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圆
得了李满囤的首肯,余庄头立去告诉他弟余财多准备准备,正月十八,进城开铺子。
余财多得了确信,虽还挂心今春家里建房的事儿,却也不敢怠慢。他把收拾行李的事儿交给女人,自己则叫了两个儿子来仔细吩咐建房的事项。
余庄头则自寻了本今年的新黄历。他开始查节气、圈日子,制订春耕和夏收计划。
正月十八一早,李满仓便赶牛车送两个儿子李贵雨和李贵祥进城念书,自此开始了每天早晚的接送生涯。
钱氏正月十八晚上生了一个女儿。李满园十九日早起便在北城门口等着搭乘李满仓送孩子折返回村的牛车来家送信。
于氏听说钱氏怀胎十月却只生了个丫头,心中颇觉可惜——可惜钱氏这胎不能过继给大房,根本就是白生了。
大房今年六月生。生男生女虽还不知道,但能给预备个年龄相当的男孙,总是不错的。
如果大房六月只得个女儿,于氏想,那钱氏说不得还要再生一个男孙才行。
打开堂屋的柜子,于氏拿了一包生姜和一包红枣给李满园后说道:“这些东西,你一会儿拿回去给钱家的做月子用。”
“满园,”给完东西,于氏又关心问道:“你去你岳家报信了没?钱家的娘得了信,一准得进城去瞧闺女和外孙女。”
“有她去帮你们月子里忙忙,我和你爹也放心。而钱家的,也能跟她娘说说话。”
“先前,为八月节两块布的事儿,你岳家对你爹和我都起了嫌隙,往外说了不少话。”
“所以孩子洗三,我和你爹就不去了。不然两下里见了面尴尬,你夹在中间,也难做。”
李高地一直抽着烟锅听于氏说话,自己吭都没吭一声––一个赔钱货而已,不值得他劳师动众地进一趟城。横竖,满园家已经有贵富这个香火了。
现李高地更关心王氏的肚子。他希望她争气一点,能给满囤生个儿子。
李满仓觉得他娘的话在理。但他想着满园的孩子洗三,只有岳家人观礼,李家族人一个都不去,这李满园的面子难看,便说道:“娘,孩子洗三,我和郭家的去一趟吧!”
于氏一想也是说道:“你是得去。不止你要去,你大哥那儿,满园你也得去说一声儿。”
不管去不去,大房只要得了信,就要给满园家上月子礼。
于氏为了满园能多收些礼,也是操碎了心。
老宅出来,李满园果又来老北庄给李满囤送信。
李满囤得了信立刻笑道:“恭喜你了,三弟!”
“洗三的日子,我家就只有我去了。”
“你嫂子现在忌三房。不能去。”
所谓的忌三房,就是回避结婚的喜房、病人住的病房和白事人家的灵堂。
这世的人迷信,以为没出世的胎儿魂魄不全,双身之人去了这些地方,就会被喜房的红烟、病房的黄烟和灵堂的黑烟所冲撞从而坐不稳胎。
钱氏的月子房,血光之盛,连她自己的男人都要回避,所以王氏现怀着孩子,自是更不能去。
确定大哥要去后李满园方又跑岳家报信。
因为分了家,这给三房的月子礼便就得照村里的规矩来。
村里族人之间的月子里是一包白糖、一包红枣、三斤馓子、十个鸡蛋四样礼物。因是至亲的大伯,所以王氏搁这四样礼物外又加送了两块三尺长的细棉布给孩子做衣裳。
正月二十,一早李满囤就乘李满仓的牛车进了城,午饭后方回。
回来后,李满囤告诉王氏道:“三房的这个孩子不大,瘦的很,生下来才四斤八两。”
“比当初咱家的红枣还瘦、还小。”
“好歹,红枣还过了五斤,有五斤二两呢!”
“不到五斤?怎么会?”王氏也是诧异:“三房去岁枸杞卖了不少,孩子咋会这样瘦?”
“何况去岁分了家,钱都在三房自己手里。钱家妹子一向也不是个肯亏了自己嘴的人!”
李满囤也是摇头:“我也是想不明白。”
李满囤直觉李满仓可能知道些啥,但他不主动说,他也不好问。毕竟,隔了一层。
红枣听到也是觉得奇怪。不管秋收时的饭菜,还是腊八节的腊八粥,她三叔家的伙食都不差啊。
难不成,红枣想,她这小婶子或者这妹子,身体里不知哪处有啥毛病,现在的人瞧不出来?
回想了一刻,李满囤又挑知道的讲:“孩子的名字,是老三给取的。”
“叫桂圆。”
“桂圆?”红枣好奇地凑过来:“听着到似随我取的名字。”
红枣桂圆,可不就是适合一个锅里煮汤吗?
“不是应该叫银凤吗?”
李满囤闻言禁不住笑道:“你三叔一开始倒是给取了个名字叫珠凤。”
“猪粪!”红枣笑喷:“三叔咋会取这个名?”
经红枣这么一说,李满囤当即也笑了:“这名儿是不妥当。”
“不过,当时你三婶不同意倒不是这个缘故。”
“你三婶说家里已经有个金凤了。这孩子瘦,她就希望这孩子长胖一点儿,脸圆一点儿,身上的肉多一点儿。”
“你三叔就说这肉元才是又圆又肉,这孩子总不能叫李肉元吧?”
“噗嗤!”红枣和王氏不约而同地笑了。
红枣心说她三叔咋回事,咋连给孩子起个名都这么不着调?
李满囤也是回想着笑了好一会儿方道:“当然,这是玩笑话了。”
“然后说着说着,最后就议定了孩子的名字桂圆。叫李桂圆!”
耳听是商议出来的名字,红枣思及自己名字的来历不禁问道:“爹,今儿桂圆洗三,爷奶都没去吗?”
“都没去。”李满囤心里明白他爹娘今儿没去是嫌弃三房只生了个女儿,但他嘴里只说:“今儿不止你爷奶没去,你小婶子的爹娘也都没去。”
“许是为去岁八月节两块布的事,两下里都怕见面尴尬,故而都没去。”
“今儿到场的,都是两边的兄嫂。”
思及今儿钱氏兄嫂对自己一盆火似的热情,李满囤经不住笑道:“三房的娘家大哥,就是以前来咱们村儿串货的钱货郎,倒是个能耐人。”
“他现今在城里置了铺子做了掌柜不算,年前更是一个人跑到府城去进了年画和花灯回来卖。一个年节着实赚了不少钱。”
古话都说“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李满囤真心佩服钱广进敢一人闯府城,他至今还没去过府城呢,更别提买货运货家来卖了。
直待男人说完,王氏才问自己关心的问题。
“当家的,”王氏问道:“这娘和三弟的丈母都不去,钱家妹子的月子是咋做的?是她娘家嫂子给做的吗?”
月子里别的不说,只一个产妇的产褥和孩子尿布,就得有一个人来专职洗刷。一个屋檐下生活十来年,王氏可不觉得二房的郭氏会留在城里给钱家妹子做月子。
“不是她娘家嫂子。”李满囤摇头道:“我也是今儿才知道。三房家里现使了个五吊钱买来的寡妇。”
“这寡妇姓郑,原是个童养媳。不想圆房还没两年,男人就死了。因没有儿子,她婆婆留她无用,就把她给卖了。”
“故而现三房的家务,都是这个郑氏在做。”
“这郑氏家务做的还行。今儿的饭菜就是她给收拾的。红烧肉,红烧鱼都烧煮得不错。”
“两个孩子,贵富和金凤,身上的衣裳也都齐整干净。”
原来是买好了人,王氏恍然大悟,但想想还是觉得不对,继续问道:“三房买人咋就买个寡妇呢?”
“他家人口少,买人,倒是买对夫妻回来帮忙才是正理。”
似她家,现用的余庄头的媳妇余曾氏就很好。
“谁说不是呢?”李满囤道:“三房原也是想男女一起买,买一家子的。”
“但现今咱们这城家家都有生计。,以致现人牙子手里竟没一个男人。”
“这男人买不到,三房可不就只能买女人了吗?”
“这人牙子手里的女人,多是城里大户人家赶出来的丫头和小妾。”
“这些又哪是咱庄户人家能使的人?”
“于是挑来挑去,反倒是这个郑氏合适。”
“郑氏婆家也是庄户人家,比咱们还穷苦些。所以,这个郑氏极会持家过日子。”
“而且她人也年轻,才二十岁,可以多使唤几年。”
这世人高寿的不多。连带的,能劳作的年限也有限。故而买人还是得挑年轻的买。
王氏听李满囤如此说,也就罢了。庄户人家过日子,可不就讲究个实惠吗?寡妇名声是不大好,但弄个丫鬟小妾不会过日子的回来,才更是麻烦。
李满仓和郭氏回到家,自也要跟李高地和于氏讲述今日见闻。因讲的是女人生孩子的事,故就由郭氏跟婆婆于氏讲述,李高地和李满仓旁听。
“爹、娘,”郭氏笑道:“你们就放心吧。”
“钱家妹子和孩子,两个人都好得很。”
“孩子虽说生下来不算大,但今儿我瞧时,已经能自己吸奶了。”
“孩子的名儿也有了,叫桂圆。”
自知道三房生了个女儿后,郭氏脸上的笑就没断过––三房现就只一个儿子,将来大房如果过继孩子,便就只能在她儿子里挑了。
“桂圆?”于氏方想起还有起名这个茬,当即问道:“好好的,咋给孩子起这么个名儿?”
“这孩子的名儿不是该顺着玉凤、金凤来起吗?”
玉凤、金凤两个当初可都是她给娶的名字,听听,多尊贵!哪似那继子家闺女的名字,红枣——这个一到秋天就人人喊打的货色。
对于三房问都不问自己一声,就随继子家给孩子取了个果子名,于氏极为不满。她心说这一准儿是钱氏这个坏心女人的主意。她故意地讨好继子,忤逆自己,而儿子满园一准又着了她的道儿。
郭氏脸上的笑凝住,她顿了一下方道:“孩子名字是三弟给取的。三弟说他希望这孩子长胖一点,脸圆一点,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
说实话,受当时热闹气氛感染,郭氏此前还真没觉得三房给孩子取名桂圆有啥不妥。
玉凤和金凤,两个名字是贵重;红枣这个名字是乡土。但老话都说孩子起贱名好养活。
钱氏这个孩子先天比当年大房的红枣还弱,她随大房拿果子给孩子作名,想孩子沾点福分也是情有可原——都是做娘的,有啥好挑拣的呢。
李高地和不在乎红枣的名字一样,也不在乎李桂圆的名字。只冲他给自己两个闺女取名叫桃花和杏花就知道他给女儿取名的随意了––就是房门外的花儿草儿随便叫的。李高地不愿意在一个赔钱货的名字上浪费时间,他只关他想关心的事儿。
“桂圆这名儿挺好,”李高地一锤定音道:“听着就和红枣这个名儿一样有福气。”
“郭家的,你接着说。”
于氏……
舒一口气,郭氏又说来客。
“爹,娘,”郭氏道:“今儿钱家妹子的爹娘也没去,她家只她兄嫂来了。”
郭氏揣测钱氏爹妈没去的原因也是因去岁中秋两块布的事不想和自己的公婆会面。所以才只让儿子和儿媳带礼。
只看对方给的月子礼,郭氏就知道钱氏父母心底还是亲闺女的。
当然,钱氏不会自讨没趣地和公婆描述钱家送了哪些礼物——她刚学了乖,知道公婆面前话得挑拣着说。
于氏不在意钱氏,自然更无视亲家,她也只问她关心的事儿。
“今儿午饭谁做的?”于氏问:“是钱家的她嫂子做的吗?”
郭氏最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了,她担心于氏的火烧她头上。但婆婆问了,她就得回。于是她只得硬着头皮道:“不是她嫂子做的。”
“三房现买了个女人做家务。”
“啥?买人?”于氏不敢相信:“你说满园买了个女人专门做家务?”
郭氏看看李满仓,李满仓垂着眼睛一副与我无关的样子。郭氏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答应道:“嗯!”
于氏看到李满仓、郭氏都不否认她的话,当即气得眼前发花––她捧手心里娇养大的儿子,长大了,有钱了,不说孝敬她,却买人伺候媳妇。
怪不得都快临盆了,钱氏还要找理由搬出去。原来,她是早就算计好了的。她这是远走高飞,享福去了!
这边于氏气得倒卯,那边李高地却点头称赞道:“满园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自分家后满园家人手原就少,现钱家的又做月子。而贵富又在城里上学,你娘也搭不上手。”
“先我还发愁满园的宅子要咋建呢?”
“现在好了,他媳妇有人帮着做月子,他可不就腾出手来,可以建房了吗?”
建房是大事儿,于氏即便对钱氏有再多不满,此时也只能憋在肚里。
等着,于氏暗道:等过了这阵儿建房,她迟早收拾了这个黑心钱氏。
郭氏眼见于氏不再逼问自己,心舒一口气,转即又禁不住替自己抱屈––何苦来哉,自己每每要为三房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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