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三,一早李满囤进城请朱中人居中介绍了个夫家姓全的喜娘家来。
全喜娘原是城里有名的梳头娘子。早年因经常的给新娘梳妆,日深月久地竟触类旁通了喜婆的全套本事,加上她夫家的姓氏够口彩,且自身又是少有的公婆父母儿女外加兄弟姐妹俱全的全福人,故而城里富户嫁女都喜请她来家帮忙。
当然全喜娘的工钱也不便宜——工钱一天得六百六十文。
“红枣,”一进家门,李满囤就迫不及待地说道:“你的头面呢?快拿出来!我请了城里的全喜娘来给你带头面试妆!”
闻声红枣眼睛不觉眨了一眨,心说她爹这么快就把梳头娘子给请家来了?
“对啊!”李桃花听说立便拍了大腿,事后诸葛亮道:“城里喜事的规矩咱们都不懂,可不是该请个城里的喜娘来?”
“喜娘?”红枣问李桃花道:“嬢嬢,这喜娘不是人的名字啊?”
李桃花笑了:“喜娘就是年轻的喜婆。喜婆和媒婆一样都是帮衬人办喜事的。其中媒婆负责给男女双方做媒作保,喜婆则帮忙操办婚事,诸如铺床、送嫁、接亲、拜堂之类。”
红枣想了想,然后说道:“比如我二婶那样?族里但凡有人嫁娶,都要请她这个全福人去给缝被子、铺床,有时还要让贵吉去滚床。”
李桃花点头道:“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于是红枣明白了——所谓的喜娘就是前世的婚礼助理,只这世的助理个人要求苛刻,得是全福人才能做!
没成想,这世也有类似前世的婚庆服务!红枣暗想:由此可见人还是得有钱,有了钱就有方便!
红枣的蝶恋花头面虽然不大,但连耳坠子在内也有七样物什。
全喜娘作为熟手,很快便帮红枣戴好了五样头饰。
拿起最后的耳坠子,全喜娘正要帮红枣带上,却突然发现红枣没穿耳朵眼。
“小姐,”全喜娘伸手捏了捏红枣的耳垂笑道:“好福气,这耳垂肉厚富贵相。”
“但现要拿针穿耳却是要忍一忍了!”
听喜娘这么一说,红枣不禁回想起她娘上回戴耳坠的那股狠厉,当下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红枣前世虽说也打过耳洞,但是在医院拿枪头带着麻药的耳钉枪打的,且耳钉直接打到耳朵上,几乎不受疼——和现世打耳洞戴耳饰时的硬戳死塞比起来,完全是天上地下。
“要不,”红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道:“这耳坠就不带了吧!反正已经很好看了!”
胡喜娘……
红枣虽然一向爱美,但对于戴耳坠这件事却是累感无爱——前世她的两个耳洞就跟唐僧取经路上的无底洞似的吞噬掉了她无数的金钱和心头好。
红枣也是搞不懂了,别人的耳坠子都带的好好的,独她戴的耳坠都跟在晒谷场上暴晒的油菜籽一样,不经意地洗个脸或者梳个头啥的触碰一下,就会跳蹦得无影无踪。
耳坠虽小,但也是钱买的。平常掉在家里或者工作位还好,都能找到或被人捡到,但掉在公交、出租、商场等公共场所,便就是天人永隔了。
故而久而久之红枣对于耳坠的态度便就成了只买不戴,欣赏专用了。
李桃花一听就不愿意了,立刻说道:“红枣,这女人不论穷富,出门前都要打耳洞,以表示听从长辈和丈夫的话,不听闲言碎语!”
“你若是不穿耳洞,给你婆母知道了可不好!”
红枣……
胡喜娘也劝道:“小姐耳垂虽厚,但若是了拿米粒揉搓,不必半日便就能把耳垂的血肉揉开,此时再穿,便不觉疼!”
红枣合上匣子笑道:“嬢嬢,幸好后儿只是放小定,谢大奶奶不会来。”
“所以这穿耳洞的事儿不急,还能再等几天。不然,我赶现在穿了耳朵,若是三天里能消肿到也罢了,不然可是要肿着耳朵过小定了?”
这世卫生条件落后,扎耳朵眼后发炎化脓的可不少。故而李桃花闻言就不再言语了。
然后红枣又道:“全喜娘,等天凉快的时候,我若是穿耳洞,一定还请你!”
闻言全喜娘笑道:“小姐,您这耳洞若是不急倒是可以试一下无痛穿耳?”
一听是无痛,红枣的眼唰地就亮了。
“全喜娘,这无痛怎么穿?”
“这铅能入肉。故而把铅条掰弯了夹在耳朵上,时间长了,耳朵自然就通了!”
听着好有道理啊,但铅——红枣苦笑:比起铅中毒的后遗症,她还是挨两针比较干脆。
马桶间换好新衣裳,红枣出卧房进了堂屋,李满囤一瞧立就笑咧了嘴——他闺女红枣真是太好看了!
转眼想起卧房里有王氏替红枣收着的金项圈和金手镯,李满囤进卧房拿了首饰匣子给红枣。
红枣打开匣子把两样首饰戴上,李满囤见状就更开心了——他闺女红枣简直不能更好看了!
王氏在月子房听到李满囤家来的动静,便悄声跟余曾氏打听喜娘今儿来干啥。
故此余曾氏便如实说道:“太太,老爷请了喜娘来给小姐和姑太太试头面呢!”
“头面?”王氏立刻想起了自己收在卧房橱柜里的金银两副头面,心里着实担心男人拿了自己的东西给大姑子——两套头面,她一套都还没带过呢!
余曾氏不知就里,自顾说道:“昨儿老爷给小姐和姑太太各买了一套牡丹花和蝴蝶的头面,小姐那套头面竟是足金的,戴起来可好看了!”
“姑太太那套银头面虽说分量大,件数也多,据说花了十二两,但戴起来就是不及小姐的足金头面富贵大方!”
听说李桃花戴的并不是自己的葫芦桂子纹头面,王氏一点儿也没觉得高兴——她日常省俭就想给家里多节约点钱,结果男人手一松,就是十来两银子白送了人,她今后几年的鸡可都是白养了?
但买都买了,王氏她也不好再说啥,只能自己气闷了一回。
全喜娘给红枣梳头的时候,李桃花在旁边仔细瞧看,故而等晚饭后全喜娘一走,她便拿红枣做试验,然后几摸几摸地竟帮红枣把头面给戴上了。
对此,红枣也是服气——自打她知道花钱就能有人给梳头后,便就决定努力赚钱,然后请人给自己梳头了!
红枣衣裳头面问题解决了,但喜棚内却还是空荡荡的——还没有桌椅板凳。
谢家人口多,李满囤暗想:现买桌椅不是只买一两张的事儿,而他手里钱财有限,且后续还不知要花多少钱,所以在桌椅这件往后都很难再用上的物件上,他还是能省则省,尽量找人借吧。
李满囤找余庄头商议桌椅的事,余庄头想了想便即说道:“老爷,咱们庄子十一户庄仆今年家家建房时都打了新饭桌新条凳,如此这就有十一张桌凳,但想要再多,却是难了!”
“那就先把这十一套桌子搬到喜棚里去吧,至于其他还缺的桌子,我到我族里问问去!”
为了桌凳,李满囤再次跑回了高庄村。
李高地听说李满囤要借饭桌,立刻大手一挥豪爽说道:“满囤,咱家堂屋两张饭桌,你尽管搬去!”
李满囤犹豫道:“爹,不用留一张吗?我若是都搬走了,您吃饭咋办?”
“几天工夫,哪里不能凑活?这炕上不是还有炕桌吗?”
于氏一旁听到也跟着道:“当家的,咱们屋里也还有张桌子,倒是叫满囤一起搬去吧!”
于氏房里的桌子是于氏的嫁妆。李满囤没想到他后娘舍得拿出自己的嫁妆,当下倒不好拒绝,只得应了。
郭氏见状,便也把自己的嫁妆饭桌拿了出来,如此就有了四张桌子。
“满囤,”李高地想了想又道:“你再去找满园借借,他今年盖了新房屋里新制两张饭桌!”
提及满园,李满囤忽地想起红枣定亲的事他还没去告诉李满园,心中懊恼赶紧答应道:“爹,我这就去找满园!”
还在六月十八那天,李满园就听人说了红枣和谢家定亲的事儿。李满园惊讶之余立跑到老宅打听,然后便听他爹说李满囤已来请过人了。
李满园不知李满囤请客为何独漏了自己?李满囤心中狐疑,回家后便跟媳妇钱氏商量。
钱氏闻言便道:“当家的,这一准儿是因为红枣没裹脚的缘故!”
李满园……
“这谢家大奶奶是出了名的三寸金莲。他家娶媳妇如何能不讲究小脚?”
“谢大爷一个男人,当时喝多了击掌定亲,还没顾上这头。”
“小定的时候,谢家虽说也不来女人,但咱们金凤若是去了,谢家人瞧到金风的小脚,然后和红枣一对比,可不就想起这回事来了吗?这婚事还能成吗?”
“所以,当家的,你说大房他还敢请咱们去吗?”
李满园……
就因为这脚的事,李满园几天都没敢出门——李满园虽然嫉妒红枣的好运,但脑子也不傻,他深知这桩婚事对于他闺女金凤的好处。
既然红枣大脚都能嫁进谢家,李满园想:那他家金凤将来嫁个城里殷实人家还不是轻而易举?
故而为了这桩婚事能生米做成熟饭,李满园这几天都躲在家里避着人。他就怕别人看到他想到金凤,然后想起小脚,坏了红枣的这桩好亲。
李满园完全没有想到李满囤会来借桌子请他去吃酒。
“大哥,”李满园觉得自己听错了,不敢确信地道:“小定那天你要请我去吃酒?”
“不然呢?”李满囤奇怪道:“你这个做叔叔的不去,别人瞧着也不登样呀?而且不止你要去,钱家弟妹、贵富、金凤也都要去!”
“金凤也去?”李满园惊讶问道:“她去没关系?”
“不去才有关系!”李满囤想想不对,疑惑问道:“咦?我说满园,你不是一向最喜欢吃席的吗?怎么今儿推三阻四的?”
“这不金凤裹了脚吗?”李满园支吾道:“这谢家人瞧到了不好?”
李满囤以为李满园是担心金凤太瘦,站到人前不大好看的缘故,便安慰道:“放心吧,谢家人瞧不到金凤!”
“放小定这天谢家只来谢少爷和他一般辈的兄弟,而我已经在庄子的客堂前搭了喜棚,这过礼都在这个喜棚里过。红枣和金凤都在后面院里。谢家人连红枣都见不到,又咋会见到金凤?”
李满园……
钱氏、金凤……
李满园家出来,李满囤又去他二伯和族长家借了几张桌子,如此终是凑够了请客用的桌椅。
万事俱备,黄历这便就翻到了六月二十六这天。
六月二十六天一早,城门刚开,全喜娘就坐着相熟车夫赶来的骡车来到了桂庄。时李满囤一家已早已起床并吃过了午饭。
全喜娘一到立就帮红枣、李桃花梳妆。故而等陆虎说李氏三房人到时,红枣、李桃花都各是一身金灿灿或者银闪闪了!
闻讯李满囤和李桃花去庄门迎接,红枣则守礼地留在自己的卧房——《朱子家训》里说“三姑六婆,实淫盗之媒”。红枣可不敢行差踏错,留下把柄给全喜娘这个陌生人。
俗话说人要衣裳,佛要金装。李桃花虽然肤色黝黑,面貌沧桑,但今儿精致的绣花长袍一穿,亮闪闪的银头面一戴,现站到人前,竟也似鹤立鸡群,闪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李高地瞧到李桃花的装扮,心知一准都是儿子满囤给花的钱,心中不喜,但到底啥都没说——过去几天李春山劝他的话,他多少听进去了几句。
李春山见状也是心里叹息:显见得李满囤有钱宁可帮衬外嫁妹妹也不愿帮衬满仓、满园两个亲兄弟,对此他也是无能为——过去几天,他劝慰李高地的话,又何尝不是在劝慰自己?
儿大不由爷!李春山想:这人老了,不服老不行啊!
李丰收倒是不在乎李满囤给了李桃花多少衣裳头面——不过几样浮财罢了,李丰收暗想:满囤统共就这么一个同胞妹子,发家后帮衬些财物也是应该——满囤若真是一点也不帮衬,反倒是让人寒心。
何况桃花远嫁,家常来得少,满囤即便有心帮衬也远不及他们李氏族人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他实没必要为此挑理满囤。
李满仓、李满园兄弟见之心里自不是滋味,但也跟他们爹李高地一样无可奈何。
人有亲近远疏,李满仓兄弟无奈地想:比如他两个也是和自己的胞妹杏花感情更好些。
女人里一样带着银头面的陆氏也眼红李桃花的头面看着比自己的还好,但她毕竟吃过里正家的席,见过世面,故而很快便反应过来,主动迎上去和李桃花寒暄。
于氏和李桃花有大仇。她现瞧到李桃花一身光彩,今非昔比,立便嫉恨得眼睛都红了——这臭*竟然还在!
郭氏一惯的爱小。今儿瞧到李桃花的头面,她也不是一般的眼热——李桃花脖颈上带的银项圈由姿态各异的牡丹花环绕而成,看着就不同一般。
一想到大房把这比长房祖传头面还好的头面白给了外嫁女,郭氏就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女儿李玉凤一眼——早在去岁腊月,郭氏暗想:她就嘱咐过玉凤好好笼络红枣,可惜玉凤实在是太不没用,瞧这半年过去了,她连根草都没能从大房捞到。
瞧这李桃花才来几天,就哄得大房给打了这么大一套银头面——唉,她闺女玉凤,若是能有李桃花这份手段,她也就不用为她的亲事烦心了!
三房的钱氏看到李桃花的银头面心里比她嫂子郭氏还要嫉恨:今儿来的一众人里独她一个人跟城里人吃席时一样涂了脂粉穿了裙子——她现比城里人也就差一副登样的银头面了。
李桃花,钱氏嫉妒地想:一个远嫁到山里的外嫁女,这辈子怕是连城都没进过,也配穿戴这么好的头面和衣裳?
她再怎么打扮,那也是块狗肉,上不了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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