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有点儿意思…”李青眸光微微一凝,旋即向后轻轻退了半步。
那名黑人在李青的注视下缓缓站了起来,双目赤红的盯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他微偏脑袋,咧着嘴,抻长了舌头,像条野狗一样呼呼喘着粗气,口水自舌尖滴滴答答的流淌到地上。
李青眼角轻轻抽搐了一下,故作小心翼翼的问道:“哥们儿,你这是不是有点儿面瘫啊…”
黑人的嘴巴咧了咧,身体狠狠一颤,旋即便向着李青冲了过去。其速度快到了令人心惊的地步,李青自认以自己作为一个正常人的时候,绝对躲不开他这种突然快速的冲击。
李青只想着来看看林盛是不是真的死于非命,他也没料到会在灵堂惹上这种麻烦。他作为林家的外人,要是在林世远还没回来之前就端了林源这群人的老巢,到时候划不清责任不说,自己心下也觉得憋屈。
毕竟面前这伸着长舌头的外国友人,分明是为林世远那个丝毫未尽到父亲责任的混蛋特设的国际大餐,他为什么非得来凑这个热闹啊。
李青禁不住懊恼的叹了口气,心下真是怨自己嘴贱,刚刚何堂志有讲和意思的时候,还不如点点头敷衍过去转身走掉了,非拿赵亮的事情呛这老家伙一下,执意揭穿他的底细有意思么。这样一来,岂不是将林世远的风险提前全部转嫁到自己身上来了?
可那黑人已经发了疯,速度惊人的向着自己冲过来,李青根本没有更多时间思前想后。眼下这一劫不渡不成,替林世远背锅又感到好不甘心,被逼到绝处的李青在关键时刻一咬牙,一跺脚,转身便跑。
跑了几步后,李青在地面打了一个滚儿,翻到昏迷不醒的林源身边,抬手揪住他的衣领,将后者抛给了紧随而至的黑人。
“这个比较嫩,你先玩儿这个…”李青喘了口气,一骨碌身子爬起来,抬起头冲着站在二楼张望的何堂志摆了摆手,满脸堆笑,“何大管家,我改主意了,咱们两个还是再谈谈吧。”
话音落下,李青踏上楼梯,蹬蹬蹬上楼向着何堂志去了。看他那副架势,好像正打算深切友好的谈一谈。
何堂志正在乐津津的看戏,一见到李青要来抓自己,瞬间脸颊铁青。何堂志活了一大把年纪,又不是傻子,李青真能耐下火气同他坐而论道?这不是开玩笑嘛。要是真被这小子抓住,他这把活了几十年的老骨头还不得给拆零碎了?
踉跄了一下,何堂志身子晃了晃,猛地一转身,撅起屁股沿着长廊跑掉了。
李青在后面小步追赶,连连摆手:“大管家,你别跑啊!咱们好好谈谈!”
身后陡然袭来一阵劲风,李青自知那黑人又追了上来,径自回身横扫一脚,口中大喝:“别跟我!不同你谈!”
这一脚正中黑人肋下,直接将他蹬飞出去,撞断二楼栏杆掉下去,摔散林家先祖排位,而后又滚落在满地的白蜡烛当中。火焰很快点着了那名黑人的衣服,后者跳起来咿咿呀呀的惨叫不止,两手拼命拍打着衣服上的火焰。
李青卸去余力,脚下再度一蹬,提步向着何堂志追去:“何大管家!你别跑啊!”
何堂志累得吭哧吭哧喘粗气,整个人都快哭了。我不是给你找了很不错的小伙伴么,你不陪他玩儿,干嘛非得找我谈啊。
距离何堂志还有五六米距离时,李青突然停了下来,两手插进口袋,笑吟吟的盯着他。两个人站在狭窄的走廊里对望,昏暗的灯光打下来,只能听到何堂志急促的喘气声。
李青向前轻轻迈了一步,何堂志吓得浑身一哆嗦,直接推开身侧的房门冲了进去:“二爷!救命!”
快步跟到门边,李青站在门口向着屋子里轻轻扫了一眼,不由微微一愣。
房间正中的蒲团上盘膝坐了一名五十余岁的中年男子,正脸色阴冷的盯着李青。他一身宽松短褂,体态微胖,颈上戴了一串佛珠,那一百余颗硬币大小的珠子,在灯光下闪烁着油亮的光泽。
这个人,正是林家的二爷,林世清。对于他会出现在这里,李青首先感到惊讶,但细细想来,却也并非难以理解。
何堂志站在林世清身后,伸手捋着剧烈起伏的胸膛,虚汗好似瀑布一般自鬓角流淌而下:“二爷,这小子找死…”
李青没有开口,对面的林世清也没有开口,仅仅是冷冷的盯着他,好似在等待李青的第一态度。
微微犹豫了一下,李青考虑到林梦蝶,还是率先点了下头:“世清伯父。”
“嗯。”林世清应了一声,抬手向着桌子对面指了指,“一直很想找你聊聊,择日不如撞日,就在今天吧。”
李青脸色变了变,有些搞不清林世清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不过他依仗着身手不凡,倒也不在乎对方搞出什么花样,索性就道了声谢,走进屋子里在林世清对面的蒲团上盘腿坐了下来。
桌子上摆了一套茶具,然后是一只小香炉,正袅袅升腾着烟雾,满室皆香。除此之外,还有一把长刀,孤零零的放在靠桌角的位置。
李青仅仅是轻轻瞟了一眼,心下便不由得赞叹,真是一把好刀!
“老管家。”林世清的声音不急不缓,“你可以出去了,下去安排妥当,不要让那异邦人吵到我们说话。”
“是。”何堂志有些不甘心的狠狠盯了李青一眼,而后低着头退出了屋子,轻轻关严了房门。
一直目送着何堂志出了门,林世清才将目光移回来,聚集在了李青脸上:“这种丑事被你一个外人知晓,真让我难堪。”
“弑父有悖人伦,不仅仅是难堪这么简单。”李青声音有些泛冷,虽然他对林盛没有什么好感,也会因为林梦蝶的缘故对林世清多几分敬重,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认可眼下发生的这种事情。
转弄着指间的那一小串佛珠,林世清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将那串珠子轻轻放在了面前的漆木桌子上,轻声道:“家父并非死在我手上,我虽浮生一生,罪孽颇多,可这种绝天理的事情,还是不敢做的。”
“前些日子,源儿不听我的劝告,执意回到中海来。那个时候的家父已近疯魔,两个人之间的冲突不可避免。”林世清轻轻叹了口气,“源儿同我保证过,会让家父安享晚年,可没想到…他最后还是动了杀念,罪孽啊。”
李青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儿子囚禁了林老先生,并且在最后杀了他。”
林世清没有回答,但他那副忧虑的表情,明显已经相当于默认了。李青轻舒了一口气,心下终于了然。如果林源囚禁林盛在先,杀害林盛在后,那么林家的所有疑团也就迎刃而解了。林源从海外得到了某些神秘势力的帮助,又有林家大管家何堂志帮忙,想要解决掉林盛这条老狐狸,似乎也并不是难事。
至于赵亮为何会独自吊死在林盛的住处,究竟是畏罪还是惊惧,抑或是其他原因,李青就不得而知了。
“家父已经亡故,源儿尚存,我作为一个父亲,会做出何种选择,应该很明显了吧。”
李青沉默了下来,他纵然是深觉不耻,但一时之间竟然也分辨不清林世清所为是对是错。倘若真如林世清所言的那样,林源是他的亲生骨肉,如今铸成大错,他做父亲的又能怎么办?是保护林源,还是让他为林盛偿命?
轻轻叹了口气,李青点了点头:“我只保证秋秋的安全,其他与我无关。”
“谢谢。”林世清点了下头,“我并非如你想得那般不堪,等到大哥回来,我会极尽所能请求他的宽恕。”
李青问:“如果他不宽恕呢?面对杀父之仇,你想让世远伯父如何宽恕?”
林世清又不说话了,两只手紧紧捏在一起,低下了头。
“好自为之,我要回去了。”李青说着起身,打开房门走掉了。
灵堂中的烛火静静燃着,李青自楠木棺旁走过,四下里静悄悄,再无第二个人人影。
他一路走出去,站在沙滩上,迎着扑面而至的海风,眼底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
扭过头轻轻瞥了身后的小礼堂一眼,李青嘴角悄然泛起一抹冷笑:“装的还真像那么回事…”
或许林世清所言,百分之八十都是真相,但要说整件事情同他没有半分干系,完全是在林源惹下大祸后的无奈之举,李青则是一点儿都不相信。
李青仍然记得林世清去见林梦蝶时那副脚步轻快,笑意盈盈的模样,时至今日他的精神依然很不错,眉宇间的疲惫,掩饰多过于真实。李青在这个人身上,没有看到半分父亲亡故之后的悔恨和自责,其心性远非常人可及,绝对是狠戾之辈,必定不会是表面看起来的这般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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