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健不是没有考虑过诱敌的难度,包括必须直面整个丰店的日伪守备力量。但是活生生的几百匹蒙古战马就在咫尺之遥,而自己组建骑兵又缺马匹,所以他的心思一直在这件事上转悠。
肖俊平是乐见这支八路军劲旅去向敌人作战的,从与吴子健接触的这些日子里,晋军参谋也看出来,这个副营长与教导员刘恕等二营主官,有着明显的不同。
“还有,你们营长和教导员,会支援你的行动吗?”肖俊平故意拿这个刺激对方:“伏击伪蒙军骑兵,你这一个连还勉强够用;但一个日军步兵大队就在骑兵身边,你必须考虑后援的问题;否则一旦被骑兵拖住,日本人的大队再增援上来,只怕你会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吴子健盯着肖俊平,一时没有说话。二营副营长很清楚,肖俊平说的是非常现实的问题——没有后续部队做接应,一旦伏击不顺利,战局随时有可能逆转。可是,眼下如果想从西坪那里调一个连或更多的兵力,真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蓦地,吴子健想到了关门山山内,那里还有一个8连!教导员好笑地将8连留守的地方取名为红星峡,他实在看不出这名字与那块山谷之间有什么联系。不过,8连却是实打实地驻扎在那里!
而且还有重武器!
所谓重武器,其实是一挺九二重机枪,以及一门迫击炮。九二重机是在去年反击日军对五台山进攻的时候,偷袭日军一个机关枪中队阵地缴获的,可惜用到现在,子弹夹已经不多了。迫击炮则是二战区的副司令长官卫立煌,在太原保卫战之前下拨给林师的,一共五门,有一门就落在了徐旅二营的头上,目前还有七发炮弹。那炮是南京金陵兵工厂出产的民国二十式八二毫米迫击炮,属于仿造法国布朗德迫击炮的产品,很有威力。二营对这门炮极为珍视,迄今为止还没有机会使用过。
在二营由红星峡重返关门山山外的时候,那挺九二重机枪和八二迫击炮,随8连一起留在了山里。营长冯长治考虑到,此去山外扎营,未必就能一下子站住脚跟,万一遭遇强大敌军的攻势,二营说不定还得转回山内,因此不宜携带过多的重武器;若非吴子健坚持,5连的那挺马克沁重机枪也要留下的。
而现在,吴子健则打起了8连以及重武器的主意。在他看来,既然从西坪那边调动人马要费口舌和周折,还不如近水楼台、进山悄悄地将8连以及重机枪、迫击炮拉出来。
总之,丰店这一仗,吴子健是下决心打定了。
刘五妹带着三个保镖,从文城雇了一挂大车,直奔河口村。
以往,刘五妹从黑石崖山寨一身华服出来,去文城的酒楼收账、享乐,通常在准备返回山寨前,先派个人回山报信,再由山里派车马到文城东城门外迎接,图得是个自在舒适。而这一趟,女匪首是获悉了八路军进入关门山的讯息后,才决定出来探个究竟的,因此衣着上也不讲究,索性就让白宝元从城里雇了大车,直接回山寨。
但就在她乘坐的大车接近河口村的时候,旷野中一棵孤零零矗立的大树后面,突然闪出了两个军人,手持步枪,摆手示意大车停下。
这正是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布在这里的外围哨。
刘五妹一行暗暗吃惊,不觉绷紧了神经——几天前他们从山里出来的时候曾经与八路军同行,但那时这一带还没有岗哨——赶车的把式不明就里,急忙勒住了大车,跳到地上。
“老乡,这是要去哪里?”端着枪的5连哨兵,说话很和气,或许是车上有女人的缘故,两人的戒意并不怎么强。
“老总,俺送这几位去前边的关门山青龙口。”车把式诚惶诚恐地说。
一个哨兵打量了大车里装着的几个箩筐,又扫视着刘五妹四人。
“大兄弟,俺们是采山货的,要进山去。”刘五妹主动地搭起了话。
那哨兵于是一摆手,示意他们通行——连长交待给他们的值哨任务,是提防和示警日军以及武装人马来袭,这几个采山货的男男女女,显然不在防范之列。
大车继续前行。
刘五妹当然已经从军服上认出,他们正是日前在关门山里遇到的八路军。看来,这股八路不仅出山扎营,而且打算长期在这一带盘踞了,否则,不会在外围放这么远的哨。
女匪首心底开始不安起来,她有些后悔选择走来时的路线了。而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了前方的荒原上,有十几匹马在来回奔跑,马上骑乘着的人,也是一身八路军的灰色军装。
那是夏连山在训练他的未来的骑兵。
大车避让开了奔来跑去的骑兵,远远地绕了个弧,继续向前方的河口村的村头行驶。于是驶近了正在村头观看骑兵操练的吴子健、肖俊平一众。
肖俊平自那辆大车远远驶入视野,就不时打量着它逐渐靠近。他注意到车上的人都是平民装束,但他仍然在猜测他们是做什么的——来河口村探亲?
猛然,车厢里刘五妹的身影令他浑身一震,他瞬间就回忆起了这个女人,几天前,张绣就是带着这个女人进了他的屋子,而晋军参谋当时就认定,这女人不像什么采山货的山民。想不到,这么快她就又回来了!
“吴长官,扣住这几个人!”肖俊平低声而急促地对吴子健说道:“我觉得他们有问题。”
吴子健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立刻吩咐旁边的几个战士:拦住那辆大车!
顿时,六七个5连的士兵就扑过去,领头的平端着三八枪,站在车头前面挡住了去路,其余的迅速围成了一个圈,将大车包在当中。
车把式的脸都吓白了,从车沿上翻下来,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嘴里一个劲地嚷嚷:老总饶命,老总饶命!
肖俊平在吴子健的搀扶下,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一步一步地蹭到了大车旁,直到这时,吴子健仍不明白晋军参谋要做什么。
“你们扶他起来,不关他的事。”肖俊平看着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车把式,对附近的战士说到。
这几个战士并不熟识肖俊平,见这个一身外军打扮的人突然发号施令,都拿眼睛去看他们的副营长。吴子健只得重复:
“扶他起来。”
一个战士上前扶起了筛糠般哆哆嗦嗦的车把式,而这时,在一旁训练的夏连山也发现了这不同寻常的一幕,立刻带着骑兵纵马奔了过来。
车厢里的刘五妹一颗心正怦怦乱跳。她当然清楚,这个晋军打扮的军官,是冲着她来的——几天前,这个家伙应该就从她身上看出了什么破绽,那天她侥幸逃脱了,不料冤家路窄,今天再次狭路相逢。女匪首心里暗暗叫苦:都怪二当家的胡说八道!本来她已经打算走西坪村的山口回山的,却在白宝元的一番话语之后,放松了戒备!
“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这冰天雪地的,采得哪门子山货?”肖俊平对着大车上的四个乘客质问。
吴子健不了解之前肖俊平与车上那个女人打过的一次交道,所以仍然在静观其变。
车上的三个男子,多少都有些惊惶,此刻就不吭声,一起去看刘五妹。刘五妹则及时地回答道:“老总,俺们是进山去采山核桃,关门山的山核桃,很有名哩。”
车上男人们的这个举动,更让晋军参谋觉得刘五妹有问题:山民中很少有女人,而这个女人,显然还是这几个男人的主心骨。
“吴长官,搜他们的身。”肖俊平这回对吴子健小声说着,他已经知道5连的战士不听自己的命令了。
这一来,吴子健却露出了犹豫,八路军(红军)常年形成的纪律,一般不搜百姓的身;但他对肖俊平的见识又是相当钦佩的,觉得他这么做,肯定有其道理。
“呃,你们几个老乡,下车亮亮自己身上的口袋!”吴子健打了个折中。
保镖们又看了看大当家的,这才一个一个地跳下大车,在荷枪实弹的军人监视下,纷纷亮了亮自己的口袋——为怕进入文城时遭到搜身,保镖们并不随身携带枪支,所以此刻也不怕。
“你呢?”晋军参谋冲着仍旧坐在车上的刘五妹扬扬头:“身上的口袋也亮一亮。”
吴子健急了,果断制止了晋军参谋。他几乎要认为肖俊平应该是看到这女人有几分姿色、才如此动作。
“老乡,你们走吧,我们是八路军,专门来打鬼子的;以后听到这一带鬼子的消息,随时可以向我们报信。”
这回轮到肖俊平一愣——八路军的吴长官,没有买自己的账,他竟然没能看出这个女人有蹊跷!
吴子健一发话,围住大车的战士就撤了。晋军参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五妹几个人、再次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这一刻,他又萌生了离开八路军的念头:自己毕竟还是外人啊,士兵不听他的,这个吴长官,也不总听他的。
而吴子健和徐旅二营,马上就会尝到放走女匪首的苦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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