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客栈里有些冷清,除了窗边这一桌之外,再没有别的客人,大堂里显得空荡荡的,不多时,伙计端菜上来了,一一摆开,菜色果然很随意,看起来很粗陋寡淡,也没什么油,水倒是加了不少,叫人一看就没有胃口。
洛泽之倒是什么也没说,拿起筷子就开吃,等饭吃罢了,那伙计过来收拾碗筷,忽然被洛泽之叫住,问道:“打你们这镇子路过的人多么?”
那伙计一边收拾,一边道:“那可多了去了,客人别看咱们这地儿小,巴掌大,但是呢,从南往北去的人可都要经过这镇子,吃个饭歇个脚,休息休息,虽然比不得大地方,但是人也不少了。”
洛泽之嗯了一声,又道:“镇上就你们一家能吃饭的店么?”
那伙计答道:“倒也不是,前头还有一间,不过能住店的可就咱们这一家了。”
洛泽之点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们这儿经过的客商行人,大多都会在你们客栈吃饭歇脚了?”
伙计道:“那可不,这两日下雨,咱们生意才冷清了,若是放在天气好的日子,那这一堂都能坐个满当呢。”
洛泽之又道:“那他们的模样你可都记得?”
伙计想了下,道:“实话不瞒客人,这人见得多了,看谁都会觉得面熟,三五日还能记得请,九十日勉勉强强,再远的,就没什么印象了。”
他说着,想起来什么似的恭维道:“不过像郎君这般的人物,那小人是怎么样都会记得的。”
一通马屁,洛泽之却恍若未闻,只是道:“既然如此,我向你打听一个人,那人也同我一般,想必你肯定会有印象了。”
伙计顿时尴尬,只是马屁已拍出了口,这会儿就不好再收回来了,便勉强道:“这、不如客人先说一说?是怎生个人物?小人帮您回忆回忆。”
洛泽之一伸手,旁边的随从立即从包裹里取出一幅卷轴来,送入他手中,洛泽之小心地将那卷轴慢慢打开,素绢上画着的是一幅美人图,少女巧笑倩兮,正值豆蔻年华,素衫簪花,一双杏眼中透着灵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开口说话似的,仔细看来,那少女与洛泽之还有三分相似。
那伙计看得都愣住了,洛泽之不满地皱起剑眉,到底没说什么,只是问道:“你看看这画上人,见过她吗?”
伙计这才回过神来,又看了几眼,摇摇头,道:“没有。”
洛泽之眼中露出些失望,但这是在意料之中,他这次出来,就只带了阿婵的这幅画,京师里找不到,他就沿着京师一点点找,爹娘此次都去了,阿婵还那么小,这世上能倚靠的人只剩下他们两个兄长了。
他一定会找到她,哪怕穷尽一生。
洛泽之收起画卷,正在这时,那伙计突然哎了一声,道:“客人,可以让咱们掌柜帮忙看看,他记性比小人好得多。”
闻言,洛泽之倒是不拒绝,让伙计请了掌柜过来,客栈掌柜听说是要寻人,便凝神看了画卷半晌,捋了捋胡须,面上浮现几分若有所思,道:“别说,这位小姐我倒真有些面熟……只是什么时候见过,却不记得了。”
没想到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洛泽之惊喜地一下站了起来,倒把那伙计和掌柜吓了一跳,他紧紧抓着桌沿,力道之大,手背上青筋暴起,把桌子都掰得发出了咔咔之声,道:“当真见过?”
掌柜看得出他十分激动,不禁退了一步,道:“见过,见过,只是应该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洛泽之压下了心中翻腾的情绪,又坐了回去,缓和了语气,道:“有劳掌柜帮忙仔细想一想,若真想起来了,我自有报酬予你。”
那掌柜便使劲想,想了半天,还真叫他想起来了,一拍大腿,问道:“这小姑娘是不是个哑巴?”
洛泽之还没说话,旁边的两个随从倒先叫喊起来:“你胡说什么呢?我们小小姐怎么可能会是哑巴?”
可怜那掌柜真以为自己记错了人,连连道歉,又抱歉道:“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只觉得面熟,兴许没有见过这位小姐,客人不如去别处去问问吧。”
洛泽之用力一拍桌子,砰的一下,整个桌子都险些被震散架,他阴沉沉地盯着那两名随从看,一字一字道:“是我问还是你们问?”
那两人顿时闭口不言了,洛泽之一指门口的方向,骂道:“滚出去!”
待赶走了两个蠢东西之后,洛泽之才换上一副笑脸,对掌柜道:“您方才说,您见过的那个小姑娘,是个哑巴?她生得什么模样,与这画像上的人像吗?”
掌柜心有余悸,没敢回答,只说兴许认错了人,洛泽之便从袖袋里取出一枚银锭来,按在桌上,盯着他道:“劳烦掌柜再仔细想一想。”
那掌柜看着那枚亮闪闪的银锭子,旁边还摆着一柄长剑,剑身磨得光亮,显然是常年佩戴的,他咽了咽口水,对银子的渴望终于占了上风,一咬牙,道:“实话不瞒客人,我确实见过那个小姑娘,生得与这画上人一模一样,我当时还觉得,平常人哪里有这般天仙一样的模样?如今想想,那大概就是贵人的面相了。”
洛泽之点点头,道:“继续说,你方才说,她是……哑巴?”
掌柜道:“可不是嘛,我那会还觉得可惜呢,好好一个小姑娘,偏生不能说话。”
洛泽之顾不上难过,追问道:“她是一个人来住店?”
掌柜摇摇头,道:“那倒不是,她跟着她的丈夫一起来的,那会儿她还病了,请了咱们镇上的老大夫来看病呢。”
洛泽之又问那个男人的模样,掌柜都凭着记忆一一说了,他心中渐渐有了底,那个男的很有可能就是原本死了的前定远将军迟长青,刑部从将军府里挖出来的那一具尸骨大概是假的,他不知用的什么方法,带着阿婵从京师里逃出来了。
待得知那两人在镇上住了几日就离开了,洛泽之追问道:“可知道他们去哪里了?”
掌柜摇头,道:“这却不知,不过,他似乎是要带小姑娘去看病,客人若是想知道,不如去问一问咱们镇上的那个大夫。”
闻言,洛泽之点点头,他将那一枚银锭子往前推了推,随口道:“报酬先放在你这里。”
说完便拿上佩剑,起身走了,挺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处,那掌柜咽了咽口水,半天没敢去拿那块银子,先放这里,那意思就是,以后还有可能回来取啊。
……
四月过去了一大截,眼看就要入夏,天气终于一点点热了起来,雨也没有之前那样多了,这一日更是破天荒地出了太阳,晴日朗朗,苍穹似琉璃一般干净清透,小院里,燕子双双离巢,自瓦蓝的碧空划出一道轻影,啼声清脆,很快便消失在了墙头。
院子里桃树绽了青嫩的芽,生机勃勃,清风徐来,树影摇动,下面放着一张摇椅,一道纤细的身影躺在那摇椅里头,盖着一件薄衫,微侧着头,睡得正香,手里的花绷子都险些滑落。
恰在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适时地将那花绷子接住,放在一旁的笸箩中,迟长青替洛婵拉了拉盖着的衣衫,又试了试她额间的温度,好在没有问题。
这么些日子过去,她的病总算渐渐好了,咳嗽也减轻了许多,只是迟长青仍旧不敢放松半点,洛婵的身子似乎比从前更弱了。
大夫说过的那一句,恐与寿命有妨碍,就宛如一根刺,杵在迟长青的心里头,时时刻刻都不敢有一点松懈。
这是他在世上最后的珍宝了,迟长青不敢想象若有一天失去了婵儿,他会如何。
洛婵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时分了,她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坐起身来,灿烂的晴光洒落了一院子,到处都是明亮的,仿佛能驱散人心头的阴云。
洛婵有些怔怔地看着那碧色如洗的天空,一双燕子掠过,敛翅落在了屋梁上,叽叽喳喳地叫着,檐下也跟着传来了一阵叽喳轻鸣,几只圆乎乎的小脑袋争先恐后地从巢里探出来,长大了鸟喙,等着父母投喂。
不远处,一只老母鸡咕咕叫着从后院转过了,一群嫩黄色的小团子在它身边扑扇着翅膀,唧唧咋咋地叫着,声音清脆活泼,给这方小小的院子添了许多的热闹,恰在这时,灶房里传来了一阵菜饭的香气,洛婵回过头去,只见迟长青端了一个陶碗走出来,见她坐在那里,便道:“醒了?”
洛婵点点头,他用筷子从碗里夹了一块菜,递过来道:“尝尝?”
洛婵看了看那块玉白色的菜,顺从地吃下去,顿时蹙起眉头,鼻子轻皱,好酸!
见她这般神态,迟长青顿时大笑起来,还笑吟吟道:“好吃么?”
洛婵摇头,拉过他的手写:酸。
迟长青道:“这酸笋才刚腌好,我还没尝,有多酸?”
洛婵指了指他手里的碗,示意他自己尝,迟长青却道:“我不想尝这个。”
他说着,按住洛婵亲了一口,笑道:“哪里酸了?这明明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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