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府的第三次闭门会议,原则上是所有郡级以上官员都要到场,但林郡长依然没来。
他自上任以来,已经是第三次缺席了。
但这是总督的安排。
盛怀轩深切地知道,林文绝对不能离开他的权力中枢,而他现在自顾不暇,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帮助他,只能以这种方式给他减轻压力。
每次会议之后,盛怀轩都会让第一秘书程禾新把会议文件送一份过去,就是为了让他安心,他只要通过阅读这些文件,就能了解到东秦州现在发生的大多数事情,和正在吹动的风向。
但这一次,盛怀轩没有让第一秘书发放会议文件,因为事态明显超出他的预料。
首先是在会议上,有人提出张信源等人的羁押时间已经超时了,询问总督该怎么办。
张信源就是去长山郡的那个“意外”身亡的投资商的亲属,他联合其他亲属到处告状,最后告到了自己这里来。
然而,并不了解内部关系的他们,理所当然地被扣押了下来了。
但羁押期是有限时的,不能无限扣押。
解决办法也很简单,把他们放了,随便找个车把他们的车撞了,或者找个地痞流氓和他们打一架,再以扰乱社会秩序或危害交通之类的理由关进来。
如此反复操作可以直接把人关到天荒地老,永世不能超生。
但让盛怀轩生气地是,这么简单的事情竟然有人会提出来,这说明他的掌控力在减弱,局势没有他想的那么稳定。
盛怀轩没有就此发表任何意见,只拎了几件提问者违法乱纪的小事,他就迅速缩回去了。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随后竟然有人公开提出要惩治林文。
他称长山郡的新郡长公开随意枪杀帝国官员,是目无法纪、胡作非为、肆无忌惮的恶行,必须立即拿下,以证帝国之法不容亵渎。
这个提议得到了许多人的赞同,这其中竟然有一些他的骨干成员、心腹和器重的下属。
愤怒没有让盛怀轩心中的警惕放松,同样,他也没有表态。
会议结束后他立即派人调查,很快就查清楚了。
并没有叛乱或被策反,只是提议者和支持者都有亲属在那场对官员的屠杀中被杀死了。
由于消息被盛怀轩严密地封锁了,这件事他们最近才知道。
领头的那个官员,就是因为他的唯一的儿子被杀,恨林文恨得彻骨,才不顾一切地当了出头鸟。
盛怀轩虽然理解,但并没有手软,立即找到由头把领头者下狱,并安抚宽慰其他人,算是把这件事情揭过。
但之后,他的绝对心腹,总督府的三大支柱之二,幕僚长凌华月,州政厅主任诺佩斯,又在闭门小会上表达了对长山郡支援计划的不满。
他们认为,东秦州各地都非常困难,长山郡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地区,之前已经破例超额给了那么多资金,再继续给于援助非常不妥。
这个观点竟然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能进入小会的人,几乎全是盛怀轩的骨干和心腹。
他们的意见,盛怀轩并不能完全无视,他立刻意识到,他之前对长山郡的偏心,已经引发了大多数人的不满,再这样下去,即便他能强力压制住,对长山郡本身也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为了安抚部下,盛怀轩取消了对长山郡的后续支援计划,把这些资金和物资分给他们。
于是,得到了肉的饿狼们纷纷安抚下来,再次成为了温顺的狗。
盛怀轩很清楚,其实还是一碗水端平的问题,部下并不会站在他的高度看问题,他们只会站在他们自己的角度,如果他们觉得受损了,就会立刻叫嚷起来。
还是养的狼太多了。
但狼不养多,又怎么能在遍地狼群的帝国中生存呢?
但更惊人的事情还在后面。
今天一早,中州总督王伯安就发来一份措词严厉的通告,要求盛怀轩立刻处理擅自带兵越过地界、冲击青城政府并大肆掠夺的长山郡郡长林文。
那一瞬间,盛怀轩先是怀疑这是于忠贤莫须有的阴谋,但随后最新情报送来时,盛怀轩又有一瞬间的后悔,感觉他好像放了一只无法无天的猴子出去。
——他小时候养过的一只猴子,非常淘气,只要放出去,它就会拿着棍子把家里的一切都砸烂。
后来有一次搬家时,猴子被遗忘在地下室里,就再也没见过了。
有一段时间,他时常惋惜,也很遗憾,但终究没敢回那个昔日的宅子看一眼。
本来早就遗忘在记忆角落的事情,没想到这时又想了起来,却是因为另外一个人。
——他给于他节度权,就像亲手把棍子递给了那只猴子一样。
但在看过所有情报之后,这个感觉消失了。
因为,长山郡完全否认了中州总督的指责,宣称有一股强悍无法无天的土匪忽然进攻青城,他们是去援助的,可惜来晚了,只发现了青城长官的尸体和被劫掠后的城区。
同时还大模大样地给出了许多证据和照片,之后对青城长官尸体的检验也证明了这一点——他是死在长山郡部队进入之前。
这也是中州总督王伯安没有在通告中指责长山郡新任郡长谋杀青城长官的原因——这可是最受忌讳的死罪。
看完全部情报之后,盛怀轩松了口气,看来那小子还是很有谋略的,善后工作做得这么好,没有落下致命的把柄,看来是早有准备的。
其战绩成果也是斐然,不仅完全击穿了于忠贤的右手赖俊成,杀了于忠贤的狗腿子向贺年,还把于忠贤在青城的多年积累、为对付他而准备的所有力量,全部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样一看,这个中州总督的通告就很有意思,它与其说是威胁质问,不如说是劝告,让盛怀轩赶紧把那个胡作非为的小子拿下来,先避避风头,保护一阵子,十三州联席会议之后再把他放回去。
看来王伯安那家伙对于忠贤在他的地盘上挖墙脚的动作也很不满,只是碍于同盟者的面子,捏着鼻子认了,让向贺年在青城里胡作非为。
向贺年一死,他只怕立刻就派亲信接收回了青城,于忠贤也不能就此挑出什么毛病来。
难怪这么好说话。
盛怀轩心想,也许在联席会议前能争取他一下。
虽然王伯安和自己的派系有冲突,但也不完全属于于忠贤那一边,属于可争取的对象。
帝国中各种势力本身就是盘根错节的,上午还斗得你死我活,下午就携手合作共同进退,也不是什么很罕见的现象。
在不同的事件上,他们有着不同的利益,也就同样有着不同的合作对象。
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对他们这种人来说是永恒的真理。
分辨出那些是可以合作的,那些是要对抗的,那些是既合作又对抗的,则是他这个东州派领袖要做的。
派系之间的斗争复杂而繁琐,稍错一步,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料的连锁反应。
斗而不破,才是斗争永恒的真谛。
当然,如果触及到核心利益,或结下血仇,那就是死敌了。
比如,他和于忠贤。
十三州联席会议,就是他们决战之地。
本以为是大优的局面,现在来看,前途未卜啊。
真是可惜,那小子要是早几年出现就好了。
盛怀轩长叹一声,让首席秘书程禾新给长山郡发去一份措词严厉的批评,让林文立刻写一份不少于30000字的深刻检讨,一天之内上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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