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奶奶私下同沈氏叹气,“阿志实在是不大好。”要不,她也不能跟陈大奶奶过来。
沈氏不为所动,道,“三嫂也体谅体谅我,三丫头都定了亲的。我听说州府有好大夫,要不请个好大夫给阿志看看。”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呀!
陈三太太叹,“不要说大夫,大嫂子把芙蓉寺的菩萨、朝云观的神仙、还有咱镇上的黄大仙儿都拜了个遍……”想说什么话,又觉着不大合适,人家三姑娘毕竟是定了亲的,陈三太太叹口气,“弟妹只管放心,我们是悄悄来的,没漏出消息去,就是家下人,也都叫闭了嘴的。”
沈氏叹,“那就好。”陈家总算也长了些记性。
陈家知道如今何家不能再以从前相视之,的确也做了些保密措施,只是,天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如宁荣二府那样的人家,都能漏风漏的跟个筛子似的,何况陈家这等暴发之家。
甭看陈大奶奶拿陈志没法子,她颇有一手赖功,总是来哭求。何涵家就在隔壁,王氏不聋不瞎,琢磨出个问题来,还僵着面皮往沈氏这里走了一趟。王氏自是没好直接说,她心里虽有疑问,只是,事关名节性命,若不是有确凿证据再不能说的,说了便把亲家给得罪狠了。于是,王氏委婉道,“这几天倒是常见陈家大奶奶过来,看她形容十分不好呢。”
沈氏眉心一跳,却是不动声色,心下已有应对的说辞,一幅惋惜的口气,道,“可不是么,阿志这孩子,病的不轻呢,大嫂子每每过来也是眼泪不干。有什么法子呢,都是做娘的人。”
王氏连忙问,“得的什么病?这么年纪轻轻的。”
“这也说不上来,反正听说他娘把芙蓉寺的菩萨、朝云观的神仙、连咱们镇上的黄大仙儿都拜了个遍,也不见这孩子有所好转,搁哪个当娘的能不难过呢。”沈氏轻描淡写的叹口气,“不然上回阿素回家,往时阿志都要过来相见的,这回因他身上不好,便没能相见。”
沈氏说的真,王氏便放下心来,想着,也没见陈志怎么上何家的门儿,三姑娘模样生得虽好,却不是轻佻的性子,断不至于有不才之事的。王氏便顺着沈氏的话说了几句儿女事,及至晌午婉拒沈氏留饭的提议,告辞回家。
陈何两家都未将事往外宣扬,却不意味着没人刻意去说。王氏也是信了沈氏的话的,却耐不住镇上一夜之间流言四起。
何老娘沈氏都以为是陈大奶奶这浑人屡求三姑娘无果恼羞成怒的把事情传了出去,正要去陈家说道一二,陈姑妈亲自来了。陈姑妈面色不大好,这也很好理解,凭谁修来这样的长孙脸色也好不起来。
王氏正要问一问何家街上那流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正好陈姑妈来了,王氏的脸色就更难看了。陈姑妈也是带着陈三奶奶来的,她有了年岁,亦有其阅历,耳不聋眼不花,一见王氏的模样也能猜出王氏心里在想什么。陈姑妈接了沈氏递上的茶,先万分歉意的与何老娘道,“我实在对不住弟妹。”
何老娘长叹,“这可怎生是好?我就是避嫌,这些天都没去找姐姐说话。要不,给阿志找个跳大神的来看看。还有,再怎么,阿志她娘也不该往外头胡说八道呀。姐姐,咱们可不是外处啊!”
陈姑妈哪里有喝茶的心,转手将茶递给陈三奶奶,道,“阿志她娘是有些糊涂,还不至于糊涂至此!”望向王氏问,“涵哥儿他娘想也是听到外头的闲话了?”
王氏扯扯面皮,想给陈姑妈个好脸儿,可实在笑不出来,晦气还不够呢。王氏说话还好,道,“是啊,可是把我气个死!这是哪儿跟哪儿啊!要不是我们左邻右舍的住着,也非得误会了不可!阿志不怎么来五婶子这里的,再说,三姑娘跟我家阿涵可是定了亲的,平日里我都少见三姑娘出门,她也不是随便的姑娘家。”
“倘不是我叫我家老头子细查,再不敢来跟我这妹妹说话的!阿志是个糊涂的,他不知怎么鬼迷心窍的就看上了三丫头,三丫头是个好姑娘,你别听外头的闲话便误会了她。自来闺女家生得出众就容易招惹闲话,三丫头拢共没有跟阿志说过三句话,见也没见过几面,阿志这是自己不争气,再与三丫头无干的。”陈姑妈与王氏道,“我是有一说一的脾气,阿志是我亲孙子,倘真与三丫头有关,我现在也不会这般羞愧了!”
王氏听这话方略略好了些,一个县住着,陈姑妈也是何氏家族的闺女,这位姑太太的脾气也是有名的,这话,倒还可信!
陈姑妈先稳住王氏,暂不说陈志,先说这县里的流言,与何老娘、王氏道,“去岁阿志还未考秀才时,他年岁大了,就想着给他定下一门亲事来。这事儿我这老妹妹也知道,说的不是别人,就是何忻家的长孙女,叫珍姐儿的。你们是同族,肯定也都认得。后来阿志这样糊涂,亲事自是不成了,不知是不是何忻家记恨我家,他娘是病急乱投医,心里闷的慌,过来找她舅妈说说话儿。何忻家觑了时机,便编了这闲话传了出来。”
沈氏惊道,“可我听李大嫂子说,珍姐儿也在说婆家了,还是州府的好人家儿,如何记恨这个?就是当初姑妈家与忻族兄家议亲,也没定下亲事来啊。”亲事未定,也说不上谁家抛弃谁家!
“侄媳妇说的是,要说自来这亲事,成了自是缘分,成不了也不至于结下冤仇。可要不是真的查到他家头上,我这把年纪,也不会出来胡说。”陈姑妈脸色微寒,道,“你们只管放心,他敢传闲话,我就得问个究竟!怎么着,忻老爷家得给我个交待!”
陈姑妈不是什么有学识的人,但逻辑上真就比陈大奶奶强了三座山去。先稳住王氏,接着把流言的事儿解释清楚了,陈姑妈面儿上含愧,看向王氏道,“今儿个没外人,我还有一事相求。”
陈姑妈眼圈儿微红,“我将话实说了吧,阿志这糊涂东西,是真的不大好了,这会儿拿参汤吊着命呢……我六十的人了,活这把年纪,没为这种丢脸的事求过人……如今,实在不好开口。”
“三丫头定了亲的,要是涵哥儿他娘觉着我这老婆子的话还可信,能不能就允三丫头到我那里去一趟……这样,阿志有个好歹,走的也安心……”说完,双泪长流,伤痛不已。
何老娘立刻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阿志果然不大好了吗?我还以为阿志他娘乍呼呢!姐姐,姐姐,你可别这样啊!”
陈姑妈伤感至极,捶胸惨哭,“我上辈子这是做了什么孽,修来这等儿孙啊!”
何子衿也觉着,陈姑妈肯定是上辈子做了孽,年轻时苦不叫苦,年老来苦才真叫苦啊。尤其陈姑妈道德标准比陈家其他人要高很多,故此,苦处更甚!
陈姑妈这样痛哭相求,比陈大奶奶那鬼哭狼嚎更令人心生恻隐,王氏实在觉着晦气又为难,先时觉着三姑娘这亲事挺好的,怎知生出诸多是非来。哪怕如陈姑妈所说,事情与三姑娘无干,可外头那些闲言碎语哪里管你有关无关,市井之间最爱传些小话儿,介时叫她儿子如何做人呢!
王氏一时没了主意,道,“姑太太……这,我,我这也做不了主,要不,等阿涵他爹回来,我们商量一二。”
陈姑妈起身朝王氏行一礼,把王氏吓了一跳,连忙扑过去扶住陈姑妈,道,“可别这样,您可别这样……”您这样的人,到底怎么养出陈志这样的孙子来的哟。先时王氏还粉儿羡慕陈志年纪轻轻的中秀才,如今看陈志这德行,半点儿不羡慕了。男子汉大丈夫,便是真看中了谁家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妇人的把戏,怎地一个大男人倒学了个十成十!看她家儿子,虽然考不中秀才,可相中人家闺女也不会这样坏人家名声,真个不积德!还有何忻家,自己跟何家亲事没事,是他自家没本事!如今传这闲话,叫她家跟着丢脸!王氏想了一圈儿,深觉世上果然好人少,托词两句回家去了!
陈姑妈觉着对不住娘家,也不好在何家多呆,便形容伤痛的告辞了。
何老娘送走陈姑妈,回屋恨恨的骂,“没心肝的小崽子,看着祖母这样伤心,才不去瞧他!想死叫他死好了!”对着别人家孙子,何老娘向来铁血的很。
沈氏嘴唇翕动,却是没说话,何老娘已气成这样,火上浇油的事,沈氏便没做。何老娘却是转而对沈氏道,“你去阿忻家问个明白!他家是什么意思,咱们是哪里得罪他家不成,叫他家这样传三丫头的闲话!要没个说法,咱们就去族长家评理!”
先骂了陈志,何老娘接着骂何忻,怒道,“这还是同族呢!平日里婶子弟妹叫的亲热,背后捅刀子!自家丫头说不到可心有婆家,不怨自己没本事,倒赖别人!”陈家与何忻家结亲不成与她家三丫头也没关系呀,又不是她家三丫头勾引过陈志还是怎的,完全是陈志自己鬼迷心窍!有本事一刀捅死陈志去,却去传这没根由的话,坏她家三丫头的名声!何老娘恼火的很!
何恭劝母亲,“我看忻族兄不是这样的人。”
“不是!不是你姑妈怎么说就是他家传的闲话!”何老娘十分有判断力,“你姑妈可从来不会骗我的!”又催沈氏,“你去问个清楚,咱家不能白白的吃这亏,以后叫三丫头怎么做人!”
沈氏道,“我这就去。”
甭看沈氏没替何忻说话,她心里其实是赞同丈夫所言的,陈大奶奶是有前科的,何忻家素来与她家交好,再说,何珍珍已在说婆家了,说的人家并不差,何苦要去放出这等流言,显得实在狭隘,何况,这于何忻家有什么好处呢?一下子将陈家与何恭、何念三家都得罪了。
哪怕何忻是碧水县富户,也不是这样做事的法子。
不过,此事是陈姑妈亲口所言,沈氏还是得去何忻家走一趟。哪怕是误会,也得问李氏个准话儿,到底是不是他家把流言散出去的!
人生于世,尤其不能软弱,若何恭家不闻不问,别人得当她家好欺了!
沈氏去的时候都要晌午了,李氏见了沈氏笑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正好,我这里有新鲜的虾子,你留下,咱们一道尝尝。”
何康也出来叫人,沈氏摸摸何康的头,却是寒暄的心思都没有,对李氏道,“我有些事,,想私下问嫂子。”
李氏命丫环带了闺女下去,还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沈氏道,“现在街面儿上有些三丫头和阿志的不好风声,不知嫂子知不知道?”
李氏不好说自己是聋子瞎子,倒是好意劝沈氏,“那些没影儿的话,不用理会,你要理会,可就生不完的气了。”
沈氏望着李氏,正色道,“今天姑妈到我家去了,说是姑丈亲自查的,我乍听实不敢信,大嫂子,咱们两家早就交好。可是姑妈亲口所说,是府上传出的这闲话。”
李氏大惊失色,直接自椅中起身,震惊失声,“这怎么可能!”又道,“绝不可能!”
李氏看向沈氏的眼睛,恳切道,“妹妹,我们可不是认识一年两年了,咱们这些年的交情,我岂是这样的人!就是我们老爷,别的不敢说,可这样的事也做不出来的!”
“我原也不信,但姑妈说的十分真切,嫂子也知道,我家姑妈六十岁的人了,亲口说出的话,我也不得不信。倘我问差了嫂子,以后我给嫂子赔不是。倘真有此事,当真是伤了咱们两家这些年的情分。”沈氏叹,“我知嫂子与族兄皆不是这样的人,不至于做出这等糊涂事。可嫂子多在内宅,也只管你这院里的事,倘有人有心瞒了你,也不是不可能。”
李氏紧紧握着梨花椅光润的扶手,道,“妹妹这样说,待老爷回来,我定要好好问一问老爷的。妹妹也知道,珍姐儿的婆家已经说定了,我们庚帖也换了的,州府衙门司吏大人家的公子,眼下正忙着预备珍姐儿的嫁妆,如何有闲心管陈家的事。先时两家是议过亲,可亲事没成,也是缘法不够。如今珍姐儿有了大好姻缘,再不会想着陈家如何的。”
沈氏叹,“我也盼着这样哪。”不然,岂不是好端端的多门仇家么。
沈氏李氏都有些懵,彼此都不能信何忻能干出这样的事来。沈氏将事说明白便告辞了,好在家里虽何老娘还在生气,何子衿知道叫周婆子预备午饭。这样,沈氏回家才有了一餐热饭吃。
三姑娘晦气的什么都吃不下,同何子衿道,“我与何涵这亲事,怕会有变。”
何子衿劝她,“三姐姐不要说这样的话,起码涵哥哥不是这样是非不明的人。他对姐姐,可是真心的不能再真心。”
三姑娘冷静而理智,“王大娘走时,脸色很差。流言从来没有好听的,何况这种刻意流出的话,多真的心也经不得流言一日复一日的考验的。”
“涵哥哥还没说什么,姐姐倒这样说,叫涵哥哥听到,该伤心了。”
三姑娘一叹,“真不如跟了贤姑祖母去守寡,起码有个清静日子。”
何子衿连忙道,“贤姑祖母有寡可守,你这嫁都没嫁人,可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劝了三姑娘大半日,三姑娘给她劝的都饿了,何子衿叫翠儿去厨下让周婆子煮碗面来。
因何子衿比较讲究美食,何家灶上经年温着一锅骨头汤,不论烧菜还是做汤,都是用这汤头,味儿也好。尤其煮面,腴润的很,上面卧了两个荷包蛋,几块中午蒸的腊排骨,几根烫的碧青的青菜,边儿上一小碟子辣口儿的酱菜。
三姑娘把面吃光,连汤一并喝尽,笑叹,“饿了吃这一碗面,便是天塌下来也不令人烦恼了。”
何子衿一笑,三姑娘自己或者不觉着,但她的确是经过事儿的人,少时爹死娘跑路,三姑娘略软弱一点估计得如她那两个姐姐一样,给族人给卖了。三姑娘能有今日,便不是软弱的性情,搁别人头上听到这流言估计死的心都有了,但三姑娘若有死的心,她可能就真的早死八百回了。如今三姑娘还活的好好儿的,这流言不见得能伤到三姑娘。可是,却有可能伤到三姑娘的婚姻,如三姑娘所言,王氏已经很不高兴了。
当初定亲的时候,王氏是瞧着三姑娘嫁妆差不离,儿子又是头犟驴,这才勉强同意。如今这亲事都定了,又传出这种流言来,王氏晦气的晌午饭没吃,与丈夫在屋里说了半日的私话儿。倒是何涵实在一片真心,他也听了这些话,却是找了何子衿道,“你去跟三妹妹说,那些话,我一句不信,也别叫她为这事烦恼。以后过日子,她是同我过,又不是同别人的嘴过。我们把日子过好,自然没人再说这些屁话!”
何子衿小传声筒尽职尽责的把何涵这话传给三姑娘时,三姑娘便是素来理智的人也不禁一笑。她少时见惯了父母之间的破事儿,觉着情爱之事并不可信,至于何涵,三姑娘也只认为何涵是不错的结婚对象,跟着这人过日子,比较清静踏实。
如果女人总要嫁一回,三姑娘还是愿意嫁给何涵这样踏实稳重的男子的。直至如今,听了何涵特意叫何子衿传给她的话,三姑娘方觉着,或者姑祖母家风水好,她于婚姻上也是有几分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