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二,陈一耀迎娶闫家姑娘,同唐五一般婚后五日便离家,与唐逸幽带着百来家仆,混进了海韵楼南下的商队。
京城与西北的书信不断往来,皇帝靠着内务府换皇商和六块御笔匾额成功集得三千三百万两白银,这也让他看到了开商税的大利。
凉风吹散了夏天的燥热,迎来了秋。再有四日便是九月初五,皇帝近来总是睡不眠,夜半盯着妻子高耸的肚子发呆,掌下时有波动。
临近生产之期,李安好也很不好受,背后垫着宝樱和九娘特地做的大软枕,躺着才舒服些。肚里这位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白天不动一到晚上那是翻江倒海。
“皇上,您怎么还没睡?”
手指轻磨着她的肚皮,安抚着里头的小家伙,皇帝在她有些汗湿的额际嘬了一口:“我扰到你了?”
“没有,”李安好弯唇,今年的夏天尤其难受,因着怀喜她怕热得很。现都入秋了,还是极易生汗。
皇帝轻柔地耙着她的发际:“朕给你打扇。”
“不用了,”李安好双手贴上肚皮:“也不是很热,”今天小家伙好像客气了些,没翻跟头。
“朕小点力扇,”皇帝返手抽了压在枕下的团扇慢慢摇了起来:“你再睡一会。”
迎来丝丝凉意,瞬间感觉舒服了好多,靠着皇上的肩,李安好想要翻身,但无奈肚大如箩:“明还要上早朝,您别只顾着臣妾。”
“现前朝也没什么事,就等着秋收了,”皇帝让她枕着自己的臂,骨节分明的手指抚过她的眉眼,笑着道:“闭上。”
这几个月里,京城的情况可用一字形容,那就是“静”,至少表面是这样的。他截了齐国将军府及其党羽与西北的所有信件,并代劳之。
确定了当年镇国公接到假旨一事是杨嵊与太后主谋,目的有三。
一、离间镇国公与朝廷,让虎视眈眈的六王有可趁之机;二、逼镇国公反。前两者若都不能达,也可引得新帝猜忌镇国公府,免西北换帅。
太后和陈元音还被拘禁着,先帝之死也是在杨嵊的算计之内,太后以诛族做要挟逼康氏玲女从之。怎么杀的先帝,他怕露破绽没提,反正动手的人就在慈宁宫,他也不急。
贤亲王前前后后往户部填了八十万两金票,可算是补足了缺口。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早朝上也少有出言,户部的事基本已在燕茂霖的掌控之中。
唐逸幽领着陈一耀扮成南蛮商人,在南蛮西吉塔木郡、哈音踏郡等四个大城分别盘下两家粮铺,雇了几百个南蛮壮丁到处买粮。
南蛮没有大靖富饶,风俗人文多少受大靖影响,轻商户重农。只要打点好,官家不会去在意几个商人。
唐逸幽一行以偏低于大靖的粮价收粮,当地的南蛮人遇着不压价的商家很是欢喜。
潜在南蛮的海韵楼商队负责运送,短短几个月,就集得了九十万担粮,银子也是流水似的往外淌。等秋收之后,还能集得百万担粮。到那时就算西北有变。南蛮粮草不足,想浑水摸鱼也得三思。
看着皇后入睡,皇帝继续打着扇,轻眨了下眼睛。西北之事,他是不准备拖到明年冬日。待过了年开春了,河套冰河消融拦住北斐,勇毅侯便可揭杨嵊通敌之事了。
呢啊……噗噗……
一只灰毛老鹰斜冲落在西北狼萤卫所外南向二十里地的芦苇坡里。
不过两盏茶的工夫,芦苇坡西头出现一做猎户打扮的高瘦男子,钻进枯萎的芦苇丛里学鸽叫:“咕……咕咕……”
呢啊……
得了回应,男子不再学鸽子叫,放轻了动作生怕惊着那鹰。这伙计可珍贵了,听送鹰来见他的地甲说,天丑差点给鹰的主子跪下,人才愿意以三两银子一天的价暂时租借给龙卫。
看见了蹲在一鸟窝里的灰毛鹰,掏出带来的兔子肉走近,蹲下送到鹰嘴边。
那鹰警惕地盯着他,男子不禁扬起嘴角称赞:“好家伙,”抬手撸下破布帽子,露出面容,正是唐五。
鹰站起叼了兔肉调了个身,尾巴朝人。
唐五低头去看它两腿,小心地解下套在它左腿上的纸管,拿近细观找着了头慢慢打开。一小撮用红丝线绑着的胎发掉落,一把抓住,送到嘴边亲吻,眼眶红了。
五月二十,陈小九给他生了一大胖小子。这鹰来得还真巧,前天是孩子百天,抽了下鼻子,紧抿干裂的双唇,是他对不住那娘俩。
粗粝的手指轻捻着乌黑的胎发,又留恋地亲了亲深嗅还未散尽的奶香味,从怀里掏出一半旧荷包,将发仔细收好。
抹去眼泪,唐五另一纸条,依着上面的字码比对着牢记于心的《靖宗训》。
靖昌十三年三中月,朕下旨换帅。
毁去纸条,唐五微眯起双目,一旦下旨换帅,杨嵊必反。皇上是要他在三月初就派人返京,报杨嵊造反,如此平反大军也可及早北上,可打杨嵊一个措手不及。
将杨嵊通敌的密信封入纸管,复又套回灰毛鹰腿上,轻轻挠了挠它背上的羽毛,低声说道:“伙计,我得走了,你吃完也赶快离开。”
见灰毛鹰还拿屁股朝他,唐五起身弓腰继续向前窜。他前脚走,后脚鹰就展翅飞出芦苇丛,在芦苇坡上盘旋了一会才离开了。
“呃……啊……”
“已经六指了,皇后娘娘您再忍着点,憋着气,”六个接生的嬷嬷连个眼神都不敢乱飘。这产房外皇上等着,太医都跪了一排。产房里那就更别说了,十来位宫女个个都肃着脸盯着。
接生的嬷嬷感觉后颈处似被刀尖抵着一般,敢有个异动,定是当场就没了小命。
肚子在收缩着,李安好发已汗湿,嘴里咬着只锦布包。开了六指了,她是寅时发作的。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会,很快就不用再顶着只箩到处走了。
守在床头的宝鹊圆脸不见往日的红润,接了九娘递来的温巾子,左手把住抖霍霍的右手给主子擦拭脸,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她都是按着娘教她的那些伺候主子的,当年姑太太身子那般弱都能平安顺利地生下孩子,主子也一定能行。
皇帝立于产房门口处,一动不动,背在身后的双手被握得咯咯响。淑妃和几个地低位妃嫔垂首躲在一角落处,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中宫生子,她们必须得来候着,可瞧皇上背在后的那两只手,心里头怕得很,真是度日如年煎熬无比。有个胆小的,眼泪滚滚落,就是不敢发出丁点声。
一盆一盆的水往产房里端,又一盆一盆的血水送出,姜苁灵拽着袖口擦汗,右手紧握药箱的带子,准备产房里那位一有不对就冲进去。
“几时了?”
范德江知道皇上在等什么:“还有半个时辰,辰时。”
朱氏女可是说了,靖晟皇帝是出生在靖昌十二年九月初五辰时。
“十指了十指了,”接生嬷嬷几乎是喜极而泣:“胎位正得很,娘娘现在听奴婢的吸气……呼气用力……对对,再来一次……”
跟着接生嬷嬷的指示,李安好双手紧抓锦布包,她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下移:“啊……”
辰时刚至,皇帝就闻产房内传来哇的一声,顿时愣住:“生……生了?”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范德江笑得见眉不见眼,跪在地上等着赏。
一缕日光穿过窗棂投射在皇帝的眉眼,他扭头望向琉璃窗外,只见天边白云滚滚似龙腾,凤目铮亮。靖昌十二年九月初五辰时,是他,联想到皇后做的那个非同一般的胎梦,绝对是他。
靖晟帝。
地壬抱着只明黄襁褓,身姿僵硬地走出产房,一板一眼地说:“恭喜主上,母子均安。”
皇帝压抑着兴奋,两眼贪看着那尖脑袋红皮婴孩问道:“皇后呢?”
“宝鹊几个正在给娘娘清理污秽,”地壬不敢动,她也不知道宝鹊怎么就把三皇子放到了她臂弯里:“主上,您要抱抱吗?”
闻言,皇帝还真伸出手去,只指头才触到襁褓又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立马缩回。小家伙的脸也就他半个巴掌大,这能抱吗?
范德江看了看跟根木桩子似的地壬,又扭头瞅了瞅皇上,提醒道:“是不是该让姜院判给三皇子请平安脉了?”
正等着的姜苁灵突然发现,范德江也不是很黑。
确实,皇帝摆手示意姜苁灵:“你小心着点。”
“请皇上放心,”姜苁灵起身去净手,回来时正巧三皇子的一条短胳膊伸出了襁褓,他立马上前搭脉,只三息就一脸喜意地跪地:“三皇子康健,臣恭喜皇上喜得贵子。”
到这时在场的妃嫔、太医、宫人才一致跪地齐声贺道:“恭喜皇上喜得龙子。”
声音传到外,听见的宫人立时放下手里的活跪地恭贺,很快皇宫内外都晓皇后诞下龙子。被遗忘在太和殿的朝臣们,也不敢有怨言,只得跟着高兴。
因着皇后生产之期就在这几日,琰老亲王也来上朝了,听了喜讯笑着直撸胡须,连声道:“好好好,太好了。”消息都传出来了,可知三皇子是个健壮的,如此甚好。
宁诚伯热泪盈眶,跪地叩首:“恭喜皇上喜得贵子。”
是皇子,燕茂霖跟着跪地朝殿上龙椅叩首:“恭喜皇上喜得贵子,”大臣们也回过神了,不敢有半分拖沓纷纷跪地。
一脚深一脚浅地出了宫,宁诚伯肚里有千言万语,拉着大舅哥,想说却又吐不出一言。他太激动了,宁诚伯府要在他手里发扬光大了。
为着皇后和三皇子的脸面,燕茂霖也不好将堂堂国丈甩开,只被一人高马大的男子拽着袖口又甚是不雅,“我穿的是官服,你能先松开我袖子吗?”
“好”
嘴上答应得响亮,可手还死死地拽着袖子口。宁诚伯目视着前方,他两条腿软趴趴的,不太好使了。
没出息的东西,燕茂霖用力试着将袖子抽离,可惜李骏攥得太紧了。
费了近一个月,宁诚伯两腿才恢复往昔硬朗,走路不飘了。
满月时三皇子已褪去了红,脑袋也没那么尖了。身段丰腴了不少的李安好出了月,着一身凤袍抱着儿子跟在皇帝身后入了羲和殿。
按皇家礼仪举行了满月礼,皇帝赐名:凌云霄。
羲和殿静默无声,李安好扭头去看被九娘抱着的儿子,长开了些也能瞧出模样了。一双凤目与他父皇一模一样,鼻子唇口似了她。黑亮的胎发都快盖住小耳朵了,但暂时还不能剪。
凌云霄……云霄……龙卧云霄,宗室的人和朝臣们都不知该作何回应,冠以“云霄”之名等同立太子,皇上不会不知。
“众卿家可是觉得不妥?”皇帝端着一杯酒杵到嘴边,垂目望着杯中物。
品着皇上面上的神色,琰老亲王跪地叩首:“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刚他特意看了三皇子,天庭开阔地阁方圆,双目承了他们老凌家清明矜贵,是个好娃娃。皇帝金口玉言都定下名了,作为下臣也不能反对。再者那是皇上的儿子,就算把皇上的名讳倒过来叫凌墨庸,只要人亲爹乐意,旁人也没有置喙的余地。
琰老亲王都认同了,宗室也没有比他辈分更高的长辈在,跟着跪地叩首。皇上政权稳固,日渐强势,大臣们也不敢逆圣意。
凌云霄?腿才好的宁诚伯再次不知该如何走路了,这回燕茂霖离他远远的,他只得搭着老岳父的肩搬动着两腿挪出了皇宫。
这样不行,他得报病好好缓一阵子,顺便避避风头。他可是三皇子凌云霄的亲外祖,这满朝文武就没一个不妒忌他的。
咯吱……咯吱……
一车一车的粮食运往北,留着大胡子,披着大氅的陈一耀骑着马跟在商队后,两眼中爬满了血丝。这是年前的最后一批粮草,按着皇上给的令,得送到铁子岭地仓。
铁子岭,距离漠河不远,燕茂庭管辖的地儿,盛产皮毛。
京里头仍是很平静,唯一叫外头不解的是皇后生子,三皇子洗三、满月、百天,太后始终没露面,宗室也不过问。
镇国公、奉安国公南千门大营练兵,连过年都未归京,而才过完年,镇国公府四子与奉安国公世子陈一耀也去了南千门大营。
诡异的平静之下,京里的气氛逐渐变得紧张,可朝堂之上,又无事发生。
三月里小雨淅淅,一受了伤的年轻兵丁策马狂奔,直往京城。
呢啊……呢啊……
听到鹰叫,在沉岳堂正与几个族人议事的杨朗顾不得其他,冲出书房抬手捏下唇吹哨:“嘻咻……”
鹰俯冲向下落于屋檐上,正欲屏退族人,就见谭永青一脸肃穆地急急闯入沉岳堂,逮着他人影,不待走近,其就言道,“镇国公和奉安国公从南千门回京了。”
杨朗双目一凛:“年节都留在军营,这时回来?”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着,心乱了,直觉有什么事情不对。
可到底哪里不对?
这回西北传来的信,大哥还是要他想法子控制局面,拖到入冬。只京里平静得让他背脊都发凉,每日朝上议的也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事,不该是这样的。
就在镇国公、奉安国公归京的第二天,早朝上,皇帝扫过黑瘦了不少但精神许多的镇国公和奉安国公。今儿人到的还挺齐,就连荣亲王都在列,看来是都知道有事要发生。
范德江扯嗓子唱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音落,神情落寞像是受了莫大打击的勇毅侯一瘸一拐地走至大殿中央,咚一声跪下,双目通红。
杨朗右眼皮陡然剧烈跳动,心徒生不祥。
勇毅侯悲痛愤慨交杂着不甘道:“启禀皇上,老臣要告齐国大将军杨嵊通敌卖国之罪。”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支持,腰受不住,今天就写这么多了。明早奉上大结局下和番外,谢谢大家的支持!!!!&a;a;lt;p/,,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