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候,陆虎提了四碗鲜羊奶进了高庄村。
依旧先去老宅。看到陆虎呈上来的果然是鲜羊奶而不是奶茶,于氏非常失望。
李高地喝了倒是觉得还行——余曾氏煮羊奶时跟在家时一样习惯性地给加了茉莉花去味。
眼见陆虎今儿提的篮子比往常的都大,李高地随口问了一句,然后便听说李满囤还让陆虎给他哥李春山和族长李丰收以及李满园送羊奶就非常高兴,当即点头道:“好,好!满囤做得好!”
“即是这样,我这就不留你了,你赶紧的,把羊奶趁热给送了吧!”
陆虎按照余禄的指点先把羊奶送到李春山家。
李春山喝了这羊奶,觉得味道虽是不及早晌的奶茶香滑,但也有股子清新甜香,并不似早晌于氏来家串门时说的不可入口——羊奶的味道不说似药了,就是比起肉汤也是不差。
李春山素知于氏的心机,当下就禁不住暗自嘀咕,这女人这次又想算计啥?
摇摇头,李春山看孙氏送洗净的碗给陆虎时,陆虎篮子里除了一个空碗,还有两个盖着盘子的碗,便知还有两家未送。
“这羊奶还要送谁?”李春山素爱管闲事,当下不假思索地问道。
“回二老太爷的话,”陆虎恭敬道:“小人得老爷吩咐还要送羊奶给大房大爷和三老爷家。”
李春山着实思了一刻才想明白大房大爷说的是李丰收。
满囤能想到给李丰收和李满园送羊奶,李春山暗想:倒是极会做人。如此,他倒是不必替他担心了。
早晌于氏不止去了李春山家,还去了李丰收家。在李丰收家,于氏跟陆氏很夸了一通奶茶的味道和功效。
这年头谁不缺钙呀?陆氏听说这奶茶有强壮筋骨的功能,自是心动。她男人李丰收也有阴雨天腰腿疼的毛病,就是她自己也是经常的腰酸背痛。
不过陆氏有涵养,即便心底渴望,嘴上也只说:“还是小叔哥和婶子福分大,生养得满囤兄弟这般孝顺。这奶茶谁先前听说过呢?偏满囤兄弟能寻了来来孝敬小叔哥和婶子。”
相识三十年,谁还不知道谁呢?于氏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很爽快地家去了。横竖她就是来透个信而已——她不信陆氏得了奶茶能治骨头疼的信,会不生法子跟继子讨要。只要陆氏讨到奶茶的方子,她迟早也能知道。
果然如于氏所料,傍晚陆氏正在自家炕上合计和男人李丰收提奶茶的事儿呢,陆虎就送鲜羊奶来了。
陆氏闻声自是喜出望外。待听陆虎说这羊奶养筋骨治抽筋后,陆氏更是高兴得忽略了羊奶和奶茶的区别。
拿自家碗替换下李满囤家的碗送走陆虎后,陆氏方才尝了一勺羊奶。
因此前没有尝过奶茶,陆氏第一次喝羊奶便就觉得这羊奶味道确实不错,但也不至于似于氏说得那样天花乱坠。
放下碗,陆氏心想:这味道也就罢了,只盼着这治病效果是真有!
最后一碗羊奶送李金凤。开门的李满园听陆虎说了奶茶改羊奶的事儿后深以为然——城里两个多月不是白住的,现李满园已经知道药和茶要分开吃。至于李满园劝说李金凤就更简单了。李满园直接告诉李金凤羊奶比奶茶更长筋骨。
李金凤每天都巴望着脚骨能尽快长好以便能少点疼痛,自是不会嫌弃挑剔羊奶味道不及奶茶。
与先前招收学徒一样。余庄头把三十三家巷的铺子要招个挤奶工的消息跟庄仆们一说,结果没想到所有人都给自家孩子报了名。
自从进城建房见识了张乙写字,庄仆们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这么一来反倒是余庄头要头疼了——这所有人要去,那么不管给谁去都是不好。而且,庄子里养羊,多是由女人们给羊开奶,这些半大小子会挤羊奶煮羊奶吗?
“咳,”余庄头赶紧补充道:“我再说一下啊,这次不是招学徒,只是招挤奶工,负责挤羊奶和煮羊奶。”
“要到店就能做事。现店里的掌柜和学徒没人会做这些,可不能指望他们能给帮忙。”
庄仆们……
沉默一刻,陆大方在人群中提出异议:“余庄头,你这样可一时找不到人。这些活计原都是女人做的,你铺子现立等着要人,难不成还能让女人去?”
陆大的话提醒了余庄头:对啊,为啥不能叫女人去呢?城里北街茶水铺多是夫妻店——男人管买卖和算账收钱,女人管捏窝头烧茶水。
这三十三家巷铺子现既然要个挤奶工,那倒是叫个女人去便宜。不然叫个半大小子见天的给羊挤奶,这好说不好听的,也不合适。
主意一定,余庄头就道:“陆大,你说的是。这活计确实还是女人合适。那我现改问了,啊,你们谁家里有女人能做的然后又愿意去的,有吗?”
原想让余庄头缓几天要人以便自家儿子有机会练习的陆大……
使女人去城里铺子做工,这个冲击太大,一时间庄仆们都有点懵,然后就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余庄头听了一会儿议论,然后又补充道:“自古‘男女有别’,这白天人来人往地干活倒也罢了,晚上铺子里都是男人,这女人住着不合适,这上工得早出晚归才行。”
“早起坐骡车进城,傍晚还坐骡车回来。”
“如果实在没人去,那就只能按户轮着来了。”
沉默中,这挤奶工的事儿真的就按户轮着来了。
自喝羊奶治好了腿抽筋后,潘小山逢人就夸赞羊奶的好处,以致现庄里十一户人家现今都喝上了羊奶,家里的主妇也都会挤羊奶煮羊奶。
所以这轮着来,技术上倒也是可行。
因余庄头家的余曾氏在主院做事走不开,故而这第一个轮到进城的就是余财多的媳妇余金氏。
自正月十八余财多离家去了铺子后,余金氏已有三个月未曾见到丈夫,心中十分想念。现有机会能进城看望,余金氏自是十分欢喜。
事实上,余金氏十分怀疑她大伯子余庄头生出让女人进城做工的主意就是为了让她夫妻能有机会见面说话。然后又知道她家里少不了她,就又弄出按户轮流的法子来——这样一搞,往后她一个月就能见丈夫三次,且还不耽搁家里的活计。
余金氏内心感激大伯与她一家的照顾,就决意要将今儿这挤羊奶煮羊奶的工作做好。
因想得太出神,第一次进城的余金氏竟一路无视了路两边的风景。
还在昨天,余财多就使张乙寻了那东街卖字秀才给写了两张“小店出售
“蚕豆壳五文一斤
“羊奶五文一碗”的大红告示分贴在两家店铺。
随后来店的街坊邻居瞧到告示后禁不住好奇询问——蚕豆,他们都知道小满要吃蚕豆饭用,只这羊奶,咋也能卖?
余财多得了潘安捎来的信就如此这般的说了一通,然后打听的客人就知道了“连喝十天羊奶可减轻抽筋病症”这个闻所未闻的偏方。
雉水城城里人条件虽说普遍比庄户好,但好的也是有限——城里大部分人家,家常过日子还是得掐着粮油菜金,根本舍不得鸡鸭鱼肉敞开吃,也吃不起。
故而这大部分的城里人和庄户人一样缺钙,一样抽筋。
耳听羊奶能够减轻抽筋,就有那自己或者家人饱受抽筋痛苦的在店铺预定了十天的羊奶。
一碗羊奶一斤,能够两三个人喝。十天羊奶五十文,听起来虽说有些贵,但比起进医馆看郎中还是便宜。所以若真能花五十文一气治好家里两三个人的抽筋还是合算。
如此,昨儿半天工夫两家店合起来竟有二十来人交钱预订了羊奶。
现每天潘安给两个店铺光拉粮食和菜就要拉一车。今儿又加了余金氏和三头羊如何能坐下?余庄头早起瞧见赶紧又使了潘平赶了骡车一道进城。
一头羊才产七八斤奶,随余金氏一车拉来的三头羊的奶只够预订。故而潘安车进店卸了菜后就被余财多赶回庄子拉羊去了。
时间还早,余财多让张乙看着铺面,自己把余金氏领进了厨房。余财多指了水缸和柴禾给媳妇看,然后就让她自己赶紧挤奶煮奶,一会儿客人就要来取。
余金氏眼见男人一切都好,心中放心,便挽袖子开始干活。
余财多则坐一边听余金氏絮絮叨叨述说今春自家盖房的事儿以及新建的瓦房是如何的宽敞舒坦。
说着话,余金氏将挤好的一桶羊奶倒入锅里烧煮,余财多便坐到灶后帮着看火,余金氏则换了头羊挤奶,嘴里也接着絮叨。
离家三月,余财多如何能不想家?但想到家里新建的瓦房,余财多又平了心气——不是有这个铺子,自家如何能一气建九间瓦房,只比大哥家少五间?
自古都是“有舍才有得”,自己舍得离家,才有了媳妇和孩子们的好日子。
“家里的,”余财多道:“这日头转起来快。现都是四月了。等过了夏忙,半年也就过去了。然后再等半年,我就又能在家半个月了。”
“而且往后,你每月都能来铺子两三次,有啥话,见面时告诉我,也是一样。”
正说着话呢,余财多听见张乙搁店堂叫掌柜的,余财多闻声就知道有人趁买菜来取羊奶了,赶紧地就拿钵头盛了刚煮好的热羊奶端进了店铺。
早晌是店铺卖菜生意最忙碌的时候。何况今天铺子售卖的菜里又添了青蚕豆。
青蚕豆虽然价钱不便宜,但城里人多嘴刁好面子——即便知道其他粮店剥好晒干的老蚕豆一斤只要三文,但还是要买个半斤八两的回家尝个出水鲜。
一般舍得花五文钱买斤带壳蚕豆家吃的多不差钱,而雉水城又素有趁买菜带早茶回去家吃的习俗——城里吃食铺子都是一早就开门做生意,故而买菜人顺路兜一圈就能提着包子、烧饼、小馄饨等小份多样的味道家去孝敬父母或者哄孩子,着实便宜。
如此,早起铺子卖菜生意最忙碌的时候,也就成了羊奶生意最忙碌的时候——不少来店买菜的人在看到看到铺子里有和豆浆一样雪白的羊奶,然后又听那刚买到手就迫不及待喝一口尝味的人称赞这羊奶比豆浆香甜好喝没有豆腥味就拿着原先准备买豆浆或者豆腐脑的锅或者碗转买了羊奶家去。
余财多和张乙在前店忙个不停,余金氏在厨房一边挤奶一边看火,也是分身乏术。幸而潘安来了。他在从车上卸下骡子和羊后,帮着余金氏烧火,方算是赶上了客人的订货。
朱中人就住在北街巷子里。现他家买菜基本都是李家粮店。昨儿朱中人自听说羊奶能治抽筋后就给余财多交了五十文钱预定了十天的羊奶。
朱中人因日常的在街面上跑生意,家常的误了饭点不算还因为忍不了饿死命地给自己肚里灌茶水而落下了严重的胃病——每到换季朱中人都要去医馆瞧一次郎中。
胃不好的人容易缺钙。朱中人自然也缺钙,他有小腿肚转筋的毛病。
今儿一早,朱中人去铺子取了羊奶家来后早饭,不想两口羊奶下肚他就感受到胃部的慰贴——他那每日早起抽痛的胃似被热盐袋捂过一样暖烘烘的,透着舒服。
这羊奶,朱中人想:甭管治不治抽筋,只冲这喝下去后胃里的舒服劲儿就值得买啊!
一碗奶太多,朱中人喝不下。想了想朱中人就跑去和余财多商量把他预定的一碗奶,早中晚三份来取。
朱中人是真把这羊奶当药了,然后便以为这羊奶也得跟药似的早中晚都吃才能更好地激发药性。
余财多听了朱中人的话也觉得有道理,然后他就在过了早忙后使张乙去杂货铺买了十个城里人家常盛饭用的三红碗洗净了放铺子里备用。
余财多自己则拿笔给店里贴的羊奶告示“羊奶五文一碗”的碗后面加了个“大”字,然后又在下面加了一行“两文一碗小
“五文三碗小”——大碗一碗恰好抵小碗三碗,算下来倒是零卖小碗合算。
忙好早起这波,余金氏帮着潘安把挤过奶的羊装上车运回庄子,然后又喂了余下的两只羊。做完这些,余金氏刚坐下歇息,就看见张乙搬了个泥灶炉和小铁锅进来。
“婶子,”张乙道:“灶给你煮羊奶,我煮饭拿这个泥灶就可以了!”
余金氏闻言赶紧站起来道:“要煮饭了?我来吧!”
“婶子坐着吧,”张乙一边从厨房缸里拿米一边笑道:“这铺子里的饭现都是我煮。”
“今儿婶子也尝尝我的手艺!”
余金氏……
午饭果是张乙做的——张乙在米饭锅里蒸了腊肉,等饭肉熟后,把饭盛到钵头里,然后又烧了一锅青菜豆腐汤。
铺子不能离人,得轮换着吃饭。张乙煮好饭食后就跑去北街店铺唤了余德来吃饭,然后回来又替了余财多看铺让余财多和余德先吃饭。
余金氏看张乙忙活半晌结果却让男人和余德先吃饭禁不住赞道:“这孩子倒是极懂规矩!”
余财多闻言点头认同道:“是个好孩子!人不只聪明,而且勤快。”
余金氏心里一动,但看了眼余德啥都没说。
余德和余金氏夫妻两个一处正吃着饭呢,便听到张乙唤自己。
余德出来一看,原来是从北街买了烧饼的两个轿夫路过时瞧到铺子卖羊奶的告示来买羊奶。
余德赶紧进厨房告诉余金氏。余金氏闻言连饭也顾不得吃了,立刻去挤了羊奶,然后生火烧煮好送了出去。
人都是相互看的,有这两个轿夫在铺子门口喝羊奶,陆续地就又有人来买羊奶。如此又卖出二十来碗奶。
只是余金氏这顿饭自放下筷子后再次拿起足隔了大半个时辰,以致比最后吃饭的张乙吃完还晚。
www.。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