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中的到来终结了二房、三房人的自夸,话题回到了不在场的谢尚和李满囤身上。
红枣一旁瞧到不觉出一口长气,心说:不怪这世的女人都巴结娘家兄嫂。
男女大防,这女人自己不好说的话可不就得靠男性代言人来说?
而娘家兄弟就是最合适的代言人。
午席后红枣方带李贵中去自己院喝茶,然后方告诉道:“弟弟,你家去后问娘有没有东西要捎给爹?我这边三天后会有人去府城,正好带去!”
李贵中笑道:“姐姐,正是端午节下,过节的新衣必是要捎两套的。”
红枣道:“说到过节,你姐夫不在家,我这儿也脱不开身。你和娘说等到了日子我让人把节礼送去,自己就不去拜节了。”
“且等到五月底六月初爹和你姐夫回来,咱们两边儿都少不了摆酒,到时就能见了!”
李贵中答应着家去了。
听说女儿端午不能家来,王氏颇觉失望,但她也知风俗使然,没啥办法,只得可惜几句,自给男人收拾行李去了。
现谢尚在府城的果蔬鱼禽奶蛋都由谢子安的梁庄供给。宅子的厨娘也是家里带去的许泰媳妇。
红枣觉得谢尚在府城的吃食方面其实没啥好操心的,但虑到谢尚一贯的“你送我东西必须比别人多”的孩脾气,还是让厨房做了牛乳糖、酥肉茸、薄荷膏、芝麻核桃粉,然后又拿了咸鸭蛋、鲜虾酱、青梅酒、枇杷膏给谢尚捎去。
衣裳、草席、折扇、香袋、沉香等夏季用品必都是要的,最后红枣又拿出一个匣子给长随道:“这匣子蚊香是新做的。你拿去给显荣,让他照着里面的方子熏蚊子用,烟倒是比家常用的艾蒿好些。”
艾蒿薰蚊好是好,但味道经久不散。红枣便参照这世人做香的法子拿陈年的柚子皮做了蚊香,试验烧起来味道清香,驱蚊效果也不错。
唯一可惜的就是柚子皮有限,不能量产售卖。
而艾蒿制的蚊香味道有点大,放卖糖的甘回斋售卖不大合适,红枣干脆就懒得卖了——横竖艾蒿到处都是,红枣暗想:买回家直接烧性价比更高。
四月三十,红枣送的东西到了,其中给谢尚的大件零碎整整两大车,比李满囤和谢知微两个人家里捎来的东西加一块儿还多。
谢尚见状非常满意,觉得红枣对他情深意重,牵挂异常。
谢尚看一回东西清单,见到有蚊香一样非常新鲜,便让显荣找出来。
打开匣子,入目一张四格说明图。谢尚按照说明首先拿出里面的铜鉴银香薰盒。
看到盒盖上的“三元及第”图案,谢尚下意识地笑了笑。
依图拿一盘蚊香点燃放进香盘盖上盒盖。
看到香烟从香盘盒盖的缝隙间袅袅升起,谢尚凑过去深吸了一大口,高兴笑道:“这个柚子味,一准是红枣特地给我做的。”
“她知道我喜欢吃柚子!”
显荣……
显荣一点也不想多嘴拦住谢尚高兴。但他看谢尚长时间地凑在香盘前一下接一下地嗅闻烟味实在不是个事,终忍不住提醒道:“大爷,这是蚊香,大奶奶制来熏蚊子用的。按照第四格图的说明,您得放在您的书桌或者饭桌底下。”
谢尚……
“我知道,”谢尚强行给自己挽尊道:“我就是看这香燃起来气味如何。”
“现我看好了,你摆我书桌底下吧!”
显荣便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蚊香盘放到了原该的位置。
晚饭时分,李满囤看到饭桌底烧着的蚊香盒,不禁笑赞道:“这个蚊香红枣做得巧,不止烟小,气味也好。”
谢尚一听立刻问道:“岳父,红枣给你的蚊香盒是什么样的?”
李满囤高兴道:“和你这个不一样,你这是‘三元及第’,我那是‘红杏尚书’,都是吉祥话。”
闻言谢尚圆满了。
依旧拿艾蒿熏屋的谢知微看这蚊香烟气清香,原想跟谢尚讨,但听说是红枣做的就闭了嘴——他辈分虽高,但年岁摆在这儿,得避嫌,不好随便跟侄孙媳妇讨要东西。
横竖尚儿媳妇做的这蚊香,谢知微想:他爹那里一准有。回去后他跟他娘一准能讨到。
也就是多等半个月的事!
自从府试中了案首后,谢尚每天都收到文会邀贴,谢尚都以准备院试为由拒绝了。
谢知微作为第五名也收到了许多邀贴,但他正在看宅子加上还要温书并不得闲去。
李满囤因为名次落后只收到两张雉水城人的请帖。李满囤担心做不上诗,也都没去。
端午是大节,留在府城的雉水城童生中有人提议由每人凑份子包一艘船在端午这天游琵琶湖喝酒作诗以文会友游乐一天。
琵琶湖顾名思义是个形如琵琶的天然湖泊。
琵琶湖上游湖堤蜿蜒,青山耸立,下游湖面开阔,水流澹澹,是府城泛舟览胜的极好去处。
因为帖子是这回府试的担保人顾秀才和徐秀才亲送来的,谢尚却不过情面且想着若是不去端午那天也必得和几个族叔兄弟吃饭,便就笑道:“难得顾兄和徐兄带诸同乡都有此雅意,在下不才愿做了这日的东道请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行船不比在岸,谢尚宁可多花钱也得把船控制在自己手上。
谢尚此举着实省了顾徐二人的事,两人均抱拳笑道:“谢贤弟美意,愚兄愧领了!”
如此便说定了端午午晌雉水县的秀才童生一处吃席贺节的事。
自家女婿请客,李满囤怎么也得出席,但他挂念着临场作诗这件老大难便想着笨鸟先飞,他先提前去瞧一回琵琶湖的风光,然后打个腹稿,以免到了正日手忙脚乱。
李满囤拿定主意便跟谢尚说了声要出门,然后真叫余德雇了辆骡车去逛琵琶湖。
车老板见李满囤长得虽然五大三粗,脸膛黑红,但却穿了身蔚蓝色的绸质文士服,腰里挂了块青色云纹玉佩和一挂连中三元的香袋,手摇的一把洒金折扇上书着“宁静致远”四个字,便知他□□风雅,微微一想便把他拉到一处篆刻了前人名句的石林。
李满囤见状如获至宝,赶紧拿随身纸笔抄下石刻的诗句题文……
诗句抄回来后还得化为己用,但有些典李满囤瞧着实在不明白便就只能私下请教女婿。
“翠屏晚照?”谢尚闻言便是一愣,转即疑惑问道:“岳父,您去逛琵琶湖了?”
李满囤……
要请教的不是一处两处,李满囤眼见瞒不过,只得支吾道:“这个尚儿,不是后天要去以文会友吗?你知道我才思不敏,担心一时接不上话,所以就想着那个笨鸟先飞,先去瞧了一回!”
谢尚听后哭笑不得,让显荣拿来一本地方志给李满囤道:“岳父,您要了解府城的地方名胜,参考这本地方志就好!”
“比如这琵琶湖,”谢尚翻给李满囤看:“历史故事、风俗民情、名胜古迹、甚至连特产美食您都能在这本书里找到!”
李满囤依言翻了翻,然后便看到他抄了大半天的题文诗句这书里都有,且还把来历故事讲得清楚明白。
李满囤呆住了——一本地方志就能解决的问题,他却白跑了一天?
仲夏端午,艳阳高照,但摆了冰鉴的游船内舱却是清凉宜人。
当中三张八仙桌上摆着湖边八仙楼叫来的十两银子一桌的上等席面,此番留府城准备院试的雉水城十七个童生和帮忙担保的六个秀才分坐在三张八仙桌边觥筹交错,相谈甚欢。
恶补了一肚子《地方志》的李满囤今儿已经临场发挥出了两首韵脚全对的山水诗,现信心大增,已能如常地和人说话吃饭——因为担心喝酒误事,影响作诗,李满囤本着能不喝就不喝的精神,不敢贪杯。
加上和他作如此想的人不少——院试在即,不少人还想着晚上回家用功,都是浅尝辄止。
由此李满囤倒是和同桌四五个府试中了好几年但都还未曾进学的老童生说得投机。
李满囤终于发现不是所有人作诗都跟谢尚一样张口就来,似他这样的苦吟诗人还很不少,他实没必要妄自菲薄。
谢尚作为今儿的东道,少不得被人敬酒。但他得显荣照顾喝浓茶水,所以除了多去了两回船尾,其眼神却依旧清亮。
午席足吃了一个多时辰。等酒席撤去,显荣又让人泡茶,然后摆上花生、瓜子、杏核、松仁、蜜饯、果脯、枇杷、樱桃、麻切、桃酥等各色点心坚果供众人清谈……
傍晚时候,玩乐了一天的雉水城人顶着落日的余晖坐船回到码头准备各回各家——一后晌嘴巴说个没停,吃个没停的众人都表示吃不下晚席了。
码头出来,迎面正撞上一群绣袍锦带的公子哥。
谢尚不以为意,正准备擦身而过,不想却为对方叫住。
“兄台,留步!”一位面白如玉的年轻公子迈步挡住了谢尚的路拱手问道:“请问您可是今科江中府府试第一的谢案首?”
被人叫破了名姓,谢尚不好就走,只得回礼道:“不错,正是在下。请问兄台高名?”
江州有三府:江南府、江中府和江北府。其中江南府文风昌盛,才子辈出,每年科考都霸占了江州府的半壁江山——基本上江南府府试的前三就是院试的前三,前十就是院试前八这样一种情况。
江中府虽是首府,但对此也是没脾气。
文明山出身江南官宦世家,自幼天资聪颖,今年不过十八岁,就取了江南府府试案首——这一份心高气傲,少年风流原不必说。
今科若是别人中了江中府案首,文明山一准不理,但对谢尚,文明山却是仰慕良久——过去几年他没少玩七巧板、华容道、跳棋、飞机以及最近的心头宠桌游马球!
文明山早想知道谢尚和他媳妇如何能做出这许多好玩有趣的玩具,为此一来府城就给谢尚下了帖子,只可惜谢尚没理他。
文明山原不认识谢尚,但同来的人里有认识顾徐两个秀才的,加上又有李满囤这个不肖读书人的人在旁佐证,文明山方试探一问,不想正是正主,颇觉喜出望外。
文明山笑道:“在下江南府文明山,久仰谢案首大名,没想今日再次遇见。”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谢尚有心连中三元,自是遣显荣打听过劲敌江南府前十情况。
现听说是江南府的案首文明山,谢尚赶紧也说了几句久仰。
显见得谢尚也知道自己,文明山就更高兴了。
“谢案首,”文明山邀请道:“今儿小弟做东,正准备与同窗好友赏琵琶湖落日风光,不知谢案首和朋友可有兴同来!”
谢尚目扫文明山口里的朋友,眼见有十来个人,琢磨着里面必还有江南府府试前十,便就点头应了。
回头问雉水城人要不要同去,结果大部分人一听说是江南才子便都指事遁了,只谢家人和李满囤留了下来。
谢家人留下是想见识一回江南才子,独李满囤留下是因为他和女婿同住,不好独抛下女婿自己走。
文明山对于李满囤留下倒是颇为高兴,毕竟他仰慕谢尚的媳妇谢李氏也是很久了。
文明山以为谢李氏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才女——谢李氏著的《中馈录》通过一年到头无数家庭琐事以小见大地展现了女子对于家庭的贡献,立意深远,发人深思,却远没有没有人人称道的文姬的悲苦,清照的清愁、婉儿的隐忍和班昭的战栗。
文明山读书思人,内心里也想有这么个媳妇。
文明山准备跟李满囤打听打听他还有没有其他女儿——样貌算什么?文明山想:自古娶妻娶德。他但凡有个谢李氏这样才德兼备,活泼有趣的媳妇,日子才算没有白过。
没错,文明山十八了,至今还没说上媳妇的缘故就是他嫌弃他所有的相亲对象没才没趣。
比谢子安当年还招人恨!
毕竟谢子安只是丑拒,并没有攻击小姐们的才德。
显荣看到谢尚登上了文明山的包船,赶紧地让振理登了自己今儿包的船尾随在后,以防意外。
江南才子文名山包的船自不是谢尚这种不开窍的直男包的是普通游船。他包的是传说中的花船不算,还是传说中的花魁船——船上连撑船点蒿的船老大都是面貌干净的妇人。
上得船来,李满囤就闻得一股甜腻的甜梦香,不觉讶异:这什么味儿?
再看到上茶的侍女并不着中衣,都是各色抹胸外空套一件袒露脖颈的对襟短衣,衣袖短得露出半截白胳膊,不觉坐如针毡,低声和谢尚嘀咕道:“尚儿,这个船上的人看着可不大正经啊,怕不是条花船吧?”
看了地方志,李满囤都知道花船了。
“岳父不要担心,”谢尚劝慰道:“振理带了咱们的船跟在后面,咱们且坐一刻就走。”
如此李满囤方不再说话,但对方明山的印象却是不好了——竟然带他女婿来这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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