骊的眉心。随着他的轻笑,顾见骊感觉得到额头处轻轻的颤动。
顾见骊忽红了脸。
姬无镜退开了些,他拍了拍顾见骊的头,笑言:“小孩子家家的,可到十四了?或者十三?”
“我及笄了的!”
“哦?”姬无镜的目光扫过顾见骊不盈一握的细腰。
“就昨天!”顾见骊漆色的眸子轻轻转到一侧,用眼角的余光望了一眼窗户,天光大亮,发白的晨曦从垂帘一侧露光而下。
她改了口:“……前天。”
姬无镜但笑不语。他换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两条大长腿一条弯着,一条屈起来,长手随意搭在膝上。
顾见骊瞧着他垂下来的长手,心想这只大长手轻轻一扭,就能把她的脖子拧下来……
她偷偷瞧了一眼姬无镜的脸色,鼓起勇气来,试探着说:“五爷可有什么打算?若是不满这婚事不若及时休书一封。又或者……嗯,就这样凑合过了?”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攥得越发紧了些。
姬无镜看着顾见骊明明胆战心惊偏偏装出冷静自若的样子来,就像小孩子学大人一般,有趣得很。
他觉得有趣想笑,便就真的笑了出来。
顾见骊的眉头一点点揪起来。传言姬五爷不仅残暴心狠,更是脾性古怪,这话果真不假。
可是顾见骊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不过府里或许不准我留下来的……”
顾见骊不能将挑拨离间这事儿做得太明显,她觉得只是这样一句,姬无镜当会明白广平伯府已经把他当死人看待了。
不是都说姬五爷小心眼吗?兴许会记仇。
顾见骊曾经想过倘若姬无镜醒来,她便努力气他,让她将她休弃回家。可是当昨夜看见整个广平伯府里老老小小都赶过来看望姬无镜的架势,又看见宫里的太医也深更半夜赶来为他诊治。顾见骊便改了主意。她想,或许可以借助姬无镜这条路给父亲洗刷冤屈。
姬无镜当然明白了顾见骊的言下之意,事实上不用顾见骊说这么一句,他亦早已猜到。不过他还是觉得有趣,觉得顾见骊一本正经耍小聪明的样子有趣。
姬无镜忽然问:“你知道你父亲平时怎么称呼我的吗?”
顾见骊心尖尖儿跳了跳。她的确听父亲谈起过姬无镜。那一日父亲大发雷霆,一口一个“疯子”地骂姬无镜。
这……她还是装不知道吧?
“贤弟。”姬无镜吐出答案。
顾见骊轻轻松了口气,姬无镜和父亲没有过节这才好,倘若有过节才是麻烦。
“所以啊。”姬无镜灿烂笑起,“你这孩子该喊我叔叔。来,喊一声听听。”
顾见骊眸光撞进姬无镜狡猾的狐狸眼中,又一次在他的眼里看见了戏谑。
他又是在故意的!
姬无镜“咦”了一声,说:“你父亲居然允许你嫁给我这个疯子?他是被抓了,还是傻了?”
“父亲他在牢里落了伤,现在还没醒过来……”顾见骊的眼睛一瞬间暗下去。
姬无镜随意“哦”了一声,随口问:“这个冥顽不灵的老东西犯了个什么罪?”
“犯、犯……父亲是被冤枉的!”顾见骊分辨。
姬无镜无所谓地笑笑,狐狸眼里浮现了几许兴奋之色,慢悠悠地说:“等这老家伙醒来知道自己的女儿嫁了我,还不活活气死。”
最近这三个月,顾见骊学会了很多东西,尤其是隐忍。可是关于父亲的事情不行,忍不了。
她隐忍了一半,带着丝恼气瞪着姬无镜,小声说:“你该称父亲岳丈大人。”
姬无镜恍然而笑,随意道:“这么麻烦啊,那我还是把他女儿退货好了。”
顾见骊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懵懵的。她檀口微开,眸中潋滟里蒙着一层错愕和惊慌。
姬无镜便想起来林中迷路的小鹿,他握着弓箭逗着小鹿玩,逼得小鹿惊慌失措。一下子逼死可不好玩。
姬无镜将手递给顾见骊。
顾见骊有些茫然。
“水要凉了。”姬无镜说。
顾见骊缓慢地眨了下眼睛,眸中很快从一种惊慌跳到了另一种惊慌里。她快速低下头,别开眼。脸颊不由染上了一抹红。她站了起来,低头望了一眼自己的脚尖儿,几不可见地皱眉,稍微挪动了一下脚,才扶住姬无镜的小臂,将他扶下床。
姬无镜从床榻上下来,身体的重量几乎都靠在顾见骊的身上。他刚想迈步,忽听低着头的顾见骊糯糯小声说:“等一下……”
姬无镜侧眼瞧她。
“我、我腿麻了……”
她刚刚蹲了太久,现在两条腿发着麻,挪不动步子。
顾见骊低着头,等着腿上的麻劲儿缓过去。姬无镜支起眼皮,饶有趣味地近距离瞧着她的侧脸。
顾见骊垂着眼睛,瞧上去温顺乖巧,可她藏起的眼睛里,一双漆黑的眸子不停转动,恨时间过得太慢,急双腿上的麻劲儿怎么还没褪去,怨姬无镜就这样盯着她瞧,瞧得她浑身不自在。
真是的,这人的眼睛真是讨厌!
顾见骊一直等着双腿的麻劲儿褪去,才一本正经地说了声“好了”,然后用一脸没有表情的脸扶着姬无镜走进西间。
西间地方不大,整间屋子都漫着氤氲水汽。顾见骊刚一迈进去,雪腮双颊上不由自由又红上了些许。
姬无镜松开了顾见骊,将手搭在浴桶沿,支撑着身体站立。
顾见骊小步挪到姬无镜面前,低着头,去解他身上雪色寝衣的系带。顾见骊的手指又细又白,在姬无镜腰侧的系带上挣扎着。
第一次没解开,她的手指便有些发抖。于是,便更解不开了。
顾见骊一时之间觉得有些窘迫。偏偏姬无镜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像是看好戏似的,更是没有解围的打算。即使顾见骊没有看姬无镜,也知道姬无镜在看她。因为他的目光就像一条阴冷的蛇。
顾见骊小声抱怨:“五爷院子里居然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有啊,可是因为你来了长生进不了内宅。所以这事儿只能麻烦你了。”
顾见骊轻轻咬唇,手下的动作停了下来。因为她刚刚紧张之下反而将姬无镜的系带打上了死结。
她忽然转身,走到一侧的柜子前蹲下,在里面翻了又翻,终于翻出一把剪子来。“咔嚓”一声,将姬无镜的系带剪开。
搭在一侧的前襟滑落下来,露出姬无镜的胸膛。顾见骊飞快垂下眼,不敢乱看。她索性闭上眼睛,双手搭在姬无镜的腰侧摸索着腰带。她很快摸到了两条带子,摸索着去解。
姬无镜悄悄探手,修长食指穿进系带中,轻轻挑开,免得再被顾见骊系死结。
听见姬无镜裤子落地的声音,顾见骊也没睁开眼睛,迅速转过身去,避免看见些不太好看的画面。
姬无镜想说什么,瞧着顾见骊因为紧张僵着的双肩,无趣地闭了嘴,他将手搭在她的肩膀,撑着身子迈进浴桶。
姬无镜的手搭在顾见骊的肩膀时,顾见骊觉得肩上彷如有千斤重。而等姬无镜松了手,顾见骊顿时觉得松了口气。听着身后的水声,顾见骊的脸颊上不由自主又添了几分红晕。她小步朝前挪去,坐进一把背对着姬无镜的椅子里。
时间真难熬。
顾见骊低着头,去瞧自己拇指断了指甲的地方,伤口处一片青乌。她微微张开嘴,将指腹含在嘴里轻轻吮了一口。
身后的水声搅得她心绪不宁,她拼命去想别的事情分散注意力。也不知道父亲如今怎么样了,可好了些?那些落井下石的人也不知道可有再欺负继母和弟弟……
想着想着,顾见骊的眼睫颤了颤,而后缓缓合上。一夜未休,又经历了那么多事儿,在小浴室里的大片氤氲水汽里,她的瞌睡悄悄爬了回来。她不知不觉,靠着椅背睡着了。
姬无镜穿上干净的雪色寝衣走到顾见骊面前时,也没有将她吵醒。
顾见骊睡着的时候,淡粉的樱唇微张,浓密的眼睫更显纤长,在她脸颊投下两道弯弯的月牙影儿。她本就雪肤瓷肌,氤氲水汽在她的脸上轻轻笼蒙了一层湿意,让她恬静的面容更加出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