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府城报喜差役的到来,雉水城全城轰动——谢家新科乡试一气中了三个举人不算,谢尚更是中了解元。
谢家的大门一下子成了比文庙香火还更甚的文昌庙,家有蒙童的都来谢家大门外磕头——这还是在不给进的情况下。
由此几乎可预见谢尚回来后摆流水席的盛况了——必是比院试那回更多人。
李满囤几乎乐疯了,这两天走路都是飘的。
他告诉儿子李贵中道:“好好用功!”
“看到了吧,你姐夫用功中了解元。你爹我照你姐夫的法子用功现也成了秀才。你只要肯用功,将来别说秀才,就是中举人都有可能!”
经此一回,李满囤将对儿子的期望拔高了!
王氏在一旁帮腔道:“对,你得用功。你不用功都对不起你姐。你姐拿了你姐夫背书和作文章的法子给你,可不就指望你将来出息,能替她撑腰吗?”
“你差你姐夫太远,可说不上话!”
“别的不说你最少也得中个秀才才有资格在你姐夫家摆酒请客的第一天去贺喜吧?”
“秀才就是个敲门砖,最好还得是个举人。不然一桌子举人老爷,独你一个秀才相公,你还是说不上话!”
李贵中听得直翻白眼,受不了第地反驳道:“爹,娘,你们这要求也太高了吧!我师傅都还没考上举人呢!”
李贵中口里的师傅就是李贵林。
李满囤不以为然道:“你师傅先前是没得你这样的机会学。后来你师傅有机会了,不是一下子就考中秀才了吗?”
“但等几年没准你师傅就中举人了。再说一口吃不成胖子,你先给我把秀才中出来。到时即便你师傅不能教你,你也能去县学或者府城的书院念书。”
“府城?”李贵中眼睛亮了——他听他三叔说了许多府城的热闹,想去!
“不说考中秀才,”李满囤给儿子划道:“起码得中了童生再说!”
“府城的名书院也都是要考的。你若是考不上名书院倒不如在家跟你师傅和我念。”
“怎么说我和你师傅两个秀才还教不出你一个秀才来?”
中秀才给了李满囤极大的信心,加上府城的诱惑太多,李满囤已经不再迷信府城的私塾书院,他把送儿子去府城念书的事给推迟到府试以后。
想着得府试才能去府城,李贵中有些失望,嘟囔道:“那不得好多年?”
李满囤笑道:“你姐夫那样的家世也是今年府试才去的府城。”
“你想早点去府城也容易,只要跟你姐夫一样二十岁过县试,不然你就给我在家老实念书!”
李贵中辨不过李满囤——毕竟他家确是各方面都没法给谢家比。
李贵中小大人样地叹口气,认命地掏出了书本——他要过县试,他要去府城!
李贵林听说谢尚中解元的消息的反应和李满囤相类似。
原来红枣女婿已然是江州举子的最高水平!李贵林握住谢尚的《一一斋科考文录》暗想,但等谢尚这回乡试的文章印出来他必得再仔细地解析研读一番……
李家其他人没有李满囤和李贵林的见识但一点没妨碍他们为谢尚中举人觉得高兴——谢老太爷、谢大老爷和谢老爷离他们实在有点远,但谢尚却是他们李家实打实的女婿。
女婿抵半子,如此他们李氏一族除了有李贵林和李满囤两个秀才外也算有半个举人了!
这人前提起来是不是一般的威风——李高地为此激动得啊连因为年岁驼下来的肩背都为此挺直了许多。
因为对红枣女婿的骄傲,李高地少不得要关心几句他的另一个骄傲——他大孙子李贵雨。
“贵雨啊,”李高地问:“我看这红枣女婿的文章你也看了些日子了,怎么样,你可学作出来了?”
自觉连文章都还没完全读通的李贵雨……
于氏笑着帮爱孙挽尊:“当家的,红枣女婿能考中解元,他那文章哪里是容易学的?”
“别说贵雨了,只怕贵林都还未必学会呢——贵林要是会了,乡试哪有不下场的?”
“如此咱们李家可就要出举人了!”
李高地听着有道理不觉点头道:“也不知道满囤文章现做得咋样了?他现是秀才也能参加乡试,而且红枣女婿跟他亲,先前府试院试都跟他同住。”
“满囤得红枣女婿指点没准在贵林前中举人也未可知。”
吃过长子的秀才宴,李高地觉得比起孙女婿和侄孙子高中,还是自己儿子高中更威风!
那天他可是和做过县太爷的谢大老爷一起坐主席主座!
全城的秀才童生都来给他敬酒!
当然若是没分家就更好了!
昨儿长子去与谢家送贺礼的时候就必得捎带上他——据昨儿去谢家看热闹的贵金回来说谢家可热闹了,连现任的县太爷都来了!
他若是去就能和谢老太爷、谢大老爷、县太爷一桌吃席了!
因为对于分家的后悔,李高地不免心叹一口气,然后便就想到当初分家原为的是大孙子的好姻缘。
由此李高地想到大孙子结婚一年多,孙媳妇的肚子却至今没一点动静,脸立刻拉了下来,不大高兴道:“贵雨,你用功科举是好,但也不要把子嗣的事放在心上。”
“这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成亲这么久,至今还没得一个儿子,可说不过去!”
“族里跟你一年成亲的贵宝可是连儿子都满月了!”
“先你处处都比贵宝强,”李高地磕着烟锅痛心疾首:“怎么生儿子这么大的事反倒落他后面去了呢?”
李贵雨……
李贵雨当然也着急生儿子——他堂弟李贵富再过两月就要娶亲了。
到时贵富抢他之前生下儿子可如何是好?
那可就是他爷的曾长孙!
他家虽说分家了,但他爷手里的体己可不少。别的不说,只两件鼠皮袍子就百多两银子呢!
但儿子不是想生就能生的,不然他大伯能被他爷给赶出去?
李贵雨知道生儿子的重要性。他现为了生儿子都严格按照他娘给的日子同他媳妇行房,而他媳妇的小日子也挺准,但不知为啥肚子就是没一点动静。
李贵雨很着急,但却不知道还能咋办?
闻言连于氏也不做声了——她身子有病,比李高地还更想抱重孙子!
人口里能见重孙子的都是有福人——似全城最有福气的老太爷连玄孙都抱上了!
传说有福人将来下地见了阎王爷不用磕头,更不必问罪过堂就能再投个好胎。
随着年纪增长,于氏感受到身体机能的衰退和生命力的流失,许多年轻时不以为然的因果报应之说不禁都浮上了心头——于氏以为她现世的日子极好,她现差的就只一个重孙子来证实一回自己的福气了!
李满仓埋头道:“爹,要不十月初一叫贵雨和他媳妇去城隍庙拜拜?”
十年前他大哥大嫂就是这个日子去城隍庙敬香,然后家来就生了贵中。
李高地觉得这也是个法子点头道:“那就去拜拜吧!”
“对了,顺便再去谢家门堂拜拜。谢家门堂贴了红枣女婿科考小三元和这回乡试中解元的喜报。贵金、贵银他们都去拜过了,贵雨你难得进城记得也去沾沾喜气。”
李贵雨呆了片刻——昨儿他堂弟李贵中跟他大伯正大光明地从谢家大门进去贺喜沾喜气,而他却只能跟个愚妇似的在大门外磕头?
这兄弟间的待遇也差太远了吧?
“爷爷,”李贵雨委婉道:“红枣女婿这回中了解元。等他从府城回来,必是要摆酒。我倒是等摆酒的时候再去拜吧!”
“摆酒时是要拜,”李高地道:“但和这回拜不妨碍。”
“谢家吃酒,女人都是一路坐车到二门,根本没机会拜。”
“贵金、贵银难道不知道吃酒能拜吗?他们都是带了媳妇去拜。城里人都说这女人拜了生的孩子都聪明会念书!”
李贵雨说不过他爷,颇为难堪地答应了。
九月二十六是红枣的生辰。一大早红枣便收到了谢尚打发长随送家来的生辰礼物——两个匣子。
目测了两个匣子的大小,红枣优先打开书形的匣子,看到里面果有一套四张折成书形的原版印纸。印纸的最上面印着蓝色的封面。
拿起一张印纸,看到封面“四书文理纲要”书名下首的“谢尚谢李氏撰”几个字红枣圆满了——她的姓氏可算是印到这世的核心学术刊物上了。
即便只是个第二作者,即便根本没有“红枣”两个字。
她都不挑剔!
这套纲要原本就是谢尚主力写的,她只是在开头提了一个方法。谢尚能顶着世俗压力主动在著者里加上她的名字和前世她搁论文里加上导师为第二作者的作法别无二致。
其人品已毋庸置疑。
谢尚是个信人,她可以放心地同他搭伙过日子!
摩挲好一刻书,红枣方才开启了另一个匣子——果不其然,里面盛着一个由玛瑙翠玉黄金打的蝙蝠和桂花图案寓意“富贵”的花冠。
没犹豫地红枣立刻换戴上了新花冠,然后配了正红玛瑙的牡丹挑心花簪和绒花方去明霞院给她婆问安。
云氏一眼就看出了红枣的新花冠,笑赞道:“尚儿媳妇,你这个新花钿倒是应景,现在戴正合适!”
因为红枣能挣钱,故而云氏对于儿子三天两头的给儿媳妇打头面并没啥不舍想法——小两口自己有钱捣腾还不好?
何况这原就是她儿子的排面!
“今儿你生辰,”说着话,云氏接过丫头递来的一个匣子转递给红枣道:“我这儿也选了两样首饰给你。你且看看!”
红枣道谢后接过匣子。打开看到里面一对流光溢彩的点翠镶宝牡丹珠钏不觉惊叹:“好精致!”
云氏笑得矜持:“这是宫里内用的款式,非是一般市面上的可比!”
“宫里内用?”红枣疑惑了,心说她公公不是日常在翰林院上班吗?怎么会有宫里的首饰?
眼见儿子即将出仕,云氏觉得有些话可以告诉儿媳妇了。
云氏道:“京里有皇商专门供应皇宫里娘娘们的首饰头面。”
“给宫里供货得保证充足,但这头面成本大,皇商们在供完宫里后多出来的这部分也会放市面上卖——有了这个内用名号,价钱即便贵些也不愁卖。”
原来是这世的皇家高定尾单!前世蹋过不少外贸大牌尾单便宜的红枣明白了,笑逐颜开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样不同凡响!”
“媳妇跟着娘又长见识了!”
红枣几句话哄得云氏高兴不提。
天香院的女人们看到红枣的新头面自不会似云氏一般坦然,少不得又泛一回酸……
桂庄来人送糕粽的时候红枣让陆虎拿了二十套《四书文理纲要》给她爹娘捎回去。
俗话说“衣锦还乡”。红枣自觉她出了书也得给她爹娘瞧瞧,让他们欢喜欢喜。
先一本《中馈录》就让她爹娘骄傲了许久,这一套,红枣觉得一准能让她爹娘更骄傲——怎么说也是这世正统的科举学习辅导资料不是?
陈玉事后李满囤倒是听红枣提过女婿要售卖《四书文理纲要》。看到余德拿家来的书匣,李满囤倒不是太过意外。
“我瞧瞧咱们女婿这书和红枣先前拿家来的有啥不同!”
哈哈笑着李满囤拿起一本《纲要》,脸上的笑容随即僵住——为啥这封面上会有他闺女的名字?
“太太,”李满囤叫王氏:“你来替我瞧瞧,这是不是‘谢李氏’三个字?”
王氏诧异道:“这书不是女婿写的吗?怎么还会有红枣的名字?”
但依言一看,王氏立改口道:“真的!真有咱们红枣的名字?”
“咱们红枣又写书了?”王氏的声音已变得惊喜:“那我可要好好瞧瞧!”
“你看得懂吗?”李满囤不屑道:“这可是《四书》!”
“红枣写的,”王氏不服:“我怎么会看不懂?”
念完两本《中馈录》的王氏现在的自信可一点不比考中了秀才的男人少。
李满囤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毕竟这书真的有红枣的名字。
“你,你能跟红枣比吗?”李满囤终于想到词了,自豪道:“咱们红枣多聪明!”
王氏更骄傲:“那还不是我肚肠子里爬出来的?”
李满囤卒。
眼见连王氏都看上《四书》了,李满囤感受到了深深压力。
李满囤想了想便拿了十个书匣打算去高庄村送给子侄。
“老爷,”王氏抬眼看到立刻问道:“你拿那么多书去哪儿?”
李满囤:“拿给贵林、贵银、贵雨他们一人一套。”
闻言王氏有些不高兴道:“这么贵的书一家给一套就成了,哪里用得了这么多?”
“还真得这么多!”李满囤道:“我算过了,给贵林教书,得给他两套,然后二伯家四个侄子一人一套,再就是贵雨、贵富他们四个各一套。”
“上一回女婿的《一一斋科考文录》只给了老宅一套,为此爹跟我唠叨了几回。左右两本书的事,犯不着招爹那许多话!”
王氏想想也是,只能由着男人去了。
李高地日常没事都在他二哥家炕上拉家常。听说长子突然登门,李高地颇为意外。
“满囤,”李高地抢李春山说话前疑惑道:“你咋现在来了?”
“爹,你也在啊?”李满囤看他爹在他二伯家倒是高兴——若非得已,他才懒得去老宅看他晚娘面孔呢!
“红枣和女婿写了套《四书文理纲要》教人怎么背《四书》,才刚印好。我想着侄子侄孙们都用得上,就拿了几套过来,一人给一套!”
“红枣和她女婿又写书了?好!好!”
李春山虽然根本不懂什么“文理纲要”,但一点没妨碍他高兴——红枣虽说是他李家泼出门的水,但印在书上的名字里到底带了个“李”字。
现周围十里八村的人,谁不说他们李家女儿贤惠?
李满囤数了四套书给李春山,然后又拿了三套给他爹。
李高地看每个孙子都有一匣子书倒是高兴,笑道:“这回倒是够数!”
李满囤觉得得让他爹领红枣的好,便言道:“红枣这回也没给几本。毕竟这书红枣和她女婿是要卖钱的。”
“这书现铺子里卖十吊钱一套呢!”
“这么贵!”李高地惊呆了。
“哪儿贵了?”李满囤不以为然道:“书铺里一套《四书》多少钱?红枣和她女婿把《四书》从头到尾细讲了一遍。卖这个价还不是自然?”
“《千字文》一本才几个字?都还要一吊钱呢!”
……
看李贵雨中午下课回来,李高地立拿出一个书匣子给他道:“贵雨,你来瞧瞧这红枣和他女婿新写的书。”
“你大伯说就这几张纸铺子里要卖十吊钱呢!”
李贵雨接过匣子打开入目看到《四书文理纲要》心里琢磨了一下,想不出具体的意思。
伸手翻,结果没翻开——李贵雨:?
李高地见状道:“这书就是一张大纸。你搁这饭桌上来铺。”
闻言李贵雨方仔细瞧了一回,发现果不其然一本书就是一张叠规整的纸。
按照他爷的指点,李贵雨一点点了书——足铺了一整张饭桌还多。
李贵雨……
但看到纸上的内容,李贵雨的脸上不禁现出了狂喜——竟然是私塾师傅上课讲书的题目!
目光从纸上快速滑过,李贵雨的脑海里自然浮现出《大学》的原文……
来堂屋吃饭的李贵祥、李贵吉也都是头回见到这样的书,都围过来一起看……
一本《大学》不过两千来个字,李贵雨很快便背完了。
看到李贵雨抬头,等得不耐烦地李高地问道:“这书有用?”
“有用,太有用了!”李贵雨高兴道:“我现算是知道大伯县试第一场第二场为啥能考县第三、县第二了。”
“他必是早就有了这套《四书文理纲要》。说不定还有套《五经文理纲要》。”
“爷爷,大伯只拿来这一套吗?”
至此李高地道:“一共三套,说给你弟兄一人一套。”
说着话李高地又拿来另外两套道:“都在这儿了,你看看可有你说的什么《五经纲要》。若是有,你们兄弟就互换着看吧!”
李高地想得挺好,但李贵雨另两个匣子打开,发现都是一样,不由觉得失望。
李高地倒是想得开,劝慰道:“有这四本先看着。出书不容易。你想要的《五经纲要》怕是要跟红枣的《中馈录》一样一两年才出一本!”
李贵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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