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之上。
天外天。
老道人捻着一颗入手温凉的白子,目光深邃地看向极远处,而后目光又落在极近处,落在了眼前的这局棋盘之上,落在了对面无所事事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伍子胥身上。
“子胥,有客人来了。”老道人笑眯眯地提醒说道。
话音刚落,清风徐来。
有一道身披大氅的高大男子已经站在了仍是毫无觉察的伍子胥身后。
伍子胥转头看了眼身后的那处已经自成一片小天地的虚空,当然那道“不请自来”的身形也映入了他的眼帘。
伍子胥一扫之前倦态惫懒的神色,眸底深处闪过一缕精芒。
他已经认出来人是谁了。
于是赶忙亦或者可以说是屁颠屁颠地站起身来腾出蒲团位置来,对其郑重其事地打了个稽首,满脸堆笑地说道:“伍子胥见过宁策前辈。”
之所以称呼宁策为前辈,是因为已经有老祖在前。
况且哪怕是那些在俗子眼中高高在上已经是“位列仙班”的十二祖巫,若是与伍子胥遇上都不一定当得起前辈这分量极重的两字。
至于缘由大概也只有两个。
其一是给伍子胥传道受业的恩师是那一人之下的大祭司老道人。
其二也是关乎到了伍子胥真正的身世。
若是追溯到时光长河的某处匪夷所思但却又该天经地义存在在那里的渡口,伍子胥就在那里。
甚至要比再往后千年才声名鹊起的某十二人现世的还早。
当然,若是说还有第三个缘由的话那就是在渡口往后的千年又在当前的千年之前,最让伍子胥心生敬仰的不是那一人独断千古的有熊氏,而是此时此刻就站在自己身后风流洒脱的宁策。
“将自己的真名当着我面说出来,单说这魄力就值得我另眼相看了。”破开天幕临身于此的宁策原本清冷神色微微有了异样。
“晚辈谢过前辈的赞誉。”伍子胥一本正经地说道。
宁策摆摆手,否认道:“你才是。”
“大道之上达者为师亦是前辈。”伍子胥坚持说道。
宁策淡淡一笑,看向依旧端坐在那丝毫没有起身迎客意思的老道人,眯了眯双眼,“找了个好徒弟可是这当师父就不怎么样了。”
伍子胥闻言极为识趣地退到自家老祖的身后,缄口不语。
“没办法,辈分摆在那了。”老道人抬眸看了他一眼,“哪怕现在是他有熊氏站在我面前我也会是这样。”
宁策耸耸肩,“如果是他也不会说出之前的那句话。”
“所以你是宁策。”老道人笑呵呵地捋了捋胡须,伸手说道:“请坐。”
不跟他丝毫客气的宁策大氅一扬,一屁股大大咧咧地坐下身来。
老道人见此撇了撇嘴角,心中腹诽了一句,“有辱斯文。”
只是这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落在了身后伍子胥的眼中就是说不出来的不拘小节,更多的还是神意流转风流倜傥。
可能这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另类意思了。
“说说吧。”坐下身后宁策瞅了眼面前纵横捭阖的棋局,神色露出些许不屑。
当年自己认识他时他还不是这般老态龙钟的模样,不过也年轻不到哪去了。
而且那时候他就喜欢这棋纬之道,千年之前他就曾经以三城五镇为棋局落子无数,使得骊山长城那边捉襟见肘差点就沦落到了故步自封的凄惨境地。
只不过换个说法,如今的骊山长城也确实是在作茧自缚故步自封。
当然这就不是他宁策能够插手的事情了。
千年之前若不是有熊氏以身入局再点道破局,只怕那座绵延千万里的骊山长城如今就只能剩下半座了。
所以有熊氏其实也算是老道人的半个同道中人。
只不过这是相较于老道人而言,至于有熊氏,他的大道不仅如此。
“这有什么好说的。”老道人学着某人双手拢袖,“我下这盘棋又单单是为了姬歌一人。”
宁策闻言点点头,“你向来都是如此。”
“若是你要问罪尽管问就是,我虽然一把老骨头,但招你几招却也不成问题。”老道人打趣说道。
当年第一次见到有熊氏的时候,这家伙就跟随在他的身边,那时也就是刚出冥海的少年,现如今也成了鲲鹏一族的定海神针般的存在了。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老道人嗓音沧桑且悠悠地轻声说道。
他额头上的皱纹沟壑中流淌过的是时光的长河,翻黄的褶皱的皮肤上倒映着夕阳的余晖。
这位老人曾经见证了太多属于他们那个年代的光辉璀璨岁月,经历了几多似水年华。
只是如今已经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最重要的还是物非人非。
“阁中帝子今何在,榄外长江空自流。”宁策如同与一多年未见的老友闲聊一般,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接过了话去。
在那个年代,像秦良玉这般修道美玉确实值得那些大道之上的先驱前辈们细心雕琢,但远远称不上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在那个年代,有太多天赋异禀之人。
有青年一辈的十二祖巫。
比如帝江,水神。
有鲲鹏一族的众望所归。
比如宁策。
还有人皇的那三位弟子。
比如大师兄神农氏。
但在那个收成极好群星璀璨的年代,也只有一个人能够配得上帝子这么个称呼。
白衣有熊氏。
恰巧,今日棋局两边对坐之人皆是他的故人。
“都是往事了。”老道人悠悠开口道:“我本以为他已经在当年身陨道消,可自从见到了姬歌,我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宁策神色古怪地撇了他一眼,“当年那件事之后很多人都想要他死,其中不乏同族之人,但也有很多人要保全下他的性命。”
“这两者中可能都有现如今高坐白玉京的那位。”老道人神色平静地说道。
此时心平气和中正不愤只因为时间已经太久了。
但这依旧不能够掩盖下当年的那件将整座古陆上的百族牵扯进来的惨烈战事。
那场祸事之后,很多种族都已经灭绝,其中的惨痛也只有当年的那群人才知道。
后人能够在泛黄古卷上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的仅仅只是微可足道的一小部分。
“大势所趋而已。”仿若已经看开来的宁策双手虚握放置在膝盖上,目光看向远方层峦叠嶂般的云海,轻声说道。
“这就是你还他的礼?”宁策转头看向神色拘谨的伍子胥,问道。
老道人毫不避讳地点点头,笑呵呵地说道:“他有熊氏找徒弟的本事不差,我这个行将朽木的老头子也勉强凑合。”
“将来他会是姬歌大道之上的劲敌。”老道人盖棺定论言之凿凿地说道。
听到老祖和宁策前辈提及到了自己,伍子胥抬头对着坐在对面的宁策悄无声息地摆摆手,眨了眨眼睛。
那意思大概就是我家老祖是在信口开河宁策前辈你可不能信了他的鬼话。
“挺好的。”宁策仿若没看到伍子胥的小动作一般,点赞赞许道。
伍子胥闻言,努了努嘴,不再言语。
看着宁策前辈对自己的动作提醒置若罔闻,这会自己对宁策前辈的敬仰之情已经从那座极高高出天外去的白玉京的顶层将到了第二层。
“可是姬歌只是他的后人,与他并没有什么师徒名分。”宁策仿若得逞了一桩阴谋诡计般咧嘴朗声笑道:“哈哈哈哈,你想破天可能都猜不到,姬歌名义上的师父是我宁策。”
得,听闻宁策这般话后,伍子胥心中宁策的形象又高大了几分,现如今又重回白玉京顶楼上了。
知道自己算漏一子的老道人神情先是一阵惊愕,遂即也同宁策一起开怀大笑起来。
“人算不如天算啊。”老道人爽朗笑道,眼中不见丝毫的阴鸷神色。
“不过也无妨。”老道人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终归是身负着轩辕一脉的气运。”
宁策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不得不承认,这老家伙的眼光属实有些毒辣。
“这盘棋局你打算怎么收场?”宁策凝声询问道。
“既然你们来了,也就该收官了。”老道人沉吟了片刻后,道。
“虽然我被这方的天地大道所压胜,但你想要留下我...”宁策眯了眯狭长的双眸,“很难。”
老道人摇摇头,“作为下棋人,我不会插手棋局之事,这你是知道的。”
“真搞不清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宁策语气加重了几分,自身小天地与四周虚空碰撞,引来了阵阵的沉闷雷鸣声。
伍子胥吓得赶忙缩了缩脖子,神色异样。
“请君静观其变!”老道人神色一凛,高声喝道。
霎那间这位看似憔悴的老者神意倾泻满乾坤。
老人精神矍铄没有半点迟暮英雄之感,在宁策这个不算是外人但又是外人的眼中,这个老家伙现在可是气吞万里不失半点当年一人落子天下的风流写意。
天幕之下。
姬歌看到温稚骊与秦良玉对峙之后,忙里偷闲来地转瞬来到了姬青云身旁。
“见过少主。”站在姬青云身后的那人看到姬歌出现在眼前后拱手行礼道。
虽然姬歌的身份青荫福地尚未对外公布,但但凡福地之人,都是清楚了这个已经不算是秘密的秘密。
姬歌见此讪讪一笑,赶忙拱手回了一礼。
他向来不是那种作威作福的纨绔子弟。
当年在岛境之上是如此,现如今亦是如此。
温良恭俭让,读书人自该是如此。
“辛苦了。”姬青云极为欣慰地看着他,轻拍他的肩膀,说道。
可能触碰到了身上的伤势,姬歌咧了咧嘴,轻嘶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嘀咕道:“你这个当爹的跟我这个当儿子的客气什么!”
“什么?”姬青云嘴角玩味地问道。
这小子是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
“没什么。”哪怕是对上帝子秦良玉都没有示弱的姬歌此刻缩了缩脖子,笑呵呵地说道。
姬歌想到了小时候每次自己闯祸若不是由娘亲护着,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只是再一想,现在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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