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儿十月初一是朝廷规制的换装日子,谢尚上朝可以在官服里衬穿小毛褂子。
目送谢尚出门,红枣看日头甚好,吩咐丫头道:“老爷的鼠皮褂子呢?都拿出来再照照!”
上回云家人来得有点早,她都没得暇看瞧。随后又是弹劾,生日、燕皮,一桩接一桩的也没抽出空。
明儿就要穿了,她倒是乘现在给收拾出来。
翻检一遍谢尚的银鼠皮、青鼠皮、灰鼠皮、黑鼠皮衣裳,红枣嘱咐丫头:“老爷明儿早朝穿这件灰鼠脊褂子和这个灰鼠套裤,一会儿记得单独包好放在手底下。”
凌晨上朝没啥好说的,必是要穿最厚实的鼠皮褂子。
但这小皮衣裳能不能扛过京师半夜的寒风,红枣心里却是没底。
毕竟她前世时地球已经变暖,而她半夜去广场看升旗又是在夏天。
京城冬季凌晨的室外到底有多冷,红枣心说:若能有一个温度计就好了。
回想一回温度计热涨冷缩的原理,红枣觉得她虽没有玻璃和水银,但玻璃的主要成分是二氧化硅,与瓷器一样。她很可以找个带刻度的瓷器装上水来估量气温。
起码测个标准零度是没问题的!
想到就做,红枣拿笔画了一个大略的百叶箱三维透视图,叫来显真告诉道:“你叫人依图做两个百叶箱来。记住拿浅色木头做,刷上白漆。”
“这个箱子我急着用,漆刷一遍就成,不用多刷!”
不然等做好,冬天都过去了!
“再去街上买几个这么高,上下一般粗的瓷笔筒来。这是寒冬腊月也要放在室外注水用的,很不必讲究细瓷雕花,只要结实抗冻就成。”
“是!”
显真答应去了,红枣又指示丫头:“烘鞋器、手炉呢,也都拿出来预备好,省得明天早上手忙脚乱。”
……
临近午时,谢尚回来了,跟他身后的显荣振理等人手里各抱了好几个匣子。
红枣见状诧异:这是又买什么了?
“难得一个休沐,”换了家常衣裳后坐到饭桌前,谢尚告诉看丫头摆菜的红枣道:“却还要上街买东西实在不上算!”
“今儿我瞧那宝成银楼货色齐全,索性多买了些,把冬节、年节的礼都备全了,还多备了几样。明年端午的礼也预定好了。可算是往后半年都不用再愁人情首饰了。”
比起逛街购物,谢尚还是更愿意呆家里陪媳妇。于是仗着有钱,一气买足。
红枣倒是觉得谢尚干得漂亮——首饰经放。似前世双十一似牙膏卫生纸沐浴露洗发水等有保质期的日用品她还一囤一年呢!
何况这世的假期必前世足少了一般。
“老爷虑得是!”红枣发自内心的认同道:“这天眼见就冷了,到时老爷天寒地冻地上街,铺子里卖的也还是这些。倒不如一次买齐了省事!”
这世交通不畅,连杂货铺子上新货多是按月,而似首饰铺子这种平时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行当就更是在冬节前备足了货,然后慢慢卖。
谢尚得了媳妇的认可,心里唯有的一点小心虚立刻抛得九霄云外,高兴道:“先吃饭,饭吃好了我一样样拿给你看,今儿我得了块透水的阳春翡翠。我琢磨着可以给你开一对手镯夏天戴……”
显荣在旁边听得直咧嘴,老爷是省事了不假,但叫御史台知道老爷今儿买金珠宝石翡翠又花去了五千两,一准又要弹劾老爷奢靡!
偏唯一能劝住老爷的太太还一个劲地赞老爷花钱花得好。
这事儿到底要咋整?
真是愁死他了!
十月初一丫头来叫起的时候,依旧只叫醒了谢尚。
为免惊扰依旧熟睡红的枣,谢尚摆手挥退丫头,自己穿衣下地。
能睡是福。谢尚温柔地想:几口早饭而已,实没必要赶现在把媳妇叫起来受罪。
依旧没甚胃口。跟半月前一样,谢尚只吃了几个馄饨和一碗鸡汤便悄没声息地出了门。
坐轿来到还没什么人的空旷宫门广场,穿了鼠皮褂子的谢尚袖着手想在轿子里再窝一会儿。
“老爷,”显荣隔窗问道:“时候还早,小人这里有太太吩咐厨房给准备的燕皮馄饨,您要不要尝尝?”
“什么燕皮馄饨?”
谢尚还是头回听说这个名儿。
“小人听管厨房的碧苔说是太太特地给老爷做的,忙乎了好几天呢!”
显荣也盼望着主人能多吃些。不然空着肚子可扛不住一站几个时辰的朝会。
“那就尝尝吧!”
坐轿晃了这么一趟,谢尚倒是觉得有些饿了!
“哎!”
显荣答应着送进来一个马灯挂到轿前顶上,接着支好从轿壁上的翻下来的活动小桌,然后方递进来一个盖着盖的瓷盅。
揭开盖子,看到淡黄色鸡汤里漂浮着的馄饨的皮比一般馄饨皮更薄更透,薄透得更块冰似的透显出内里粉色的馅料。谢尚看得食指大动,立拿勺舀了一个送进嘴里。
口感更是爽滑筋斗有嚼劲,没一点馄饨放久后面粉皮的烂糊味——好吃!
眨眼吃完盅里的馄饨,谢尚肚子里有了食,精神也跟着长了不少。
端起保温杯漱了口,谢尚笑问来收拾碗勺的显荣:“这什么燕皮馄饨的皮我吃着有些粉条的意思,该不是拿红薯粉做的?”
“老爷明鉴,”显荣利落地翻折好小桌:“确是拿肉和红薯粉做的。”
“还有肉?肉怎么做皮?”谢尚诧异,但看到周围轿子已来了不少,便站起身道:“罢了,这馄饨皮的事回头再说。我先上朝去了!”
谢尚下轿后掸掸衣袖袖着手装着一肚子热乎乎的小馄饨迎着北风昂首阔步往宫门走去……
一个多时辰后下朝,谢尚坐在轿子里等大官先走。显荣又问:“老爷,有砂锅鸡粥和燕皮馄饨,你吃哪样?”
家常早饭谢尚可是能吃两笼小笼带鸡汤馄饨的。今儿比平常还早起了一个时辰,只一碗馄饨哪儿够?
“还有馄饨?”谢尚闻言一愣:“刚太太打发人送来的?”
“还是早上一起捎来的。”显荣回道:“碧苔说这燕皮馄饨耐煮!”
“哦?”谢尚来兴趣了:“那你拿进来我瞧瞧!”
显荣依言送进一碗,谢尚看馄饨皮果跟先前一般没甚差别,一点也不糊,只馅料的颜色不再是粉白,而是透出了八爪鳌油的金黄。
他最喜欢的八爪鳌肉馅!
谢尚立刻拿勺子舀了一个送进嘴里,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果然!
即便是燕皮汤里泡久了也免不了滋味流失。所以为了提鲜,红枣特地让厨房给包了透显的蟹粉馄饨现在吃——谢尚的注意力为馄饨馅所吸引,对皮的注意就少了。
吃完馄饨,又喝了半碗鸡粥,谢尚的肠胃方算是得了满足。
胃满足了,幸福感就生长了。谢尚倚靠在座椅上拿帕子擦嘴时觉得媳妇对自己真是太好了,知道他爱吃馄饨,连这种能成时辰放的馄饨皮都想出来了——此前谁能想到!又谁人敢想?
他媳妇真是太爱重他了!
因为一碗燕皮馄饨而美得浑身冒泡的谢尚进屋后不可避免地引起上司元维的注意。
“大尚,”元维问:“你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这么高兴!”
谢尚不好意思告诉元维真实缘故,只笑道:“我家里的泉池修好了。打今儿起不必再去西山拉水了!”
艾正进屋听到,接口道:“大尚,我听人说你这个泉叫二狐?”
“是啊。”谢尚随口应道。
随后进来的文明山插言道:“谢兄家的泉真是两位狐仙从玉泉山给移来的?”
谢尚……
虽说原是始作俑者,甚至还写好了《二狐泉记》叫显荣拿去勒石,但被同僚问到脸面前,谢尚还是有些尴尬。
“不是吗?”文明山诧异道:“昨儿我和几个朋友聚贤楼小聚,听到人人都这样讲!”
“我也是同乡会上听来的!”艾正附和。
谢尚解释道:“挖泉的过程我原都跟你们讲过。唯一没讲的就是有两个下人在九月初八那天晚上说傍晚在竹林看到了两只狐狸,但也仅限于此,并没什么奇异怪事发生。”
“挖出泉来还不算异事?”文明山反诘:“何况你家那泉确是跟玉泉水一个味!”
谢尚摇头道:“当时可没挖出泉。内子不喜下人神叨,就呵斥了几句。”
“不是你呵斥的吗?”文明山插嘴。
谢尚听笑了:“自古男主外、女主内。这花园选址修水窖是内子陪房经的手,狐狸也是他们看到的,如何会是我来呵斥?”
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一般男人对于媳妇的陪房都比较宽容优渥,不会给没脸。
文明山恍然大悟:“原来是嫂夫人!”
心里则暗叹:果然贤德!
谢尚点点头,言简意赅道:“后来挖出水后,我觉得此事可记,便以二狐来命名,没想却招来这些闲话。”
“以讹传讹原是市井常情。”自觉吃了大瓜的文明山心满意足地劝慰道:“横竖咱们自己知道事实如何就成!”
艾正也道:“是啊,大尚,三人成虎。所幸传的也不是什么坏话。对了,我请席的日子定了。十月初六,你和明山还有弟妹都来!”
……
十月初六是二舅母出发回合水县的日子。
十月初四红枣便让厨房赶做了奶糖、肉茸、方便面等路粮,初五又添了糟鹅掌卤鸭掌之类的坛菜加上给云老太爷、云深、曹氏、云思、唐氏等长辈的礼打发彩画碧苔给云家送去——当然还有方氏的一份。
时云敏同着丈夫孩子在云家给母亲兄嫂践行。
看到红枣拿来的礼单里,给曹氏一串奇楠念珠,目测价值百两;唐氏、方氏两人的奇楠手串,但也值五六十两;郑氏何氏等人的金珠耳坠金珠戒指,也当十几二十两。云敏不免有些气苦——仅女眷这里就近三百两了。
谢尚作为外孙、外甥送了这样的礼,可叫她一个亲孙女、亲侄女、亲闺女如何自处?
方氏见状不免叹息,安慰道:“敏儿,你素日是个明白的,怎今儿反倒是要我来劝慰你了!”
云敏拿帕子拭眼道:“女儿只是替爹娘伤心,觉得爹娘白生养了女儿一场。女儿这些年对爹娘的孝敬还及不上尚弟!”
方氏听笑了:“说起来你也是生儿育女的人了,还说这样的孩子话?”
“难不成你养女儿是为了她将来从婆家搬银子?”
“当初你爹给你挑女婿也不是没有比成家有钱的人家,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女婿品性好,没甚么不好习气。你嫁过去能过安生日子——我跟你爹对你一直就一个心思,不过是唯盼你过得好罢了!你爷跟你奶还有老太爷也是一样!”
云敏闻言愈觉伤心,家中长辈如此疼爱她,而她出门几年想回家瞧一眼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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