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挂枝头,奄奄一息地映在楹窗上,慈宁殿内点着两盏烛灯,散着暖暗的光。
张二姑娘低着头,她看向跪在佛祖前不停念着佛经的人,指尖轻捻着帕子,将那丝心急压下。
她陪着太后回宫已经两个月了,却还是无名无份地留在这里。
皇上每次来请安时,纵使她再柔情小意,那人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倒也并非对她冷待,只是,就好似只把她当个疏远的表妹罢了。
她知道,事实本就如此。
可她想要的,却不止是这些。
闲言闲语她已经听了不少,但她却不在乎,若能达到目的,被念叨两句又如何?
可偏生能帮她的人,却久久不松口。
就在张二姑娘思绪纷扰时,忽地听见前面那人声音传来:“时候不早了,秋儿也回去吧。”
她微微抬头,看向外间高挂的皎月,知自己今日又要无功而返,她干扯了下嘴角,低头轻柔地说:
“今日钰嫔诞下皇子,姑母就算再高兴,也要注意休息,秋儿就不打扰姑母了。”
她柔柔地行了个礼,看了头也没回的太后一眼,咬唇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在她离开后,张嬷嬷上前扶起太后,就听见主子低低的叹息声,张嬷嬷微皱眉:“娘娘,您若心疼二姑娘,便随了她的意又如何?”
她是张家的家生子,可却是陪着太后入宫,父母也早就去世,她对宫外早已没了牵挂。
她伺候了太后一辈子,如今替张二姑娘说话,也不过心疼娘娘的为难。
太后将佛珠收起,握在手中,轻笑着摇头:“哪有这么简单。”
她最爱笑,先帝在世时,也常说最爱她这一点,她笑了一辈子,如今习惯了,也改不了了。
张嬷嬷无奈地看了她一眼:“总归不过是您一句话的事,皇帝久久不处理二姑娘的事,不就是在等您吗?”
闻言,太后脸上的笑意真切了些,她垂着眼睑,低叹了口气:
“就是因为皇帝孝顺,哀家才越发为难。”
张家让二姑娘去五台山,哪里会是因为想念她?她看破不说破罢了,留着二姑娘在宫里,也是想要她明白皇上和自己的态度。
可是,这么久过去了,她看不出二姑娘有任何死心的迹象。
太后说:“哀家心疼她,但更心疼煜儿,当初为了将世家手中的权利集中于皇室,他太辛苦了,哀家怎么舍得让他费尽心思得来的一切,毁在这事上?”
若是张家真有姑娘进了宫,还诞下皇嗣,她当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有所偏心。
她也怕,怕自己会为了那有张家血脉的孩子,来为难她疼了多年的亲生孩子。
索性就不让张家姑娘进宫,毕竟有她在,皇帝绝不会为难张家。
张嬷嬷扶着她,低道:“您就是想太多了,依老奴看,便是二姑娘进宫了,皇上也能处理得好。”
太后摇头,却不对此多说,只是扶额:“秋儿还是不懂事啊。”
那点心思连她都瞒不过去,她了解她的孩子,绝非会是喜欢秋儿这样女子的。
钰嫔晋升为修仪的消息,就是这时传进来的。
太后微顿,随后不在意地让宫人退下,张嬷嬷与她对视了一眼,才犹豫道:“这皇上是想让钰修仪亲自抚养皇子?”
皇长子,若是能交给皇后抚养,多一个嫡出的名声,不知有多少好处。
“这后宫是皇上的后宫,你与哀家啊,就别操那么多心了。”太后神色淡淡的,除了张家一事上,她对皇上如何处理后宫女子都没有异议。
顿了顿,她添上一句:“钰修仪虽有些小心思,但也算讨喜,皇上难得身边有个这般人,难免会多宠些。”
太后扶额,有些疲乏道:“歇着吧,明日你去给她送些东西,叫她好生照顾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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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阳乍现,楹窗旁枝桠开始泛着嫩芽,阿妤醒来时,天早已大亮,周琪和琉珠候在她身边,见她醒来,忙松了口气,吩咐人将膳食端进来。
阿妤怔然了会儿,才缓缓回过神来,她视线在四下环视了一圈,没看到她想看的,顿时转向周琪:
“皇子呢?”
她紧攥着锦被,想起昏睡前,她看见男人犹豫不定的神色。
她害怕,怕听见皇子已经不在娴韵宫的消息。
但她却也知晓,那人最看重皇嗣,即使不是她,也总会给皇子安排好去处,但她还是有些期盼……
但,万一皇子就被留下了呢?
周琪并不知她的心思,她小心地端着白粥上前,一边说:“主子,您别急,皇子刚被嬷嬷抱下去用膳,您一日未用东西了,先将粥喝了吧。”
阿妤倏然抬眸,眸子泛起亮光,即使听见了那话依旧忍不住再次确定:“皇子没被抱走?”
“主子在说什么胡话呢?”周琪微愣,才反应过来,连忙道:“主子刚醒,奴婢忘了与您说,皇上昨日晋了您的位份。”
她笑开:“您如今贵为修仪,自然是可以亲自抚养皇子,主子,您可放心了?”
妃位之上,方可称为娘娘,是以,即使阿妤成了修仪,周琪也只能照旧唤她一声主子。
说话间,奶娘喂好了皇子,嬷嬷将皇子抱了进来,屈膝行了个礼:“小皇子给修仪主子请安。”
阿妤撑着身子就要起来,小皇子被裹在襁褓里,小小软软的一团,如今吃饱了正在睡梦中,脸色尚是通红,算不得好看,可阿妤却觉得心都要化了,不自觉就露出了个笑容。
她抿唇,放低了声音,小心地说:“让我抱抱他。”
嬷嬷还没动作,周琪就立刻阻拦:“主子!奴婢知道你想看小皇子心切,但你刚醒,尚未用膳,而且小皇子刚睡着,待会吵醒了,就不好了。”
阿妤到底还是知轻重的,任由周琪喂她喝粥,却依旧心心念念地望着小皇子的方向。
封煜进来时,引入眼帘的就是这一幕。
他进来动静不小,即使一心都是小皇子的阿妤也注意到他,顿时笑得眸子弯起,软软地喊了声:“皇上……”
封煜睨了她一眼,然后让行礼的嬷嬷起身,低头看着小皇子含着手的睡态,脸色微缓,他淡淡地问:
“皇子用膳了吗?”
“回皇上的话,皇子刚用了膳才睡了的。”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才叫嬷嬷抱着皇子退下,阿妤急了:“皇上,妾身——”
她话未说完,就见封煜拧起眉,阿妤顿时瘪了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嬷嬷将皇子抱走。
等嬷嬷退下后,封煜做到床榻旁的黄梨木椅上,阿妤才咬唇,仰头看向他,有些委屈:“皇上,妾身还没仔细看看他……”
“朕都已经让你亲自抚养他了,还缺这会儿功夫?”
封煜视线从她较之昨日要好看些的脸颊,移到案桌上的药碗和还剩了一半的白粥上,轻微拧起眉:
“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让朕如何放心把皇子交给你?”
短短的一句话,顿时让阿妤歇了心思,她乖巧地低头喝粥,期间偷偷摸摸地看了他一眼,被封煜发现:“作甚?”
阿妤含着粥,含糊地糯声:“妾、妾身就是想谢谢皇上……”
封煜顿了下,不咸不淡地轻嗯了声,半晌接过周琪手里的粥,周琪一愣,随后将碗交给他,自己退后两步。
其实,封煜接过粥碗,就有些后悔了的。
素来都是旁人伺候他,他何时给别人喂过粥?
往日向来好使的汤勺,此时也变得不听话起来,他瞥了女子一眼,不动声色地将手中的勺子转了几圈,才觉得寻到了适合的方向,他像他看到的那样,舀起一勺粥,举到女子面前。
阿妤望着那满满的几乎要溢出勺子的粥,略微迟疑了下,才是试探地张开嘴。
封煜动作算不上温柔,他只是放慢了速度,举着勺子在那里,等女子喝完这口,才将手收回来。
剩的粥不多,几勺过后,白粥就见了底。
等到喂药时,封煜就没再和宫人抢活,他站起来,淡淡地吩咐:“照顾好你们主子。”
话音甫落,衣袖忽地被人拽住,封煜低头看去,撞进女子的眸子里,听见她说:“您、这就走了?”
封煜眉梢微动,觑了她一眼,似是在说:不然呢?
阿妤咬了咬唇,拽着他衣袖的手没松,含糊嘀咕着:“就、就不再多说两句……”
说着话,她眼巴巴地盯着他,眸子里盛满了期待。
封煜另一只手捏着扳指,半晌,沉着眸子,拧眉说了一句:“前朝忙。”
阿妤脸色顿时垮了下来,她撇了撇嘴,撅唇小声嘟囔:“谁要听这个!”
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封煜耳里,他眯着眼,嗤哼了声:“朕瞧你身子是好利索了。”
“好与不好,您还不清楚嘛?”
封煜拧着眉,盯了她许久,视线扫过她下身,连忙移开。
他清楚什么?
封煜没忍住斥了句:“胡说什么?”
阿妤愣了下,才微睁圆眸子,怔怔地说:“太医都没与您说妾身的情况嘛?”
封煜捏着扳指的手一紧,半晌才憋出一句:“说了!”
他脸色微沉,为自己之前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他颇为恼怒地看了女子一眼:“你好生休息,朕有时间再来看你!”
说罢,他拂袖转身离开,他怕他再继续待下去,会被女子气死。
阿妤微懵,没反应过来他为何突然离开了,她有说错什么吗?
琉珠在此时推门进来,说是太后让张嬷嬷送赏赐过来,阿妤顿了下,将疑惑抛之脑后,忙让人请张嬷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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