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鲁恩拿着这两份需求联系上皇家科学院的对外供应单位,只问了下价格,就觉得两眼一黑。
之前他买了三百套仪器,拢共加起来是榨干了子爵府的流动资金。
现在倒好,仅仅是两套的报价,却已经及得上那三百套仪器的一半。
格鲁恩更多番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以前这两套设备的价格仅只现在的五分之三。
皇家科学院中分管商务的主管显然是猜到了他要搞大事,所以来两个奇货可居临时要高价。
格鲁恩索性心下一横,暂且不向皇家科学院下订单,而是在商务部的公开招标网站上投放需求。
十分钟后,格鲁恩·奥古斯都人傻了。
有人接单了。
接单的不是别人,正是赤锋星。
不仅如此,赤锋星的报价仅为皇家科学院报价的一半,交货周期甚至更短。
虽然哪怕只是一半的报价也非常昂贵,但换个思路想,这好歹省下一半钱。
带着将信将疑的心思,格鲁恩让麾下商务人员联系赤锋星商务部,再三核实需求。
随后,下属告诉格鲁恩,赤锋星的确能做这设备,并且对面那位名叫霍东华的老者明确告知,他们之所以接这单,目的是想与南九子爵修复关系,并不指望赚多少钱。
格鲁恩·奥古斯都闻言,憋闷已久的心情骤然好转。
他哈哈大笑。
“漂亮!真漂亮!赤锋伯啊赤锋伯,我要挖你墙根,你竟给我递铲子?哦不,分明就是给我递电磁电锤,哈哈哈哈!”
实在由不得格鲁恩不得意。
他原本正苦于皇家科学院的趁人之危,正掐算着如果要强行拿下皇家科学院的设备多少又得大出血,甚至很可能得变卖大半个掌权星系。
现在好了,赤锋星的投怀送抱给他送了大礼。
至于赤锋伯会不会在设备里做文章,故意以次充好亦或是安装后门坏他的事。
格鲁恩是不担心的。
他买不起皇家科学院的设备,但请一個技术团队过来验收倒是不费事,也不贵。
此时格鲁恩却不知道,赤锋星这边却也在庆祝此事。
虽然受了任重的命,需要长时间值守,但这些年霍东华总还是忙里偷闲时不时冷冻沉眠一下。
转眼到如今过去四十余年,原本投靠任重时已是中年模样的霍东华熬到了现在,只不过也变得白发苍苍,满脸老人斑,但行走起来倒还是利索。
此时霍东华便坐在轮椅之上,再引着一个中年人站在台下,对台上容貌多年未曾改变的任重汇报事项。
其实霍东华心中稍有疑惑。
在外人看来,任重这赤锋伯这些年来都靠着冷冻沉眠窃取时间,只把重要事务托付给他这样的人,当了甩手掌柜。
但霍东华最是清楚,这些年来无论他何时有需求,但凡他向任重发问,总能及时得到回响。
并且赤锋科学院里也总会时不时地得到一个来自神秘科研机构的支援。
这神秘机构实力雄厚,水平极高,并且包罗万象无理不通。
但凡是赤锋科学院有所求,这神秘机构都会通过超网节点送来答复,往往能给人灵犀一指,轻松点化。
跟了任重这么多年,霍东华哪能不知道,哪有什么神秘科研机构,分明就是任重这位伯爵一个人而已。
所以,霍东华知道任重十之八九也是完全没有冷冻沉眠,却偏偏不见老。
但任重不说,他也不多问,只当是个天大的疑惑藏在心底,并且准备带进棺材。
轮椅上的霍东华向身侧使了个颜色,那中年人接声说道:“启禀伯爵大人,南九子爵已经签下订单。这件事成了。经过核算,单就只这一笔订单,需要调动近两千万人的劳力,还要用到大量闲置资源。得益于我们的人力成本和库存资源的优势,生产成本可以压得非常低,利润率高达2000%。等这笔资金回笼后,我们便凑够了购买一整个繁华行星系所需的资金。”
任重点点头,“靳思民你做得不错。”
“谢伯爵大人夸奖。”
这叫靳思民的中年男子赶紧躬身行礼,然后又得了令,亦步亦趋地退出办公室。
等人走了,任重才说道:“这靳思民各方面能力不错,尤其擅长统筹规划,不愧是十五年前赤锋政治学院稳坐头把交椅的高材生。后面他又到各行业各部门历练多年,在每一个工作岗位都广受好评,口碑极佳,也算极有声望,接老霍你的班倒是刚刚好。唯独的问题却是过于注重尊卑,让我不太适应。”
霍东华叹了口气,却说道:“他是赤锋星上诞生的新一代,与我们这一批从源星就跟随任总你来帝国的人不同。生活环境不同,感受的社会氛围不同,自然就会形成不同的三观。其实教育部有想过要不要更改教材,尽量避免这些,但又是任总你说各方面都要与帝国接轨,不能显得太特立独行。所以慢慢就让帝国中原有的意识形态占了主流,格外在意这些。”
任重嗯了一声,“的确是我自己的主意,但也没办法。”
“其实早些年还好。”霍东华摇了摇头,“但到如今,除了尚在冷冻中的超阶职业者战士和部分军事战斗人员,以及各行业需要等待时间沉淀完成科技推进的核心科研人员以外,当初那批舰队民众中的绝大部分普通工人、基层战士、普通从业者确实已经大多去世。人口都换了一批,又有新思潮的冲击,当年的老传统自然慢慢就丢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我们源星人勤劳努力肯吃苦肯钻研的劲头倒是没丢,但绝大部分人的奋斗目标大多已经替换成了为伯爵大人您而效命。”
“之前任总伱的确做了不少微调。可在诸多教育学院里,当这些事落到实处时,基层教师们却又不能免俗。毕竟,效忠于贵族效忠于你,无论是在帝国还是在赤锋族内,都是绝对的政治正确,谁也说不出个不字。就连当初萧星月部长留下的纪录片《漫长的征途》中的许多核心主题思想都被曲解了。”
“最近甚至还有新的学派冒出头来,专门研究《漫长的征途》,目的是要证明当初那些牺牲者牺牲的对象不是其他人,而是伯爵大人你。”
霍东华一口气说了很多。
任重却是懂了他的苦恼,以及眼下的客观事实。
这虽然是个人文层面的问题,但却又客观存在。
任重想了许久,只说道:“不急,赤锋族终究还是年轻,缺乏历史沉淀。等将来再过上个五千年,我们自然能慢慢形成独属于我们的特殊的文化底蕴。有了文化底蕴,才能慢慢形成真正的文明风骨。这事急不来。”
霍东华嗯了一声,“你能这样想,那我也就放心了。我就怕你对凡事操之过急。”
老霍这句话的潜台词另有深意,指的就是他怕任重性子急,为了加快赤锋族的发展而盲目提前透支生命。
所有人都能死,唯独任重不能死。他一但死了,之前做的所有工作都成了白费功夫,赤锋族必然瞬间支离破碎,人心离散。
任重也懂他意思,只笑着让他放心,自己都有万全考虑。
霍东华心满意足离去,算是在临终前得了个定心丸。
时间继续流淌,并不会因为某一个人的生老病死而变化,不管是霍东华还是任重,其实都一样,只不过去往的方向不同而已。
数月后,霍东华寿终正寝,并顺利交班于靳思民。除靳思民外,霍东华还留下了大量学生,又用这几十年完整梳理了一遍赤锋星的组织架构以及行政教育体系,算是再赤锋族的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霍东华与郑甜不同,没有选择给自己多少留下几天的命来,而是去得干干脆脆,毫不拖泥带水。
倒不是因为任重没告诉他源星的真相,而是他本人对源星其实没什么留念,与他相关的人与事大多都跟随舰队来了这边,到如今也基本都去得十不存一。与霍东华私交最好的钱望慎更是早早便寿终在半道上,未能抵达赤锋星。
时间继续流淌,又过去三月,两艘巨舰自赤锋星出发,成功降落到南九b上。
七天之后,南九子爵格鲁恩雇佣的技术团队完成设备验收,款项到账,皆大欢喜。
此后,维特尔·哈顿与赛拉·奥古斯都解除冷冻沉眠,各领一条技术路径,开始分别以电子轰击法与磁场牵引法尝试合成大分子团。
在此过程中,南九子爵却又一次遭遇了预料之中的大放血。
无论是电子轰击法还是磁场牵引法的能耗都十分惊人,几乎完全榨干了南九b上的日常能源供应。
起初时格鲁恩还以为是被坑了,赤锋星提供的设备能耗过高,但与皇家科学院的产品参数比较后,格鲁恩不得不面对现实。
赤锋星的能耗指数却是比皇家科学院的货还低30%,好歹还给南九b上的人留下了日常照明的用度。
眼瞅着两条路径都在持续前进,距离成功越来越近,格鲁恩只得咬牙坚持。
但随着日子渐长,能合成的聚合原子团规模越大,能耗也跟着水涨船高。
每一次取得进展,就代表能耗至少涨个10%。区区10%看似不多,但每次都10%,次数多了便是标准的指数级增长。
格鲁恩便又不得不再次开始变卖家产,以求撑住这能源供应。
与过往不同,如今的开支却是钝刀子割肉,仿佛永无止境。
就看到在这能耗彻底榨干南九子爵府之前,究竟能不能出结果了。
就在这时候,慷慨仁慈的赤锋伯竟再一次拯救了他。
原来,之前拿到大笔进项后,赤锋星选择购买的繁华星系正是一个距离南九星系极近,运输成本极低,又拥有壮年期超大恒星,但却只有两颗宜居行星,在能源领域格外突出的特型星系。
赤峰商务部表示,远亲不如近邻,虽然你南九子爵府总欺辱我,压制我,封锁我,但我赤锋族堂堂伯爵眷属,不与你计较,如今你有能源缺口,恰好我这边产能远远过剩,倒不如就此签下稳定的长期大量供货合同,我可以市场价的90%稳定供货。
格鲁恩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他却已经骑虎难下,无从挑剔,只在请示了南乡伯爵府后欣然签下合约。
不知不觉间,再过去数年,伴随一阵欢天喜地的弹冠相庆,如今已成两大科学院之一的赛拉·奥古斯都的实验室里欢呼声响彻天空。
成功了。
他们终于第一次合成了与赤锋星的隐形涂料核心成文一模一样的超大分子。
随后,赛拉与维特尔两大项目组又开始了马不停蹄的最终合成。
再经数年模拟微调,最终成品出炉,正是与赤锋星的对外供货一模一样的隐形涂料。完成最终步骤的,却不是赛拉·奥古斯都,而是维特尔·哈顿。
虽然只是指甲盖大小的一小撮,但却让闻讯而来的格鲁恩老泪纵横,狂喜不已。
他立刻向南乡伯爵府报告这天大的好消息。
但与他对接的刘锦却语气颇为奇怪地问了他一个问题:“只是合成这么一点,有什么用?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你接下来应该琢磨的应该是如何快速扩大产能。”
格鲁恩愣在了当场。
对方的意思很明确,还得要他继续加大投入,将这东西从实验室级变成量产产品。
表面看来,这的确可能实现,但却有个天堑鸿沟横亘在他面前。
他没钱了。
彻底没了。
他被这件事完全榨干了。
可以变卖的固定资产,基本已经变卖得七七八八。
手中所剩的,却是只有南九星系这一地的食邑封地。
他也只有封地了。
就连地皮上的人口与产业如今大多都已然易主。
星际财团也早已完成入驻。
到现在,抛开研发成功的隐形涂料不谈,他南九子爵已然从一个当初的鼎盛豪族变成了仅仅依附着基础食邑封地,仅可收取一点税供的落寞子爵。
他想不太明白。
为什么明明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做成这么了不得的事情,但自己却要倒在临门一脚之前呢?
完全搞明白这东西的成分之后,再扩大产能规模明明是很简单的事。
可他现在却真是一分钱也拿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