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念善迟疑了一下。
那些说给自己娘亲的理由,在小姑姑面前竟难以说出口。
她已经许久没在小姑姑眼中见过这样的光彩。
见念善没有开口,江皇后很有耐心的望着她,又柔声道:“姑姑知道你是个周全的孩子,可嫁人这件事,姑姑想要你遵从自己的本心。”
“要嫁个自己喜欢的人。”
本来对自己这次被召进宫还有疑问的念善,对上江皇后那双含笑的眸子时,福至心灵的明白了自己姑姑的苦心。
“我、我不知道!”念善难得的磕绊了一下,面上也浮出可疑的绯色。
她没有骗小姑姑。
若是她没想过自己的亲事是假的,可她始终思索的都是合适与否。
江皇后见念善于感情上的青涩,蓦地又添了些心疼。
“罢了,你这次多留些时日,总有时间慢慢想。”江皇后没有逼她,神色温柔道:“也不是非要嫁给他,姑姑这儿也还有别的人选,不着急。”
念善红着脸点了点头。
两人又说了会儿家常,眼看便到了午时,御膳房把午膳送了过来,念善留下陪江皇后用午膳。
满桌子的丰盛菜品,江皇后自己只略动了两筷子,就专心吃她的药膳,间隙还一直忙活着给念善布菜。
念善没敢贸然劝自己小姑姑多吃,想来小姑姑必是这些时日脾胃弱,不能胡乱吃东西。
“晚上我给您做个莼菜羹可好?”念善知道凤仪宫有小厨房,她俏皮的眨了眨眼:“只是我许久没做,生疏了小姑姑也不许嫌弃。”
江皇后笑着点了点头。
等用过午膳,念善见小姑姑面露疲惫之色,同兰心等人服侍着小姑姑歇下后,这才准备离开。
在江皇后提出让兰心送她回院子时,念善顺水推舟的应了。
念善来了这半日,觉得这绝不是简单的风寒。等到了廊庑下,她才问出了口:“往日里小姑姑午膳也用得这样少么?”
兰心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今日皇后娘娘还是看来五姑娘在跟前凑趣的份上,才肯多吃些,平日里吃得更少。
难怪小姑姑瘦得这样厉害!
念善心中被一团阴霾笼罩,低声问道:“兰心姑姑,小姑姑究竟是什么病症?”
“五姑娘,不是奴婢有意遮掩。”兰心叹气道:“连太医也说不清病症,这太医院里的太医们几乎都给娘娘瞧过了,却也没能人能切中要害。”
“无非是说娘娘身子本就虚,又因上次寒气入体,加上前些日子宫务繁忙,娘娘劳累着了……您别太担心,太医们说了,娘娘好生将养些日子,总能恢复的。”
“奴婢斗胆,求五姑娘劝着些娘娘。”兰心把心一横,低声对念善道:“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娘娘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您了。”
念善心中悚然一惊,面上却是沉着的点点头。
小姑姑真的病到如此地步了?
“我会的。”
等兰心回去,本已阖上眼休息的江皇后正毫无睡意的等着她回来。
“善善问你本宫的病了?”江皇后虽是问她,语气却很笃定。
兰心咬了咬下唇,还是应了。
“善善这孩子自小就思虑重,你不该吓她的。”江皇后叹道:“她小时候过得苦,后来跟着本宫在王府又过了好一阵提心吊胆的日子,本宫只盼着她能过得轻松舒心。”
在王府中,两人曾经渡过了一段最艰难的日子。
那时风头正盛的端王宋驭参了定王宋骁投敌,宋骁在边关已经十数日没了消息送回来,当时先帝几乎信了宋驭的话。定王府被端王的人带着羽林卫围住,曾经有数次江皇后都觉得王府的女眷们会被宋驭斩草除根。
连自己的亲哥哥、如今的靖安侯江行远都盘算着是不是要想向端王示好,唯有善善没有离开,坚定的陪她留守王府。
“善善有顾虑,本宫清楚。不过是个院子罢了,本宫指给了善善,吴氏就颇有微词。”江皇后温婉的面庞上一抹冷笑,她歇了片刻,又道:“她们怎么都忘了,当初肯去定王府的,就只有善善而已!”
涉及皇后的娘家,兰心不好接话,低声劝江皇后不要动气。“五姑娘心思细,思虑又周全,自是以大局为重。”
“这次英国公府的亲事,若是善善执意不肯也就罢了。”江皇后神色冰冷,淡淡的道:“若善善肯松动,本宫必会求得皇上赐婚。”
“英国公夫人虽不怎么样,可霍治臻是个好的。”江皇后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以、以善善的聪慧,定能、能把日子过好。”
兰蕙忙端了水来,扶着江皇后起身润了润喉。
“娘娘您情绪不宜激动,您说的是。若咱们五姑娘真的嫁到英国公府,有您给她撑腰,便是英国公夫人也不敢乱来。”兰蕙忙在旁边附和道。
江皇后伏在大迎枕上歇了片刻,唇边才露出浅浅的笑容来。“没错,本宫再撑上两年,等善善嫁人,生了嫡子,能坐稳主母的位置,本宫自是可放心了。”
听她这话不好,兰心和兰蕙都红了眼圈。本想再劝上两句,却见江皇后闭了上眼,似是有要睡着的意思。
两人不敢说话,轻手轻脚的替江皇后盖上被子,小心的守在一旁。
念善午膳后回去时,意溪她们早就把院子收拾好了。
躺着床上,念善盯着帐顶出神。她想着今日入宫后的种种情形,没有半分睡意。
“意溪,留意着些皇后寝殿的动静。”她索性起身,对意溪道:“若是太医来给小姑姑诊脉,立刻来告诉我。”
平日里知道小姑姑身子不好,祖母私下里也没少请医问药,每次入宫都会给小姑姑带各种方子和药材补品。这次也不例外,念善看着意溪她们整理出来的药材,都是些稀罕的。
“姑娘,这是碧云姐姐在您临上马车前送来的东西,说是您知道的。”银星捧着另外一个黑漆的匣子过来,递到了念善面前。
念善半是疑惑的打开了匣子,只见里头放着厚厚一沓子黄色符纸。
在最上面一张对折的纸上,写着在如何方位送祟、时辰、间隔、送祟的人的属相、周围要什么样的环境云云,格外详细。
她想起早些日子祖母确实跟她提过,说是京中前两年来的一位云游道长,在京中各世家中很有名气,驱邪化灾很是灵验。
若放到平常,念善是不大相信的。可此时她觉得,只要多个法子,有再微弱的可能也要试试!
只是……念善瞧着纸上写着的种种要求有些犯愁,附和所有条件的地方不好找,据她的了解在凤仪宫是没有的。
还要跟小姑姑先商量,不知小姑姑会不会觉得这样做是病急乱投医。
“晚膳时我要给小姑姑做两道菜,等会儿知会小厨房一声。”念善心事重重的合上了匣子,交给银星仔细收好不能让人发现。
等了大半个下午,没见小姑姑叫她过去,也没有太医过来,正当念善坐立不安时,忽然听到意溪急匆匆的跑进来,“姑娘,您快去看看,皇后娘娘似乎发病了。”
念善立刻起身往外走。
等她过去时,江皇后正剧烈的咳嗽着。先前用胭脂也遮不住的苍白脸色,此时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念善来不及说话,看到兰心托着的帕子上,已经有一处殷红。
“小姑姑!”念善还鲜少见江皇后如此狼狈虚弱,顿时心急如焚,忙去旁边帮忙。
江皇后看到她急得掉下泪来,想哄她两句,却发现自己连说话都很艰难。
这时念善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小姑姑病得有多重。
她更加确信了先前的想法,小姑姑让她进宫,着急安排她的亲事,是怕自己但凡有个意外,侯府再没人能给她撑腰!
想到这儿,念善背过身去,泪水扑簌簌的落。
可她不能让小姑姑担心,只得匆匆抹去泪水,佯装没看到带血的帕子。待到小姑姑咳嗽得缓和了些,适时送上了漱口的水。
“吓到你了罢?”江皇后看着念善,平复了喘息后微微笑道:“你别害怕,宫中太医俱是万里挑一杏林圣手,这难不倒他们。”
念善胡乱点点头。
她蓦地想起了祖母交给她的符纸,恨不得即刻就去烧,看会不会灵验。
“小姑姑,有件事我想跟您商量。”
御书房。
傍晚时宋骁看完了边关送来的折子,原本皱紧的眉头渐渐舒展了些。
见他心情似乎好了不少,他身边的内侍总管卫吉胜才上前禀报道:“皇上,慧妃娘娘知您劳累,特意命人送了亲手做的补汤来。”
除了皇后,后妃无召不得来御书房,纵然慧妃有皇上表妹这个身份,也不敢僭越。
宋骁闻言挑了挑眉,点了头。
送来的不仅是补汤,还有数碟子精致糕点。宋骁没去理会补汤,只拿起一块龙须酥瞧了瞧,复又放了下去。
慧妃就是过得太顺了,才一直没有长进。送些他母后在时说过他喜欢的点心,就以为能比别人占得先机了?
“你们拿去分了罢。”宋骁淡淡的道。
若说喜欢,也是彼时三四岁的小孩子,并不是如今的他。
宫妃们的殷切他都看在眼中。身居妃位的三人之中,就数慧妃最沉不住气。
“今日不翻牌子。”宋骁起身,预备回福宁殿。
如今皇后病重,却也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巨石。
江氏出身世家,在他失意时嫁进王府。虽是秉性柔弱了些,难以撑起皇后责任,可她贤淑又心地善良,在王府危难时的坚韧也令他动容。
纵然太医曾诊断她可能再无子嗣,灵活机变、八面玲珑且家世比江氏还好些的张氏更适宜当皇后,他还是坚持立江氏为后。
江氏大概也知道自己的病不好,才匆匆把她最疼爱的侄女接进宫,想安排她的婚事。
想起今日在凤仪宫见到江念善,宋骁皱了皱眉。
虽说江念善这些年陪在江氏身边,亦是有功劳的,可他却不大喜欢这个聪慧通透的五姑娘。
江念善是如何回到侯府的他命人调查过,江念善在王府时曾经给江氏出过什么主意,他也都清楚。若设身处地,他觉得自己大概也会那样做,可能也不会比她做得更好。
然而换了当时仅有十来岁的江念善去做,他觉得她过于聪明和果决。
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心机,大抵是自己不喜的缘故罢!
“皇上,凤仪宫传了太医,皇后娘娘又发病了。”宋骁在出神想事,忽然听到小内侍的传话,心中陡然一惊。
“去凤仪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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