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小莺离开之后,已经过了人定。
我将头发随意地绾起,走回内室,却觉得无甚睡意。翻了一会书之后,我将目光瞥向旁边的柜子,走过去,将它打开。
那是一只精巧的小书柜,香樟木制成,是我专门去找木匠做的,只用来存放公子的手书。我将每一张都精心按尺寸配了锦筒,平日放在这柜子里,想看了便拿出来观赏。
我的目光在排列得整齐的锦筒上徘徊着,片刻,落在其中一只天青色的上面。
这是那首蒹葭,这些手书之中,我最珍爱的就是它,看得最多的也是它。我将锦筒拆开,小心地取出里面的纸张,在案上,用镇纸压上。灯光下,诗文在公子俊逸的笔迹中如流水铺陈,就算看过无数次,我仍觉得赏心悦目,见之忘忧。
这屋子比桓府的厢房也大许多,用幔帐隔出了内外,有大片的空墙。老钱曾建议我买些字画来挂在上面,我曾一度心动,但考虑之下,最终还是没有动手。若论字画,没有谁的手笔比公子的更赏心悦目,而公子的这些手书都是我的宝贝,就算沾染一点灰尘我都会心疼。故而我也舍不得拿去裱,一直收在这柜中,只待夜阑人静之时,我才会偶尔将它们拿出来看一看,就像公子一直还在身边一样。
有时,我觉得自己是个自欺欺人的懦夫。明明总是还想着公子,何不干脆去一趟雒阳看一看他。不必走到他面前,只需要在他出门的时候,站在路边远远地看一看,或者潜入他那新宅中,看他是不是过得好。但这念头几次起来,都被我按捺住了。
原因无他。
我知道,我如果再见到他,很可能会再也放不下他。
这两年来,我虽然仍会时常牵挂公子,但我一直坚持隐姓埋名。我不知道公子有没有找过我,但我一向小心地隐藏踪迹,料他就算有心找,也无处可寻。
那日,公子问我将来如何寻我,而我搪塞了一番那些什么若真可同路自会再遇到之类的鬼话。公子应当知道我是在敷衍他,但他并未反驳我,逼着我顺从他的意思。我知道公子或许会真的寻我,但我仍然认为,我和他是不同的人,我们有不同的路。
如果有一日,我听到他最终娶了南阳公主,大概会松一口气。因为我知道,那是他在他那条路上最好的选择,他将来会过得顺遂,也会名留青史。
而现在我唯一担心的,则是他升得太快。
这两年来,公子的仕途看上去确实十分出风头。接连两次率兵出征,皆大声而归,在民间的议论之中,俨然已经有了些挑战秦王声望的架势。
但仔细想起来,这其实仍是皇帝有意扶持。皇帝此人,唯一让我觉得本事突出的乃是识人。这些年来,他无论在在朝中玩弄平衡之术,还是提拔用人,皆不曾出过大错。这两次战事亦是如此,朝中并非没有良将,但他却大胆地启用了公子,可谓眼光老到。而公子没有让皇帝失望,这两年来,每有士人谈论起朝廷,皆以公子为表率,认为皇帝终于抛弃了开国以来倚仗宗室外戚的歪路,走回了以官宦士人治天下的正道。
他们似乎不知道,这天下的大半兵马仍掌握在各宗室郡国以及州郡手中,其中还算上藩王们养的私兵。皇帝就算再努力扶持士人,也不过聊为制衡。且经过先前庞氏的诸多破例拉拢之举,宗室的势力得以趁乱扩充,东平王、赵王、会稽王等,皆在朝中担当要职。
这般情势,皇帝这般卖力地重用公子,便全然不奇怪了。两年里,公子加官进爵之势,快得令人咋舌,如同一面招风的大旗。但与此同时,皇帝对分权之事,乃是慎之又慎。公子虽是皇帝的亲外甥,还为他打了两场胜仗,但回来之后,公子虽然加官进爵,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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