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晚上八九点已经是正常人家该睡觉的时间了。这会儿还差十分钟就九点,其实已经很晚了。
厂家属楼大院儿里住的都是领导,起步都是正科以上,而且除了厂里,还有区里的一些干部也住在这里。
大院儿门口也有岗亭,只不过不是二十四小时的,而且站岗的级别也不高,属于老头儿级。
一个孤寡老汉退休后就住在门房,顺带看大门,晚上九点就锁大门了。
苏乙来的时候人家老汉正准备锁了大门去洗脚睡觉呢,对于他这个不速之客自然非常不欢迎,而且苏乙没有预约,他瞪着眼就要撵人。
但苏乙是谁?
三分钟时间就让老汉客客气气给李新民打了个电话说有贵客拜访,恭恭敬敬把苏乙送出门房挥手告别。
李新民这时候都换了睡衣打算睡了,接到门房电话十分纳闷,心说贵客拜访?怎么个贵客法?
难不成是部里的领导上门来了?
那也不应该啊,领导要见面一个电话他就得屁颠儿屁颠儿跑去拜访人家,哪里能让领导上门来找自己?
摸不清状况也不敢怠慢,万一真是贵客呢?
李新民一边换上衣服一边招呼老伴去烧水沏茶,然后赶紧亲自去门口迎接。
没一会儿听到楼下脚步声,他急忙打起精神勾着背欠着身子,一副恭敬的样子,聚精会神盯着楼梯口。
等脚步声近了,他伸着脖子想看清楚贵客的样貌,却不料贵客开口了。
“李哥,您怎么还出门迎接我来了?这我可当不起啊!”
这声音听着耳熟……
“苏援朝?”李新民诧异道。
苏乙走到了门口笑呵呵道:“对呀,是我。”
李新民往苏乙身后看了看:“就你一个人来的?”
“半个人来我怕吓着你。”苏乙小小幽默一把。
“来自李新民的恶意+99,来自李新民的惧意+86……”
“大晚上胡说什么呢!”李新民没好气瞪他一眼,还有些纳闷,“门口老孙头不是说贵客来访吗?”
“对呀,贵客就是我,男宾一位。”苏乙笑呵呵道,“孙大爷看我一表人才,觉得我将来必定非富即贵,所以说我是贵客。李哥,这证明您真是慧眼识珠啊,连看门大爷都认可您的眼光……”
“我特么用他认可?”李新民骂了句,满脸郁闷瞪着苏乙,“这不瞎胡闹么?大晚上的我以为来什么贵宾呢,把我媳妇儿都折腾起来倒茶,结果来了你这么个泼猴。”
苏乙道:“孙大圣拜访黄袍怪。”
李新民低头看了眼自己一身米黄衣服,气得一摆手道:“去去去,少瞎胡赖赖!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小子根本不是好人!说吧,这大晚上的找我什么事儿?”
“就在这儿说?”苏乙笑道。
“进来吧!”
“来自李新民的恶意+99……”
满脸郁闷的李新民带着苏乙进了家门,他爱人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见了苏乙正要很客气地打招呼,就见李新民摆摆手道:“不用烧水沏茶了,明儿早上下去见了老孙头记得骂他一顿,谎报军情!”
中年妇女愣神没反应过来,李新民道:“这是我们厂新来的职工,我跟你提过,那个大学生。”
“嫂子好。”苏乙笑呵呵打声招呼。
“哎哎,你好。”李嫂忙回应。
“你进屋去吧,我们俩说说话。”李新民道。
“水还是要喝的,我给你们沏上茶,边喝边说话。”李嫂笑了笑,对苏乙招招手道:“小同志你坐,别客气。”
“谢谢嫂子!”苏乙笑呵呵道。
苏乙落座后,李新民依然神情不悦,没好气道:“说吧,什么事儿非得大晚上来找我?”
苏乙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递过去:“这是送您的,初次来家里拜访,虽然有点仓促,但也不好意思空手来。李哥请您笑纳,别嫌弃礼物寒酸,多少代表我一份心意。”
李新民接过转了转一看,皱眉道:“还是个旧的?”
“那是您不知道这支笔的来历!”苏乙严肃道,“知道巴金先生吧?六三年的时候,他去我们学校演讲,这笔就是他亲手送给我的,很有纪念意义。”
“真的假的?”李新民将信将疑,“这怎么证明?”
“我能随便拿支不值钱的笔糊弄您吗?”苏乙认真道,“您再借我俩胆儿!要不是感谢您对我的知遇之恩,这笔我说什么也不送您,我宁愿送你几根金条,都不送您这笔。”
“你还不如送我金条呢……”李新民嘀咕着,还是有点怀疑,但看样子多少信了点儿。
李嫂端来茶,苏乙微微欠着身子道谢。李新民把笔递给她郑重道:“这是援朝送的,大作家巴金用过的笔,你放我书房去,收好了。”
“哎哟,那可是贵重东西。”李嫂顿时肃然起敬,面带神圣之色双手接过,捧着笔转身去书房了。
苏乙道:“宝剑赠英雄,这支笔也算找到好归宿了。”
李新民脸上终于绽出舒爽笑容,道:“行啦,说吧,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与此同时,警局。
赵德胜摸遍自己所有口袋,纳闷问旁边年轻警察:“我笔呢?怎么不见了?”
“不知道啊。”年轻警察茫然摇头,“您之前是不是让录口供的人签名来着?他们还你了吗?”
“应该还了吧?”赵德胜努力回想,“最后一个签字的好像是苏援朝……我记得他给我了……还是没给我?”
“人家不可能把你笔装回家去。”年轻警察道,“您再想想,是不是你放哪儿忘了?”
“想不起来了。”赵德胜叹了口气,“算了,你的笔先借我使使,那笔我都用了好几年了,当初花了是三毛还是四毛来着,在百货商场买的,特别好用……”
李新民家。
“苏援朝,怎么哪儿都有你?傻柱的事儿你也想掺和一脚?你这手怎么到处乱伸?”李新民一听苏乙的来意,顿时皱起眉呵斥道,“我告诉你,干好你自己的工作,不该操心的事儿少操心!你才来厂里几天?你自己都没站稳脚跟呢,你还替别人跑关系求情来了,显你能耐大是吧?”
“李哥,您真是误会我了。”苏乙叹了口气,“我才住进大院儿几天?我跟何雨柱能有多好关系?我犯得着为了他来求您吗?”
“对呀,那你为什么来了?”李新民奇怪道。
“他让我来的呀。”苏乙道,“因为上次您送我的东西,他知道我跟您关系不一般,所以想方设法让我跟你带话,求您拉他一把。”
“那你不搭理他不就完了吗?”李新民皱眉。
“我也是这么想的。”苏乙道,“但您也多少应该了解我的性格了,我这人想得比较多,他一找我我就在想,为什么他要找我?为什么他让我来求您?我一想,咱仨之间唯一能串起来的交集就是您给我写了一个条子,让我去傻柱那儿拿那些东西。”
李新民脸色微变,顿时坐直了。
苏乙道:“李哥,我一想到这事儿,我就不能不搭理他了。不管您愿不愿意拉他一把,但这事儿我不能瞒着你。最让我担心的是之前我跟您提过的那事儿,就是有两个人商量着要举报你那事儿,您还记得吗?这俩人我到现在还没找着呢,这厂里还藏着有心人憋着劲儿要害您呢。万一他们利用这何雨柱……”
李新民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森森道:“这傻柱叫你来找我……只怕还真是存着威胁我的心思……看不出来,他还有这脑子?”
“不至于不至于。”苏乙摆摆手,“我看他是病急乱投医,他除了让我找你,还让我去找杨厂长呢,甚至还问我认不认识其他什么大领导,说什么只要能帮他,以后必有重谢。”
“还重谢?他拿什么谢?炒俩菜感谢?”李新民嗤笑一声,表情却是缓和一些。
“他做饭炒菜是真不错,上次大领导不还特意夸他了吗?”苏乙道,“今天中午去吃饭,领导们也都抱怨菜的味道不好呢。”
“他这事儿很麻烦,警局那边是留了案底的,这案子肯定要报给区里的,不是咱们厂自己能做主的事情。”李新民道,“为了他一个傻柱,谁都犯不着为他担着责去求情。”
“听他的意思他要求也不高,只要还能留厂里上班就行。”苏乙道。
李新民若有所思。
苏乙道:“李哥,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就是觉得应该来给您汇报一声,所以才大晚上跑这一趟。这何雨柱这会儿刚被咱厂保卫科带回厂里,眼巴巴等着我给他回信儿呢。要是您觉得没必要,我也就不搭理他了。”
李新民突然站起来道:“来,你跟我来书房,我打个电话。”
他带着苏乙来到他的书房里,让苏乙随便坐,然后自己就拿起电话,拨通厂里保卫科的电话。
“喂?我李新民……小钱啊,何雨柱是你交接回来的?什么情况?你跟我汇报汇报……”
李新民详细了解了警局那边交接的情况,又问了问傻柱说过什么话,有什么反应和态度,除了苏乙,还见过什么人。
聊了十多分钟才挂了电话。
这时苏乙正好整以暇翻看着一本叫《欧阳海之歌》的小说。
等李新民打完电话,他就顺势把书放回书架,看着李新民等他说话。
“你去把傻柱接回家去。你告诉他,他的工人编制肯定是保不住了。厂里念在他这么多年矜矜业业工作的份上,愿意给他一条出路,那就是以临时工的身份返聘他,让他暂时留在厂里工作。”
李新民对苏乙道:“他暂时也不能在厨房呆了,太敏感。先去内勤科吧,干干打扫院子收拾卫生的活。等风声过了,看他具体表现,再考虑调他回厨房的事情。要是态度良好,也不是不能考虑恢复他职位的事……你告诉他,这是能给他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本来他这事儿坐牢都是必须的。”
说到这儿顿了顿,李新民用指节磕磕桌子加重语气:“最重要的是要本本分分,管住自己的嘴!把我话带给他!”
“行,我知道了。”苏乙笑了笑,“那我回了李哥,打扰你休息了。”
李新民绕过办公桌过来笑呵呵道:“援朝,这事儿你办的不错,汇报得也及时,这傻柱跟你是一个院儿的,他的思想动态,你以后也要多留意,随时跟我汇报。”
“好。”
离开李新民家,苏乙接着往厂里赶去。
苏乙点出李新民拿厨房回扣的事情,又说明傻柱要求不高,他出手保傻柱几乎就是必然的结果了,他肯定也怕傻柱穷途末路下万一胡说八道怎么办,给傻柱个临时工名额,属于惠而不费的事儿,这事儿办得还显得他有人情味,而且一个手艺不错的厨子以后肯定能用到。
至于什么调回厨房、恢复职位……
这就是一张饼,听个乐呵就行,为了吊住傻柱罢了。
这不还叮嘱苏乙看住傻柱吗?可见对傻柱他还是多少有些不放心的。
在不求人的情况下,事儿办到这程度苏乙就觉得挺好了,他对这个结果还是满意的,也符合他本来的预料。
李新民显然跟钱科长说好了,苏乙一到,人家立刻放人。苏乙跟他寒暄几句后,就跟推着自行车跟傻柱往回走去。
“自由的味道怎么样?”
夜风中,苏乙笑呵呵问道。
“我这算没事儿了?”傻柱问道。
“想得美,我之前在警局把情况跟你说过了,你觉得你能没事儿吗?”苏乙道。
“厂里打算怎么处理我?”傻柱闷声问道。
“牢是不用坐了。”苏乙道,“但你工作没了。我好说歹说,李新民答应以临时工的名额返聘你,但你不能去厨房了,留在厂里也是打扫卫生的活儿。”
“扫大街啊?”傻柱自嘲一笑,“那我这张脸算是彻底丢尽了。”
“要不你就别干。”苏乙道,“说真的,就这结果还是我给你尽量争取来的,又是送礼又是说好话的,我都拿他在厨房吃回扣的事儿威胁他了。”
“你威胁他?那以后他给你小鞋穿怎么办?”傻柱皱眉。
“没事儿,穿也是给你穿。”苏乙笑呵呵道,“我用你的名义威胁他的。”
“……”傻柱突然哈哈笑了,“干得漂亮啊兄弟!这是我这两天听到的最舒心的事儿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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