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奕没别人那么多心思,他就关心一桩事。
“太爷爷,爷爷,”谢奕问谢知道:“这赐穿蟒袍是个什么皇恩?”
谢知道没怎么去过京师,于蟒袍所知有限,所以谢知道转看他爹。
谢老太爷讲述道:“咱们大庆朝的官服一般只用蓝、青、绯三种颜色的素缎,然后于其前胸及后背处缝缀用金线和彩丝绣成的补子来显品阶,所以这样的官袍又叫补服。”
“但实际里陛下对朝廷功臣还会恩赏一种不用补子,而跟龙袍一样用金丝彩线通绣斗牛、飞鱼、蟒、麒麟等四种图样的官袍——因这四样官袍只御赐才能穿着,所以又叫赐服。”
“赐服寓意陛下的信任和个人的功绩,是每个官员梦寐以求的无上荣耀!”
而他倾其一生也没得一件赐袍,老太爷忍不住想:从这点说大孙子能耐!
“好想现在就看到之蟒服的样子啊!”谢奕感叹。
这个题谢知道能答。
“这个容易,”谢知道道:“《大庆会典》里有详细规制,回头我拿给你!”
一时读完了信,谢奕忍不住问道:“太爷爷,这要什么样的功劳才能得赐服啊?我爹这信里怎么从头到尾都没提他立的什么功?”
一句话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了老太爷身上。
老太爷笑道:“奕儿,你读史书当知道历史评价一个皇帝无非是文治武功。”
“你哥这回连中六元,为有史以来第一人,往后世人再说起状元、说起连中三元或者六元都会提起弘德年间雉水谢尚——这搁史书上就是当今圣上教化天下的文治。”
当然,老天爷心说这里面可能还有马掌这个武功的缘故。
但这马掌关系太大,牵扯太多,朝廷没有明旨,他一家子还是闷声发财的好——只看这回子安外放邻省山东就知道陛下对他谢家的优渥,有意挑他们家发财呢!
由马掌不免想起红枣,老太爷慈爱地看了红枣一眼,然后和长子道:“看这写信的日子正是传胪礼的前一天,由此可见,尚儿进翰林院必是准了。”
“这两日继续留心驿站,怕是还有信来!”
谢知道自是答应。
“爹,”谢知道答应后又道:“今儿五月初一,午晌将有家宴。趁着十三房人都在,我想当众说一下分家的事。”
沉浸在喜庆中的众人……
谢子平早知道谢尚中了状元,他爹的心必将彻底偏向大房。
但谢子平再未曾想到他爹这心会偏得如此之快——才一天功夫,就决定分家,打了他一个搓手不及。
“爹,”急切之下谢子平率先跪下:“大哥才升了官,侄子又中了状元,且马上就要家来——这正是阖家欢喜团圆的时刻,您如何能做这分家之语?”
“这可叫人如何议论大哥和侄子?”
“爹,儿子求您收回成命!”
为了能打动他爹,谢子平拿谢子安和谢尚的官声说事。
谢子平一跪,他的儿孙都跟着跪下了。谢子俊、谢子美见状也跟着跪下,然后他们的儿孙也都跪了。
在知道差点失去一个儿子后,云氏就再不想叫其他三房人沾她男人和儿子的光。
夺子之仇,云氏能忍才怪!
难得她公公深明大义,主动提及分家,在去了最初的惊讶后云氏自是想就坡下驴——分家。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云氏心说:只有分了家,一切各归各,才能彻底绝了三房的鬼祟。
但孝字当头,心里再愿意分家,也不好在外面显露出来。云氏想想也跪了,于是谢奕红枣也都跟着跪了——偌大一个堂屋,瞬间只余老太爷、大老爷和大太太三个人没跪。
大太太吕氏看着跪了一地的儿孙心中叹息。
分家的事,男人此前跟她一点也没露。
但不管她这个大太太做得如何有名无实,现时现地当着人她都不好站在儿孙的立场说话。
她余生,男人在就跟着男人过,男人不在了,只要她还担着谢子安继母的名就必得在谢子安云氏手里讨生活——她这辈子看着生了三个儿子,七八个孙子,三四个重孙子,其实老了一个都靠不上!
“我赶现在分家,”谢知道淡然道:“为的就是不叫你大哥和尚儿难做。同时也是为了你们好!”
谢子平……
“俗话说‘树大分叉,人大分家’。”谢知道道:“你们兄弟再亲,也不能一生一世都在一口锅里吃茶饭。”
“而我年岁大了,今年都七十一了,都过了人说惯的‘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年岁了。”
“能在闭眼前把家分了,看着你们兄弟都自立门户,各自的日子过起来,我也就没啥好不放心的了。”
“虽然说这分家得你们兄弟全都在场,但子安和尚儿现才做了官,等他们回来再分家,如你所言,于他们官声难免有些影响,所以倒不如我现做主分家,等他们回来告诉一声就完了。”
“横竖子安和尚儿一贯孝敬我,我说啥就是啥——分家即便吃了亏,想必也只当我老糊涂,不会说啥。”
谢子安才放了个朝廷有数的大肥差,谢子平正筹谋着怎么借他爹的名号沾光了,如何舍得现在分家?
眼见他爹把他可能的话全部堵死,谢子平便知他爹心意已决,只得最后一搏,磕头流泪哀求道:“爹,您除了想着大哥和尚儿,也得替儿子们想啊。”
“这大哥和侄子不在家,儿子们便蛊惑您把家给分了——外人若只这样议论,您可叫儿子们今后如何立足?”
谢子俊谢子美一贯为谢子平马首是瞻,见状虽一时哭不出来,但头也跟着磕得砰砰直响,让人心惊。
眼见长辈们如此,三房男女自都跟着磕头求告,其中女人们更是哭嚎出声,于是这堂屋瞬间哭声震天。
云氏见状自是气炸了肺,心说给她公公行苦肉计呢!这三房人为了名正言顺地继续沾她这房人的光连脸也不要了!
碍于公公商议分家,没得她这个儿媳妇插嘴的道理,云氏只能忍耐地捏紧了手帕。
先听谢知道说分家,红枣还以为谢知道看她公公和谢尚出息就有意骗帮三个叔叔,乘她公公不在家造个既成事实,给她这房人一个哑巴亏。
但看现在谢子平几房人个个涕泪交加的磕头求告,而她婆脸上却没一滴泪的样子,红枣心里不免又生了迟疑——这分家若真是于其他三房人有利,红枣心说这几房人象征性地跪跪就好,何至于哭成这样?
所以这分家难不成是对她们这房人有利?
谢奕到底还小,眼见一屋人瞬间哭得跟死了爹妈一样,心里便有些紧张。
谢奕下意识地扬起头眨巴着眼睛看向他爷谢知道。
谢知道瞧见,刚被三房儿孙眼泪软化下来的心立又复了坚硬——他想叫长子把谢奕留在家,就必得叫长子放心。
何况过去这些年他为子平、子俊、子美三个儿子已经打算得够多的了——为了给他三人一个嫡出名分,他早年便扶了并不是太合他心意的吕氏为正房。
前几年在外县,除了钱财物方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漏了不少外,他对三个儿子及他们的儿子更是倾心教导——现三个儿子和四个孙子都有了功名,其中子平更于去岁中了乡试,成了举人老爷。
过去这些年他对子平、子俊和子美三个尽足了父亲的责任,没甚对不住他们的。
他现都这把年岁了,很应该撂开手,过两天自在日子了!
拿定主意,谢知道道:“奕儿,你父亲和大哥不在家,关于我分家的话就你来写!”
谢奕下意识地看向他娘,看他娘冲他微微点了点头放站起身答应了个是。
“现我手里有六万七千来亩地,”谢知道道:“分家按朝廷律法,子安当得其中七成,大概是四万六千亩,子平、子俊、子美和尚儿四个人平分余下三成,大概一人是五千亩。”
此言一出,谢子平等三房人便知道大势所去,个个面如死灰,而红枣则恍然——谢子平人精,想必早知道现在分家讨不了好,所以才死命拦着。
她又后知后觉了!
“我手里现有的银子,其中给子安十八万两,子平、子俊、子美和尚儿一人两万两。”
“奕儿和允青一人一万两,允芳、允茂、允荣、允怡、允愉、允慎、允思、允忱则都是五千两。”
“恒瑾五千两,其他重孙一人三千两。”
“这些差不多用去三十三万五千两。再下剩的银子和几个小庄子,我留在手里养老,随我心意的使,你们就都别惦记了!”
俗话说“老居不脱手,脱手不老居”,谢知道看透世情,自不会分家分得自己一毛不剩。
俗话说“加有金子外有秤”。谢子平早就盘算过他爹的家底,知道他爹手里的银子怕是有百万之巨,现拿出的不过是三分之一。
下剩的大头,谢子平想他爹必是想效仿老太爷捏在手里吊儿孙们的胃口,不会轻易撒出。
但不管怎么说这还都是个希望!
偌大家私,几百万的巨富,谢子平可不甘心才只得五千亩地和两万两银子。
往后大哥和谢尚出门做官,他在家必得多在他爹跟前磨磨,到底叫他爹再多贴补些银子给他才好!
“再就是房屋,我现住的天香园,正院和后院将来给子安,然后东院西院子平、子俊、子美和尚儿四个正好一人半个院子。”
“子平、子俊、子美半个院子若是不够住,往后可以赁院别住。我年岁大了好清净,分家后你们也只逢年过节初一十五地来瞧瞧就好,这省出来的时间你们就好生念书,考个前程是正经,别有事没事地都在我跟前打转,白耗费了光阴。”
正准备跟他爹多表孝心的谢子平……
看完谢奕写的分家文书,谢知道点点头,然后方才问一直默不作声地老太爷:“爹,您觉得我这家分得还合适?”
一门三进士,四代三翰林。想着往后大孙子重孙子都将是翰林,反穿貂褂,而长子头发花白却止步于七品七品,老头爷心里多少有点歉疚。
现眼见谢知道分家,老太爷叹息道:“知道,你也这个年岁,合该好生保养,没得再为儿孙们操心的道理。”
“现分了家,以后你便每尝来我这里转转。我这五福院的园子大,花草多,而且对于养生,我也算有些心得,正好给你说说!”
谢知道拱手道:“多谢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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