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婵整个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一抬眼就能看见男人带着几分笑意的凤眸,她有点紧张,又有些心虚地移开眼睛,睫羽轻轻颤抖着,透着几分清晰可见的慌张。
迟长青好整以暇地俯视着她,像是在观察着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动物似的,见洛婵不答,便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鬓发,继续轻声问道:“为何不说话?”
洛婵张了张口,从他这个方向看过去,只能看见少女秀致的鼻梁,嫩红的唇如花瓣一般,她生得好看,就连眼角眉梢的线条都像是精心描绘过,怎么瞧怎么漂亮。
洛婵没想到自己的那点小心思被人家看破了,这会儿觉得有些丢脸,又羞又窘,宛如一个被拆穿了谎言的孩子,只好轻轻点头。
迟长青笑了,抚着她鬓发的手愈发轻柔,像是在摸一只小兔子的皮毛似的,追问道:“为什么不想我走?”
洛婵想了一会,鼓起勇气看他,迟长青顿时会意地伸出手去,任由少女在他的掌心写写画画:你很像我的大兄和二兄。
大将军唇边的笑意顿时僵住了,仿佛春日瞬间褪去,冰霜冷凝,小哑巴却丝毫不觉,正低着头认真地继续写:你生气的时候像大兄,不生气的时候像二兄,大兄为了我好,会逼着我喝药,二兄会哄我,给我买糖葫芦。
所以在小哑巴看来,他一人还分饰了两个角色?
那还真是能者多劳,大将军忍不住冷笑了一下,握起了手心,洛婵一下子就没地方写了,抬起头来,有些懵懵然地看着他,眼神不解,迟长青凤眸微垂,居高临下地盯着这小东西,额上青筋直跳,只觉得后槽牙有些痒痒。
感情他这两日都是在自作多情,大将军心中满是郁气,一双幽深的眼眸紧紧望着洛婵,洛婵有些不安,她也不知道迟长青为什么突然之间这么生气,就好像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似的,过了许久,迟长青才直起身来,洛婵立即嗖地一下就跑开了,在离他远远的地方站住,表情又是不解,又是茫然。
迟长青的神色阴晴不定,片刻后,竟然还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不见暖意,洛婵瞧着反而觉得阴恻恻的,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然后便听见对方道:“你想不想随我一同去川南?”
洛婵一愣,迟长青表情平静地道:“我方才仔细想了想,你既然都被我从京师带了出来,花了如此大的心力,倒不如仍旧与我一同去川南罢了,也省得麻烦。”
洛婵讶异地看着他,虽然确实不想让他走,但是……但是她也没想过去川南,毕竟她的父母兄长还在京师,生死未卜,洛婵总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回京师去的,如果跟了迟长青去川南,那想要知道家人的消息,岂不是更加渺茫?
迟长青见她沉默,一颗心陡然一沉,心里忍不住想,她果然不肯跟我走。
她莫不是真的对雍王有意?
不怪迟长青会如此作想,洛婵的意思是因为他与她的两个兄长相像,才会舍不得他,那她心中真正喜欢的人,很大可能就是雍王了。
一想到这里,大将军的心就拧成了一团,往外面开始咕嘟冒酸水,恰在这时,洛婵还迟疑地摇摇头,她想说,她担心着父母兄长的下落,现在还不能随他一同去川南。
岂料迟长青见她摇首,心情在一瞬间就变得恶劣起来,他微微眯起凤眸,盯着洛婵,道:“那你是想回京师?”
洛婵又点头,迟长青冷笑一声:“想都不要想。”
他的脸色不好看,洛婵有些无措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何他会突然变成这样,迟长青别开了视线,刻意不去看少女清亮的眸子,兀自道:“我会让朱闻阳独自回去,明天我们就上路,启程去川南。”
他说完转身要走,洛婵急了,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袖子,想要解释,让他改变主意,然而迟长青心中郁结得很,并不想听,便扯过自己的衣袖,又伸手点了点小哑巴的额头,眯着眼睛告诫道:“给我老实呆着。”
洛婵只好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男人的背影离开,消失在门口,她心里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大将军怎么突然就变了脸色呢?没有一点征兆,发起脾气来和大兄真是一模一样,正是因为像,洛婵才清楚,这时候就该老实听话,否则他会更生气。
……
“您的意思是,不需要雍王殿下派人来临阳城了?”
朱闻阳有些吃惊,紧接着又迟疑道:“可属下一个人带着她,怕是有些不便。”
迟长青表情淡淡,道:“不必了,你也回京师吧,她跟我去川南。”
闻言,朱闻阳顿时恍然大悟,他倒是没别的反应,反而觉得这样才是对的,在他看来,洛氏女虽然只是区区一个弱女子,但是好歹是他家将军用十万兵权换来的,白白送给雍王,未免也太可惜了,于是欣然道:“是,属下明白了。”
迟长青顿了顿,又道:“等回了京师,你让人帮我打听一下洛府人的下落,到时候若是有什么消息了,就传信给我。”
朱闻阳自然不会拒绝,答应下来,他道:“那洛稷的死讯……”
迟长青薄唇微抿,道:“此事我自有安排,你万万不要在她面前透露了半点风声。”
朱闻阳点点头,道:“属下明白。”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朱闻阳这才离开,才打开门,就看见门边站了个人,冷不丁把他吓了一跳,少女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两只手绞在一起,像是十分忐忑一般。
没等朱闻阳说什么,身后就传来迟长青的声音:“你先去吧。”
“是。”
朱闻阳一走,洛婵这才悄悄抬起眼去看屋子里的人,正好对上那双幽深清冷的眼,迟长青道:“不是让你乖乖待在屋子里么?跑出来做什么,等会又头痛了。”
洛婵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欲言又止,迟长青别开眼,道:“看我作什么?”
洛婵眼神委屈,这回不敢去拉对方的手,只是伸出细白的手指来,在空气中比划,瞧着十分可怜,迟长青心里顿时一软,他抿了抿唇,终于还是伸出手来,道:“想说什么?”
洛婵高兴起来,在他手上写:我以后再跟你回川南好不好?
迟长青凤眸微微眯起,看着她,洛婵像是瞬间就被他看穿了全部的小心思,他道:“所以你还是想回京师?”
洛婵不由心虚了一下,紧跟着,大将军十分冷酷而不近人情地道:“不可能的事情,我们明天就启程去川南。”
洛婵顿时就傻眼了。
……
既然决定要带洛婵回川南老家,迟长青就不再耽搁,当天就去准备了些干粮吃食,次日辞别了朱闻阳,两人一起上路了。
因着昨日两人之间闹了些小小的不愉快,洛婵这次没有坐在车舆上,而是进了车里,迟长青准备周全,车里铺了厚厚的褥子,软绵绵的,马车壁上的缝隙也被想办法修补了,虽然吵了架,但是到底没让她冷着颠着。
她抱着双膝坐在车厢角落里,风把车帘吹起,一晃一晃的,男人清瘦挺拔的背影隐现,洛婵把下巴抵在膝盖上,闹不明白为何迟长青的态度突然急转直下。
明明之前都很好的……
洛婵心里有些难过,不期然想起自己的一个姨母来,她时常与姨夫争吵,吵输了便要来洛府与娘亲哭诉,洛婵有时候会在旁边坐着,姨母气得狠了就要哭骂不休,说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天天变得飞快,上回还好好同你说着话,下回便翻脸不认人,伺候他吃伺候他喝,末了还要给脸色看……
初时洛婵还小,听不懂这些话,如今倒隐隐约约觉得很有几分道理,并且切身体会过了,这两天的大将军可不就是这样么?喜怒无常,莫名其妙的翻脸就不认人了。
二月时候春寒料峭,天气虽然晴朗,但吹面的风仍旧带着几分寒意,官道两侧都是田地,荠麦青青,不少百姓正在田间劳作,一副繁忙景象,远处山峦翠色,轻云淡淡,天地辽阔开朗,大将军拎着马鞭坐在车舆上,冷不丁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也不知是谁在背后悄悄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