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枣的弟弟李贵中开年就六岁了,正是进私塾的年岁。
红枣想去瞧瞧李贵林的私塾,便问谢尚道:“大爷,我二叔家的贵祥腊月十六小定,你得闲吗?”
既然红枣开了口,谢尚必是得闲。
到了十六这天红枣便备了跟给李贵富一样的酒肉鱼糖表礼布匹等礼同谢尚来老宅贺喜。
李高地看红枣谢尚能来,自是红光满面,意气奋发,而于氏则有些精神不振,连话也懒怠说,只点了点头便算打过了招呼,竟然没有跟往常一样迎上前来接看礼物。
红枣见状颇为纳罕,心说她奶怎么转性了?
难得今天李贵林私塾放假,李满囤想跟李贵林聊天,一大早便就带着一家子来到老宅。
时李贵中就跟李满囤、李贵林等坐在堂屋。李贵中看到红枣谢尚给一众长辈见过礼,立刻上前拖住红枣道:“姐姐,姐夫,我带你们去瞧瞧我以后念书的地方!”
红枣站住不动,目光看向她爹李满囤。
李满囤呵斥道:“没规矩,现正做客呢,哪里能乱跑?”
“饭后再去!”
闻言李高地的脸色变了一变,心里有些膈应。
李贵中不满地撇撇嘴,红枣赶紧摸摸他的小脑袋,柔声安慰道:“乖,咱们都听爹的话,饭后再去。”
“我带了棒棒糖来给你吃!现在就拿给你。”
闻声碧苔赶紧送上几袋新制的小老虎棒棒糖。
红枣拿一包给李贵中、其他的则分给李兴和、李兴文、李兴庄等人——红枣的年岁虽说不大,辈分却是不小,侄儿侄女都有好几个了。
红枣想着这世孩子乐事太少,加上她现开糖铺,难得来一趟倒是拿些糖来与他们吃。
李贵中拿到糖后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然后方道:“姐姐,我刚刚已经吃过糖了。这个糖你替我先拿去给娘收起来,留着明天再吃!”
“哇,”红枣见状自是夸赞:“弟弟懂事了啊!都知道糖不能多吃,一天只能吃一块了!”
谢尚闻言不觉撇了撇嘴,心说这有什么了不起,他也一天只吃一块!
李贵中认真道:“不懂事不行!不然就会跟奶奶一样得吃糖吃多了的病,然后再不能吃糖,还得喝苦苦的药!”
红枣:她奶生病了?
红枣打量于氏,发现人好像是比印象里消瘦。
谢尚:什么病这么严重,再不能吃糖?不是说牙疼不是病吗?
躺着也中枪的于氏……
尴尬的李满囤……
反应过来李满囤赶紧打破沉寂道:“红枣,你娘早起就在念叨你,她现在西厢房,你快过去吧!”
红枣答应一声去了。
东厢房见到王氏和一众族人,彼此问过好后,红枣挨她娘坐下。
红枣想着她二叔家正办喜事,一来就问病显得有些幸灾乐祸,不大好。结果没想屋里妇人议论的正是于氏的病。
“我婆这病难治了!”明明说的是她婆婆的病,钱氏的声音里却是充满了欢愉:“仁济堂的赵馆主都说没法根治,只能忌口然后加拿药煨着来保命!”
“这么严重!”陆氏闻言也惊了:“钱家的,小婶子这心口疼也有不少年头了,一直都平安无事,怎么突然就这么厉害了?”
“唉!”钱氏做作地叹气:“这不是冬节,我大哥大嫂、红枣、还有我当家的送了许多蜜饯点心糖果家来吗?”
“送吗,自然都是好意!大家都知道我婆爱吃糖,家常没事都要泡点白糖水或者生姜红糖茶喝喝!对哇?”
众人纷纷点头。
钱氏满意道:“似咱们做儿子媳妇的家里条件好了,手里有点闲钱便就想孝亲,逢年过节买点糖来给爹娘甜甜嘴。结果谁想到我婆会吃太多给吃病了呢?”
“城里的赵馆主说这糖好吃归好吃,但不能多吃。吃多了除了害牙,还会得那个什么消渴病!”
不少人疑惑:“消渴病?”
钱氏:“据说消渴病的开初就是觉得口渴,想喝水。”
“得了这个病的人原不能吃糖,只能喝白水。但我婆她不知道啊,她一觉得口渴就喝糖水,导致这病越来越重!”
“那赵馆主说先我婆说心口疼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得病了……”
闻言红枣心说:这不就是糖尿病吗?
糖尿病是慢性病,即便是前世,也没啥根治办法,只能靠人工注射胰岛素维持。
红枣能知道是糖尿病的治疗方法是高中生物老师讲过——至今红枣还记得在那个国人还没得过炸弹之父奖章的时代那位老师为国家技术人员发现“牛结晶胰岛素”人工合成方法却没有申奖的一声叹息。
再由想起糖尿病的可怕并发症——红枣早年喜欢的一个艺人就因为这个病截肢进而早逝。红枣下意识地想起谢尚,心说谢尚的糖吃的也有点多,往后她得看着点。
这世不说胰岛素了,连最普通的静脉注射针剂都没有。生这毛病不是一般的麻烦。
钱氏又道:“赵馆主说我婆往后若想多活几年,从现在气就得忌口,不吃糖!”
“而且除了一般的糖,但凡是甜的,就是带甜味的都不能吃,似桃酥、梨膏糖、蜜饯、豆沙粽、重阳糕,甚至连枣子、桃子、苹果、桔子都不能吃。”
闻言众人一片惊叹,纷纷问道:“连枣子、桔子都不能吃?这还有啥能吃的果子吗?”
钱氏夸张摇头道:“可不就是没有?赵馆主说似我娘这种情况,也就夏天能啃根黄瓜。至于西瓜、葡萄、石榴这些,连碰都不能碰!”
“对了,赵馆主还说白米饭也是甜的,要少吃,最好是不要吃,改吃玉米面!”
闻言王氏好悬没笑出声来——即便已经听钱氏说了好几回,王氏依旧抑制不住心里的欢喜。
往后她男人送再多东西来老宅,王氏暗想:她婆都只能看不能吃。
该!王氏恨道:馋死她!
让她婆以后再吃不成独食。
王氏对于分家前她婆连她自家林地树上摘的果子都不肯分几个给红枣充满了怨恨,心说:还是这俗话说得好,“吃独食害独疮”,活该她婆得这个啥都不能吃的毛病!
有人问:“钱家的,你娘这个病要吃药吗?”
“吃啊!病成这样了怎么能不吃药呢?”钱氏叫屈道:“上回赵馆主给开的什么八味地黄汤,整花了一两银呢。这汤里有八种药,我就记得有枸杞,还有一味药就是我们大哥庄里长的那个□□花。”
“药铺里的药多贵?咱们庄户人家都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对哇?枸杞不用说咱们自家都有的,再就是□□花前儿我大哥大嫂也拿了许多来给我娘,让她日常泡水喝!”
想着那□□花泡水后连猪都不吃的苦涩,红枣实在是忍俊不禁,心说果然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先她奶给她爹娘吃了那许多苦头,现她爹娘还她奶苦菊花,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一时于氏过来坐席,族人和亲戚少不得又关心一回——把钱氏刚刚的话跟于氏本人再证实一回。
于氏实不想多谈她的病。她清楚知道这群人的本性——表面关心,谁知道转脸背后会跟人编排她些啥?
何况吃糖吃太多而得病,本身就是一个罕见的话柄。
于氏实在是恨透了钱氏的那张嘴,但眼下于氏却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
开席的时候,陆氏要给于氏斟酒,于氏苦笑着拿手捂住了酒杯,无奈道:“我现吃药呢,不能喝酒喝茶!”
陆氏恍然大悟,连忙自我检讨道:“对对对,刚我竟然没想起来。”
李玉凤无声无息地捧来一碗枸杞菊花茶给于氏——红色的枸杞、黄色的菊花泡在白瓷茶碗里,看着还挺美。
于氏告诉陆氏道:“我现都喝这个!”
为了弥补刚刚的过失,陆氏顺口捧道:“还是小婶子风雅,喝的药都这么好看!”
不知底细地族人见状自是跟着啧啧称奇,于氏心里终于好受了一点,告诉人道:“这药茶就是看着好看,其实喝起来跟药一个味……”
红枣闻言好悬没破功,心说她奶都到这地步了,偏还要端着,她也是服了。
喝过开席酒,陆氏又问于氏:“小婶子,这一桌菜您看看您想吃些什么?”
于氏推辞道:“你别跟我客气,你让我自己来。倒是你,……”
红枣看今儿席面上有红烧肉、红烧鱼、炸肉丸子、同心财余、蒸腊肉、韭菜炒鸡蛋、白菜烩鱼丸、羊肉煲、排骨粉条汤、桂花圆子等十样菜,而她奶放着红烧肉红烧鱼桂花圆子三样一筷子有动,便知道她三婶难得的没有夸大其词,她奶忌口忌得比她三婶的话还更彻底。
王氏见状自是趁愿,心道她婆现连烧煮时要多加糖的红烧菜都不能吃,真是老天长眼啊!
散席后李贵中又拉了谢尚来找红枣去看他的私塾,红枣便说一同去。
族长是长辈,红枣不好空手登门,便让小厮去拿早已准备好的四色礼。
堂屋里李丰收见状便和李春山和李高地道:“二叔、小叔哥,红枣和她女婿难得来,我得回去请他们坐坐!”
李春山点头道:“该的!你这就家去吧!”
看李丰收走,李贵林、李兴和自是也一起走了。
看人都走了,郭氏李玉凤进堂屋来收碗,而于氏又是个病人,也不好去卧房说话,李春山便道:“老弟,你还是去我那里坐吧!”
李贵林的私塾今天放假,正适合红枣参观。
红枣进屋后,李贵中指着屋子正中的位置告诉道:“姐姐,明年我上学的时候会坐在这里,兴和就坐在我旁边。”
兴和打小就稳重妥当。有他在旁边,红枣暗想:倒是不必担心她弟年岁小,被班上其他孩子欺负了!”
“娘,”红枣和王氏夸奖道:“贵林哥安排周到的!”
“是啊,”王氏笑道:“我和你爹这回可欠了你贵林哥大人情了!”
红枣:?
王氏悄声道:“贵雨开年就十八了。按你爷的意思是原不打算继续念的,但贵雨说他学了这么久不参加一回县试不甘心,就报名了开春的县试。”
“县试在二月,所以你爷找贵林说让贵雨再学一个月,贵林看你爷的面子就答应了,然后跟你爹说他搁私塾加张桌子,依旧叫你弟开年就去!”
红枣想想问道:“娘,那贵雨哥水平到底咋样?多少把握?”
王氏笑:“考试见真章。这还没考,谁能知道呢?”
这就是不看好了?红枣心里明白,便就不再提,转问道:“娘,兴文年后也要念书吧!”
“念的,”王氏道:“只他还没背下《三百千》,贵林说来了跟不上也不好,倒是先在村里念一年,把书背好,字练好,基础打扎实了才行!”
“你贵银哥这回可是发了狠……”
三个长辈去了两家,只剩她二伯李春山家不去显得不大好,所以私塾出来,红枣又领着谢尚拿着礼物去了一趟她二伯家,没想她爷也在。
李春山对于红枣能来也是极为高兴。他岁数大了,自觉这辈子也没啥想头了,现就盼着儿孙们能学好,将来有出息。
红枣现可算是族里最出息的后辈了。
李春山和红枣道:“红枣,你是个好孩子,心好福气大,咱们族里谁都比不上!”
“你做的那个薄荷膏特别好,便宜又好用,不知道利益了多少人。”
“这薄荷膏我现都随身带着,但凡觉得头胀脑晕,拿出来嗅嗅,就觉得脑子清爽不少!”
“其实也不独是我,似你爷、族长,还有咱们村上了岁数的人都带着呢!大家伙都说不怪你有这么大的福气……”
红枣今儿听了无数的奉承好话,但没一个人的话似李春山的这番话情真意切,让她入耳进心。
红枣蓦然忆起前世她那个拿着风油精清凉油到处抹啊抹,抹得不止是自身,甚至连房间都是一股薄荷樟脑味的爷爷……
红枣不无怀念的想这薄荷膏,她虽说没赚到钱,但现能得她二爷爷这句话,知道确实帮助了一些似她前世爷爷一样的老人,也就够了。
她的钱已然够多的了,她很可以似马洛斯需求理论说的一样偶尔的任性一回,寻求寻求自身存在的意义。
红枣觉得薄荷膏没白做,决定往后似这样的事可以再来点。
不说日行一善,红枣暗想:但凡一年、哪怕几年来这么一件,那也是她在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她到底影响、改变、提高了部分人的生活。
也算是为人民服务了!
对于红枣说去哪儿谢尚就跟着去哪儿,没一点反对。
谢尚自从尝试到碎片时间搁脑海里温书的甜头后便沉迷于随时随地学习带来的成就感中而无力自拔——谢尚巴不得在不同的环境中体验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莫名爽感,红枣让他再跑十家他都没啥意见。
谢尚没想到李春山会突然真情实感的对他媳妇说出这样一番感谢话来,惊诧之余,心里涌起莫名感动——范文正公曰“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后人赞:“范文正公存此心,真良相也。”
谢尚以进翰林院入相为目标,自然熟知这段公案。他没想到他小媳妇做一盒薄荷膏便即有济世利人之功——他小媳妇红枣虽说养玉至今无甚成果,谢尚暗想:据说还是一观就睡,但却是有颗为良相的心。
李高地原挺满足于自己现今的吃好喝好穿好的老太爷日子,觉得人生如他,也算功德圆满了。
结果没想于氏会得一个消渴症,从此过上不能吃不能喝的日子——如今饭时一大家子人都在堂屋吃饭吃菜,独于氏一个人缩在卧房炕上吃玉面粥就点白菜烩肉之类。
今年因为猪瘟的缘故,市面上的肉特别贵。李高地家差不多大半年都没买肉。
现家里刚杀了年猪,除了制腊肉外,还留了不少烧红烧肉。
于氏不能吃红烧肉,她只能在李玉凤烧肉放酱油和糖等调味料前拿碗舀点汤夹几块肉倒进自己的白菜锅里。
一般的家常炒菜都要放糖,于氏不能吃,她的菜都要单炒——于氏再霸道,也不好要求全家一起跟她吃病号饭。
但一人份的菜不好炒,只一碗的玉米粥也不好烧,饶是李满仓孝顺给买了红泥炉小铜锅,讲究了一辈子的于氏现午晚饭也都是吃早饭剩粥,菜也只能荤素混烩,再没得以前那种饭是饭,菜是菜,肉是肉的清爽日子。
偏于氏还不好抱怨。
俗话说“久病床头无孝子”。于氏心里明白她与人抱怨,或许现还有人会帮她说话,但等一年、两年后呢?到时就是郭氏当面咒她老不死都不定再有人帮她说话!
所以于氏只能乘着自己还能动尽量自己做,实在不想做了,就凑活。
李高地这辈子就爱吃个米饭就红烧肉。他每回吃饱了米饭红烧肉再看于氏的玉米粥就白菜烧肉,便觉得于氏这人没口福。
而于氏这病落到李高地他哥李春山嘴里更是成了报应。
“报应!”李春山扶着拐棍坐在自家炕上不客气地骂道:“这就叫‘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立刻就报。”
“老弟,不是我说,但凡你家里的那位,早年能对满囤、桃花凭点良心,给两孩子吃饱,她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报应!这就是她以前不给满囤和桃花吃饱饭的报应!”
李高地……
“反过来,你再看看满囤,他出主意卖枸杞,富了咱们周围好几个城的人,所以老天就给他发财,给他闺女红枣好婆家!”
“而红枣也好,你看做个薄荷膏也跟她爹一样把方子拿出来做好事,利益人……”
李高地听多了李春山这样的话也渐渐信了,他现看到出落得比年画上的仙女还漂亮的红枣不由得更信了——小儿子满园说府城的和尚道士们都说这常做好事的人会长成菩萨像,让人见了就觉得欢喜。
做生意也更容易赚钱!
满园现骡车上都贴着薄荷膏和揉眼睛的方子,说要随喜红枣和老太爷的功德跟着做好事,满仓也跟他学,把这两个方子贴了牛车上,而满囤、贵银等也是这样。
“红枣,”李高地附和道:“你那个薄荷膏确是做的特别好用。你三叔冬节贩去府城的薄荷膏又一气全卖光了……”
红枣虽然没少听她三婶钱氏的感谢,但长这么还是头回听她爷真心夸她,不觉抿嘴笑道:“爷爷,那也是三叔卖货的口碑好,都是真材实料,得人信任!”
看到红枣笑时眼眸里闪出的欢喜,李高地蓦然想到春日细水河映着日头的波光——一样的清澈、明亮,让看到的人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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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物质基础,自然要追求精神需求了。
红枣决定偶尔的为人民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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