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5章921【畏罪自杀】
“啪啪啪啪……”
上海市舶司的库房里,专门开辟出一片区域,提供给朝廷审查人员办公。
算盘声噼里啪啦,不断有人拿着账簿走来走去。
隔壁一间办公室内,市舶司的一二把手都在。相比起明朝的从五品、从六品,大同新朝的市舶司提举和副提举,官品分别为正五品和正六品,而省级海关单位的主管则为从四品。
来自督察院的曹本淑,笑着对市舶司官员说:“二位不必紧张,我们不会乱抓人的。市舶司若有公务要办,二位尽可先去办公,没必要留在这里陪我们。”
市舶司提举汪采赔笑道:“公务虽忙,但还是能挤出时间的。诸位远道而来,市舶司怎也要尽地主之谊,今晚下官在望海楼略备了酒席。上海是小地方,肯定比不得南京,各位御史还请将就一下。”
“喝酒就算了,先查完账再说,”曹本淑看向旁边的财部和银行官员,“两位意下如何?”
来自财部的周守愚笑道:“曹御史说了算。”
汪采见这些人不肯赏脸,于是又拉关系套近乎:“曹御史以前也大同社员吧?下官不才,也在徐先生(徐颖)手下做过背剑士子。”
“那咱们以前还是同僚,”曹本淑问道,“阁下怎又来市舶司做事了?”
汪采说道:“朝廷收复江苏之后,很多兄弟都转行了。下官以前是秀才,算账的本事还行,先是转到银行做事。这没过多久,遇到上海建港开阜,就调到上海市舶司做末流小官。”
曹本淑笑道:“不错啊,这末流小官,已经做到正五品了。一直在上海做,就没有调去别的地方?”
“调到宁波干了三年,这不又调回来了?”汪采笑着说。
曹本淑当然知道汪采的底细,这货原籍山东,为避战乱举家逃到徐州,如今全家已经迁回原籍。
汪采继续在那儿套近乎,曹本淑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一直到了傍晚,财部和银行的会计进来:“今日所查账目都没问题,估计全部查完也没问题,毕竟每年都要查一遍的,有问题早就被发现了。”
曹本淑立即起身:“市舶司不必查了,明天去上海通课司。我已告知上海县商科、财科配合,让他们封存上海各商社的账目。到了通课司,一笔一笔慢慢对交易记录。还有,市舶司的账册也封存好,别一不小心又失火了。”
从宋代到明初,中国采用单式记账法。
随着商业繁荣,明中期出现了“三脚账”,这是一种从单式到复式的过渡型记账法。
到了明末,“三脚账”发展为“龙门账”,属于一种比较粗糙的复式记账法。
随着赵瀚推广阿拉伯数字,推广新式数学方法,再加上商业贸易大兴,这几年终于出现了“四脚账”。它是比较成熟的复式记账法,相比几百年后的记账方法,肯定还是有很多缺陷的,但基本原理已经一模一样。
两年前,朝廷颁布法令,所有政府机构和民间商社,必须尽快采用“四脚账”。只有一年的学习时间,民间公司的会计,如果一年之内学不会,那就等学会了再开门做生意。
反正对会计的要求是越来越高了,很多中学毕业生,对考取吏员没把握,干脆跑去各种公司当会计。
当然,也有不少做律师的,民间俗称讼棍。整个南方地区,诉讼之风越来越盛,动辄就要打官司,这倒是跟明代一脉相承。
龙门账和四脚账,这两种复式记账法,非常利于打商业官司,一本本账册就是打官司的证据。相比而言,三脚账和传统单式记账法,遇到官司根本说不清,好多可以作为证据的内容没有记下来。
打官司方便,查案当然也方便!
七八天之后,上海县的大法官、提刑官也被叫来,开始审理第一个案子。
曹本淑拿着调查结果问道:“王舫何在?”
“草民在!”一个快五十岁的男子回答。
曹本淑问:“你在昌源号担任何职?”
王舫回答说:“草民是昌源号上海分号的大掌柜,总号那边从四川运货到上海,草民负责把这些东西卖出去。”
曹本淑点头赞许:“你们商号的账目,跟上海通课司的记录对得上。这很好,贵商社合法经营、照章纳税,我代表朝廷予以表彰。”
王舫高兴道:“御史大人谬赞了,这是应该的。”
曹本淑脸上的笑容一敛:“陆广何在?”
“草民在。”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吓得差点跪下。
曹本淑叹息道:“阁下的先祖陆深,不知有多少学者敬仰。凡在翰林院编史的官员,谁人不晓陆子渊的大名?甚至可以说,从嘉靖年间到大同新朝,但凡研究史学的读书人,都是陆子渊的徒子徒孙!”
陆广埋首作揖:“祖宗薄名,子孙不敢倚仗。”
“不敢倚仗?”曹本淑也是读书人出身,他气得直接拍案怒吼,“陆子渊要是还活着,非得把你们这些不肖子孙打死不可!”
陆广吓得噗通跪地。
“站起来,本朝审案不必下跪!”曹本淑吼道。
陆广战战兢兢站起,可总觉膝盖发软,随时打算再次跪下。
曹本淑说:“伱陆家的福隆号,是昌源号最大的生意客户。昌源号的账册,能跟上海通课司对上,怎就跟陆家的福隆号对不上了?”
陆广惶恐不知如何回答。
曹本淑看着手里的案卷,质问道:“去年,昌源号总共卖给你们川茶3000斤,你们的账册上,怎只买了1800斤川茶?剩下1200斤哪去了?都被你陆家子弟喝光了不成?”
陆广无法回答。
“还有这生丝,去年卖给你们600担生丝,账目上怎么只有400担?”曹本淑拍桌子问。
噗通!
陆广再次跪地,哭喊道:“大人饶命,看在……看在……的面子上,您就绕过陆家这一回吧?”
“哦,”曹本淑顿时笑起来,“看在谁的面子上,你倒是说清楚啊。”
陆广不敢说话。
“说!”曹本淑怒吼。
陆广的声音细如蚊呐:“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
曹本淑终于彻底怒了:“你他妈胡说八道,陆家怎跟长公主扯上关系?”
陆广居然真的详细解释说:“驸马爷是少湖先生(徐阶)的曾侄孙,草民的伯父是少湖先生的孙女婿。草民和驸马爷同辈……”
曹本淑顿时被整得无语了,这什么七弯八拐的亲戚?
憋了半天,曹本淑反问:“你怎不说,东吴陆逊是你的祖宗,让我看在孙权的面子上从轻发落?”
陆广嘀咕道:“昭侯(陆逊)确实是我家先祖。”
曹本淑也懒得废话了,直接问:“说吧,这些账上不翼而飞的货物,是不是卖去海外了?若是卖去海外,又是如何让市舶司放行的?”
陆广还在嘴硬:“都在上海本地散货了。”
“在上海本地散货,总得有个去处,”曹本淑说道,“是卖给哪家商号,还是在自己的店铺卖给百姓?你且说出来,我慢慢去查账。”
陆广说:“卖给百姓了。”
曹本淑气得发笑:“千里迢迢从四川购买生丝,在上海卖给小老百姓?你当我是傻子吗?”
陆广愣了愣,无言以对。
江南就盛产生丝,从四川运货过来卖,大概就等于从东北运煤去山西。
曹本淑说道:“既然你说不清楚货物的去处,那就只能判你们陆家走私……”
“大人饶命!”
陆广连忙喊道:“不是走私,陆家没有走私。这些货物,是市舶司放行的!”
通过市舶司出货,罪名只有偷逃税款和贿赂官员。
而走私嘛,量小流放,量大杀头!
曹本淑问道:“哪个市舶司官员给你放行的?”
陆广硬着头皮回答:“草民没有跟市舶司官员接触,不过……陈副提举家的二公子,与草民有些来往。每年偷逃的税款,给陈二公子进献一成好处。至于市舶司官吏,陈二公子自会去打点。”
“去陈家抓人!”曹本淑当即下令。
上海县的巡检兵和警察都被借调,在督察院官员的带领下,立即乘坐马车前去抓人。
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廉政官回来低声说:“陈家父子,畏罪自杀了,书房有大量灰烬,可能是烧毁了什么罪证。烧出的灰已经冷了,可能是半夜或者早晨烧的。”
曹本淑冷笑:“好啊,畏罪自杀,真当老子查不下去?把市舶司提举汪采也抓了,日夜让人看着,别让这厮也死掉!”
大同朝廷,为了防止官员畏罪自杀,那是有特殊处理方法的。
只要证据确凿,胆敢畏罪自杀的官员,一个户口本都要抄家流放。而且,为了防止分家脱罪,十年之内分家出去的也要流放。
这个政策颁布之后,自杀的罪官迅速减少。
毕竟,就算是非议田政的案子,抓了那么多人去流放,也只祸及妻儿而已,父母和兄弟都不会连坐。一旦畏罪自杀,户口本上的全得担罪!
曹本淑感觉这次的案子有点大,宁愿全家流放也要自杀,这背后恐怕牵扯到中央某些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