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夜里是宿在了客栈,从北往南下一路行来,洛泽之与迟长青两人都对这路线熟悉了,毕竟带着洛婵,他们宁愿赶路慢一些,也不愿意让她跟着一块儿宿在野地里。
镇子的夜里很安静,街上也没什么行人,远处有零星的灯火隐约闪烁,伴随着遥遥传来的犬吠之声,夜色静谧,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在马车上睡多了,洛婵没什么睡意,迟长青进来时,她正趴在窗边往外看,初夏时候的夜晚,天幕上布满了星辰,明灭不定。
迟长青道:“怎么不睡?”
洛婵摇摇头,迟长青便明了,道:“睡不着么?”
洛婵眨了眨眼,迟长青略一思索,便道:“我带你出去走走。”
闻言,洛婵有些吃惊,又很是开心,连忙点头,迟长青拉起她的手出了房门,找客栈伙计要了一个灯笼,两人便出门上街去了。
这里与京师不一样,大多数店铺都打了烊,只偶尔还有一两个铺子开着的,门前的灯笼散发出昏黄的光芒,在夜色里透出几分暖色来,等两人走到近前,却发现那是一家卖胭脂水粉的铺子,掌柜似乎没想到这么晚还有客人来,忙不迭起身笑着招呼道:“客官,是要买些什么?进来看看。”
迟长青原本是打算带着洛婵四处转转的,见他这样热情地招徕,想了想,牵起洛婵便进去了,掌柜觑着两人的模样,便猜是一对小夫妻,遂笑着对洛婵道:“夫人随意看,喜欢什么,只管问小老儿,都是小本生意,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洛婵有些羞怯地抿着唇笑,目光扫过那些货架,上面摆了各色胭脂水粉盒子,形形色色的,掌柜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喜欢,但有心想做生意,便与旁边的迟长青搭起话来,道:“小老儿观两位面生,可是从外地来的?”
迟长青嗯了一声,点头道:“是从南边儿来的。”
掌柜一边抹桌子,一边笑问道:“南边好哇,郎君是要去走亲戚么?”
迟长青看了洛婵一眼,道:“陪内子回娘家。”
洛婵倏然红了脸,掌柜不觉,笑道:“夫人娘家是在北地么?说来也巧,我从前还在京师做过生意呢。”
他说着,又想起了什么,连忙道:“夫人若是爱用香粉,我这里倒有一样合适的,保准夫人喜欢。”
掌柜从货架上取下一个小木匣子来,里面放着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瓷盅,他小心翼翼地捧出那瓷盅,送到洛婵面前,热络地推荐道:“这香粉在京师卖的最紧俏的了,那些娘娘小姐们最是喜欢,夫人要不要看看?”
他如此热情,洛婵有些手足无措,反倒是迟长青十分从容地拿起那盒香粉,打开来闻了闻,是栀子的香气,确实好闻,沁人心脾,若是在小哑巴身上的话,一定十分合衬。
离开胭脂铺子的时候,洛婵牵着迟长青的手,一边走,一边写:买太多了。
迟长青却道:“怎么多了?不多,往日里也没给你买。”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想起来之前在迟家庄的时候,确实没给小哑巴买过这些东西,如今回想起来,确实是他疏忽了,女孩儿家怎么会不喜欢这些呢?他从前在京师,每每路过胭脂水粉首饰铺子,那里都门庭若市,尽是女子妇人光顾,当年嫂嫂嫁入府中来时,也是带了这些陪嫁的。
迟长青忽然觉得亏欠了洛婵良多,她嫁给自己时,是那般尴尬的情形,什么也没有,他也不懂替她打算和布置,竟也这样过来了。
洛婵正在当心脚下的路,自是不知大将军心中是如何作想,待走了几步,手就被拉住了,她疑惑回头,听迟长青道:“以后什么都给你。”
洛婵:?
没等她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迟长青就紧走几步,问道:“要背么?”
他蹲下|身去,洛婵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也顿时玩心大起,趴在了他背上,让迟长青背起来,往前走去,街道上空荡荡的,唯有他们二人,就仿佛另一个独立的世界。
洛婵提着灯笼,照亮前路,好叫迟长青看得清楚,两人穿行过街巷时,她抬起头来,望见了漫天的星子,横亘在屋檐之间,像一条流淌的星河,美不胜收,她想,若是一辈子都这样就好了。
在镇上转了一圈,洛婵总算有了几分困意,迟长青背着她回了客栈,一进门就看见了洛泽之正在大唐里头坐着,旁边坐了那两名随从,每人面前摆了一个碗,一齐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酒坛子。
洛泽之利落地揭开坛封,见迟长青背着洛婵进来,奇怪地道:“你们去了哪里?”
洛婵困意散去,连忙从迟长青的背上跳下来,迟长青答道:“婵儿睡不着,我带她出去走走。”
“哦,”洛泽之一边倒酒,一本正经地教训洛婵:“年纪不大心事不小,怎么就睡不着了?同二哥说说。”
洛婵眨巴了一下眼睛,忽然盯住了他手里的酒坛子,然后拉了拉旁边迟长青的衣袖,指着那酒坛子示意他看,迟长青第一眼就觉得那酒坛子眼熟了,这会儿忍不住道:“二哥,这酒……”
洛泽之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门道:“启程的时候,我想起来你在墙根下埋了一坛子酒么?扔在那里实在可惜了,就给挖出来带上了。”
迟长青:……
他那坛子青杏酒原本是打算埋在墙根,等以后回去的时候再挖出来的,不过,转念一想,日后会不会回去还未可知,挖出来也好,免得浪费了。
洛泽之给那两名随从各倒了一碗,打发他们走了,这才又给倒了满满一大碗,往迟长青这边一推,大方地道:“来,喝吧。”
迟长青也不客气,拉着洛婵在桌边坐下,碗里酒液清亮,还泡着一枚青杏,一汪碧色分外剔透,洛婵好奇地多看了几眼,洛泽之见了,用筷子夹起一枚青杏逗她道:“阿婵,要吃么?”
洛婵连忙摇头,往迟长青身边躲了躲,那杏子酸得要死,她才不吃。
洛泽之哼笑了一声,把杏子往嘴里一扔,顿时酸得五官都皱到一起去了,眉毛打成了一个死结,分外滑稽,洛婵掩着口轻笑起来。
青杏虽然酸,酒却是早就酿好的,泛着一股杏子特有的青涩气味,并不难喝,迟长青慢慢地品了一口,忽觉身边人在看自己,他转过头去,正好对上洛婵那双明如秋水一般的眸子,带着几分希冀。
“她想喝。”
洛泽之笑起来,指着洛婵对迟长青道:“你别看我这妹妹平日里怯生生的,不声不响,跟猫儿似的,却是个酒罐子,五六岁的时候就敢偷着喝大兄杯子里的酒,被发现了还不能说她,一说就坐在那里吧嗒吧嗒抹眼泪,特别好玩。”
迟长青想象了一下,一个小号的婵儿委委屈屈抹眼泪的情形,顿觉十分可爱,洛泽之又道:“后来大兄因此不怎么喝酒了,她就赖上了我,但凡我喝酒时,她总要讨一口喝,不给的话,用筷子蘸一蘸也肯,每次都是我难做,给了么,爹和大兄要训我,不给么,她就坐在你面前不走,眼巴巴地看着,让人不忍心。”
他端着碗喝了一口,手指凭空点了点洛婵,笑道:“打小就是个鬼精的,二哥为你可没少挨过打。”
洛婵抿着唇不好意思地笑,讨好似地捧起酒坛子,给他续了杯,洛泽之这才满意,他将碗中的酒喝了,与迟长青又聊了几句,起身回房,临走时又叮嘱洛婵道:“早些睡,实在睡不着就……”
他顿了顿,指了指迟长青,道:“叫他给你吹那劳什子的小曲儿听,他不是最会这个了么?”
说完,这才悠悠离开了。
迟长青带着洛婵也回了房,一进门,他才发现洛婵手里抱了个什么,定睛一看,却是那个酒坛子,顿时哭笑不得,道:“你带着它做什么?”
洛婵眨了眨眼,把酒坛子放下,在他手心里写道:二兄没带走。
没带走就自己抱回来了?
迟长青哪能不清楚她那点小心思,抱起双臂,道:“你是想喝?”
洛婵又眨眼,她从前只喝过甜甜的果酒,后来在迟家庄又喝过米酒,那个也好喝,遂问迟长青:是什么味道?比米酒好喝?
意思就是想喝,迟长青想了想,失笑道:“给你喝一口。”
他说着,就打开酒坛子倒了半碗出来,酒香清浅,如同一汪碧水,迟长青没将碗给她,反倒是自己先喝了一口,趁洛婵不注意时,低头捏住她的下颔,将酒液哺了过去。
酒液冰凉,和洛婵从前喝过的不一样,不像果酒和米酒那样甜,也不像黄酒那样辣,带着一点醇厚的芬芳,就像这个吻一样,温柔而克制。
许久之后,迟长青才松开了怀中人,看见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浮现几分茫然之意,像洗净的琉璃一般,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尖,轻声道:“小哑巴,这酒好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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