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劫兄究竟是那里的人?”回到银河水师暂时驻扎的所在,帝子牧笑着问梵无劫道。
他站在梧桐神木和白玉打造的宫殿中,身上穿着日月星纹的玄裳,很是华丽,这时候他才有一个帝子的样子,今天的事情似乎对他有一个极大的刺激,牧童君就如同大梦中醒来一样,精神奕奕的,或许这就是权力对人的改变吧!
但好在牧童君没有一下子就变成另一个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语气真诚,甚至可以说有些迂腐的直白,看着他的眼睛,梵无劫还能感觉到那种真诚的善意,而并非帝子伯钧那样故作高深莫测。
“无劫兄就不要用之前那套来自穷乡僻壤的借口来搪塞我了!荒僻之地,可培养不出无劫兄和善生,庖屠,正阳子几位仁兄这样的人物……必然是聚集一地之精华,人杰钟灵之秀。”
梵无劫苦笑道:“正阳子他们把我都卖了一个干净,我也不必为他们隐瞒了!”
“庖屠兄他们似乎泄了无劫兄你的底……”帝子牧露出一个鬼脸笑道:“无劫兄挑战张梁的时候,他们在台下说了很多实话。”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太平道名义上的镇教之宝,九节杖,居然是先天灵宝!而且还是元始天王麾下的九皇帝君之中,中皇帝君的得力灵宝。元始九帝,我也有听闻,我父东华帝君亦是其中之一……乃是极为古老的大神。”
“成道的时代,更在天庭之前。”
“但天帝天庭立道后,唯有我父东华帝君和元始九帝之上的神仙之首东王公,选择了效忠天庭,其他八帝,皆选择了归隐。现在看来……他们有些人名义上归隐了,但心还没归隐啊!”
梵无劫叹息道:“事到如今,我也就不瞒着牧兄了!是的,我们一行人都是误打误撞,闯入这个时代的来客!”
“无劫兄从未来而来,可是要改变什么?”帝子牧好奇道:“莫非无劫兄有一个用情至深的女子,不惜逆转宙光,颠倒阴阳,也要来这个时代与她见上一面;亦或是这个时代发生了什么让无劫兄感到遗憾的事情,来到这里让它为之改变?”
梵无劫摇头道:“若我说未来资源匮乏,大道隐匿,文明退步,修行之道亦产生了严重的衰退,甚至连大罗之路,天庭帝君都成为了传说,所以我们才逆流而上,来到这个时代,寻找机会……牧兄可信?”
帝子牧听到这话,却并未露出任何惊诧的表情,反而流露出一丝理所当然,却又暗淡忧伤的神色。
另梵无解反而吃惊道:“牧兄竟然不惊讶吗?”
“你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或许没有感触,但如今天庭之中,谁没有风雨欲来的感觉呢?或许那些沉溺于天庭权势,大权在握的威德之神,或是歌舞升平,清贵自在的的逍遥之仙还没有感觉,但对于我们这样真正接触实务,以一个不远不近的角度观察天庭的人来说。”
“那种暗流涌动,风雨欲来的感觉,再明显不过了!”
“天帝合道了!世道变了,天庭也变了,那个镇压一切的身影慢慢淡去,人心思变,你若站在那个位置,这种感觉在明显不过……我虽然未掌权,但我父代颛顼帝执掌阴阳,号天庭执宰,每日梳理洪荒大到日月之常,星辰运行,元气升降,三教事务,小到生灵轮回,地方豪强,妖蛮作乱,宗门教派的大小事务。”
“难道洪荒的暗流风向,还有人比他更清楚吗?我每日陪伴在他身边,又有何不知?”
梵无劫叹息道:“原来洪荒的大势,已经明显到这种程度了吗?”
帝子牧业感慨道:“此次我悄悄出走,本就是想看一看暗流涌动的洪荒最具体细微的边边角角,天庭内部,裂痕逐渐明显,地方豪强蠢蠢欲动,就连佛玄魔三教,也隐隐有些不安稳。在天庭只能感觉到派系之间的裂痕,在洪荒,才能察觉那天帝建立的秩序被推翻后,涌动不安的局势!”
“天人之间,矛盾渐多……”
“我看到人族的诸国疆域内,对天庭神权的不安和躁动,人间王朝虽然无法,也不敢反抗天庭,虽然还自称天子,但他们不再代替天庭的意志,来治理和统率人族百姓。他们也不再遵循天帝立下的圣德大道……而渐渐将权力归于自己,天子并非代天治政,而欲替天行道。”
“他们开始不满天庭建立的秩序,不满天庭的指手画脚,哪怕那是神祇。”
“而更落后原始的部落中,巫教主导的人族部落,也开始不满神祇对他们获取资源的先限制,神权正在限制人族文明的发展。”
“妖蛮更不用说……”
“就连诸神也不满,他们厌恶众生索取的贪婪,厌倦众生对天地自然,大道运行的破坏,那些谨守神道,运行日月的神祇对众生对自然破坏不满,而那些运行人道的神祇,则卷入了人道因果之中,渐渐被人道欲念浊染,不能保持理性和中立。”
“我父早就察觉,天人秩序已乱……”
“东王公认为天庭管的太宽了,事事都为众生操心,天帝定下的诸神为众生立命,众生为诸神立心,从众生中来,到众生中去,承担众生的期盼和因果的想法和规划……太天真了!天庭承担不起洪荒那芸芸众生庞大的因果。”
“天帝都承担不起,所以才合道而去!”
“我父和东王公都觉得天庭需要改变……众生的事情,应该交到众生自己手中,天庭只需要掌握众生的命运,天庭不需要众生感觉天庭无处不在,而是需要众生感觉不到它无处不在。也不需要众生同心……踏上修行之道的生灵,太多了!”
“因为懂得修行,所以他们才会感觉天庭束缚和控制了他们。”
“因为懂得修行而众生不安,天帝欣喜与众生修行,他甚至希望众生修行有成,各个成道,他认为天庭与众生同心,天帝与众生同心,众生越聪明智慧,这股改天换地,重塑一切的力量就越强大,越完美,直到走上天帝心中开辟完美世界的道路。”
“但颛顼帝和东王公都没有天帝那么乐观……”
“或者说悲观的认为,一个洪荒容不下太多神通广大又智慧通达的大能……”
“修行……只会制造太多天庭眼中的不稳定因素,天庭的诸神,早已经烦透了那些贪婪,肆意妄为,凶残无度,甚至愚昧和恶毒的修行者,他们断绝灵脉,他们采伐无度,他们自相残杀,他们屠戮弱小的生灵,他们就是魔!”
“有的神祇想要回归上古洪荒的田园时代……淳朴自然,没有太多繁盛的修行文明的时代。”
“有的神灵想要控制这些不受控制的因素,建立更加严密的秩序……建立更加严密的……阶级!”
“这种思潮……是为——绝地天通!”
一道闪电劈开了梵无劫的迷茫,他喃喃道:“绝地天通……是啊!绝地天通……伐断建木,管束修行之道,天人隔绝,运行大道的诸神高高在上,摆布一切,管理众生,涉及众生事物的神祇和地方豪强,修行教派勾结起来,收天下修行之道于宗门。”
“资源集中,天人隔绝。断绝众生向上的道路……”
梵无劫想到——那不就是梵天界现在的状态吗?或者整个诸天时代的状态。
“诸天时代,天庭真的崩毁了吗?”梵无劫不寒而栗:“还是已经高高在上,绝地天通,俯视诸天?”
帝子牧迷茫道:“是啊!绝地天通……收天下灵脉灵秀于天界,洪荒大地上,所有精华,都被那些大神带上天界,一切仙人都要飞升天界,再开辟九天,将钧天作为罗天,覆盖最高处,其下八天,容纳不同层次的仙人。”
“让那些豪强脱离他们成长的根基,一个金仙在洪荒大地,能作威作福,但若是在一个都是金仙的世界,又算得上什么呢?明确阶级,隔绝阶级,洪荒之中只留下未能成仙的凡俗,提拔精英飞升成仙,然后以八天将诸仙禁锢在不同的体制内,将他们分化吸纳。”
“东王公的设想,却是能确立完美无缺,万劫不易的统治!”
“颛顼帝的绝地天通,只希望人神互不相扰,断绝建木,提升天界的高度,让神权更加隐蔽的运行,消弭天人矛盾。东王公的绝地天通,却准备断绝众生向上的道路。”
“说起来,还是东王公气魄更大一些!”
“所以即便东王公被贬,转世而去,还有那么多神祇帝君在践行东王公的路线。”
梵无劫却想的更多一些:“所以紫阳帝君从未来而来,却依然想着把持天庭的大权……他难道不知道未来天庭崩溃了吗?除非……他也不知道未来天庭崩溃了没有……因为一旦他的设想完成,诸天万界完全可以是绝地天通后的世界,还有一个高高在上的天界,蔑视一切。”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紫阳帝君的设想可谓实现的的完美无缺了!”
“因为众生确实没有感觉头顶上还有一个限制自由的天庭了,就连我们这些道君都毫无感觉,诸天万界,洪荒破碎,不就是一个个孤立的小世界?这样的小世界,确实更容易控制……因为就连我们这些道君,也不过在界海中盲目摸索。”
旁边有一个天庭的庞然大物,也不一定能察觉到,如果天庭真的能控制一切的话。
把持众生的命运……才是神吗?
梵无劫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深切的恐惧……
“该动手了……”银河水师驻扎的神山之前,一个高大的身影低声道。
蛟魔王跟在那高大身影的背后,惊讶的看着隐匿虚空的那张阵图,低声道:“大哥怎么把九曜阵图也带过来了!”
“并非完整的九曜阵图,而只是九曜阵的一种变化,唤作九曜遮天阵,能隔绝两界,遮蔽一切,此阵银河水师那边就反应不过来,此次袭杀牧童君,便是要万无一失。九曜阵乃是神庭周天星辰大阵的核心组成阵法之一……银河水师那边,断难突破。”
牛魔王背负双手,慢慢走上台阶,步入帝子牧所在的宫殿中。
银河水师的秦校尉被帝子伯钧突然叫到他所在的偏殿之中,这本是极为突兀的行为,若非帝子伯钧身上带着天庭巡查使的职衔,银河水师有配合之责,秦校尉根本不准备来。但他刚刚踏入帝子伯钧所在的偏殿,就忽然感觉空间发生了变化。
九颗大星突然坠落往帝子牧所在的桐华殿,整个玉殿变得幽幽暗暗,与世隔绝!
秦校尉抬头看向一脸愕然的帝子伯钧,脸上闪过了无数精彩的表情,最后化为一片森然,冷冷道:“伯钧帝子……叫某来的正是时候啊!”他身侧的天眼神人目中逼出一道神光,直射那九曜遮天阵遮蔽的幽暗中,神光前进了数尺,就泯灭在黑暗中。
天眼神人满头大汗,焦急道:“这阵法不寻常……”
秦校尉抬头道:“是不寻常……周天星斗震动,星辰乃是天庭大政,银河水师,本是天庭镇压银河无数星辰世界的雄军,能在我银河水师面前动摇星辰之力的,还能有谁?”
天眼神人呆愣了片刻,转眼就醒悟过来,咬牙切齿道:“妖庭余孽……周天星斗大阵!”
帝子伯钧是真的愕然,他站起身来,赶了几步透过大殿的门口,看向桐华宫的方向,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居然有些不知所措,他空白了那么一瞬间,才回过神来,坚定道:“有妖人袭营,秦校尉快快护住牧帝子……”
秦校尉面色更冷,阴冷道:“妖庭余孽携周天星辰大阵袭击,我又被殿下召离桐华宫,如今已被大阵隔绝于外,殿下让我拿什么去护住牧帝子?”
帝子伯钧也是昏了头,才说出来:“秦校尉认为是我将你调离帝子牧身边的吗?”
他这话刚出口,就心里一沉,天庭无论台面下做什么,都不能闹到台面上来,如今他挑明其中的不信任和政治割裂,不但坏了规矩,还让自己没了转圜的空间。这事情怎么能说出来……应该当它不存在啊!别说自己没干这事,就算干了也应该当它不存在啊!
最好就像根本不存在这种可能一样!
挑明两个帝子之间存在相互至之死地的矛盾,也是要突破天庭的政治阻力的,原本这层政治阻力,可以成为帝子伯钧保护自己的优势,但现在挑明之后,反而成为了劣势,日后东华帝君一系若要追究,只需要轻描淡写的提起他今天的话。
再说一声:“帝子伯钧有此忧,我们当给他一个清白才是。”
那么需要证明帝子伯钧有可能勾结妖族,袭杀另一位帝子的政治阻力,就变成了帝子伯钧要证明自己没有这种意图的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