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金天丽的话,七斤攥着金教授手掌的小手一紧。
他年纪虽然小,但他已经能听懂金天丽的意思了,她是想把爷爷带走吗?
金教授察觉到后,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小徒孙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没有直接面对金天丽的提yi,而是坐下来,问起她在美国的生活以及郭宝生的情况。
金天丽把跟贺建国夫妇和金婆婆说过的事情重复了一遍。
面对金教授,她忍不住诉苦道:“我刚到美国,人生地不熟,带着宝生吃尽了苦头,幸好爸爸跟我说的朋友在美国,在他们的帮助下,我和宝生才安稳下来。”
金教授冷不丁地问道:“你没带宝生回来,那么,有宝生的照片吗?”
“对呀,现在拍照这么方便,你带照片了吗?让我和你爸看看,看看宝生长成什么样子了,看看你现在的丈夫和孩子。”
金天丽一抬头,就看到墙上挂着的相框,有黑白照片,也有彩色照片,明明两者不同,偏偏放在同一个相框里显得很协调,听金婆婆这么说,她懊恼地道:“来得太匆忙,我准备好的相册忘ji装进行李箱了。”
“没带啊?”金婆婆有些失望。
金教授和妻子的神情差不多,让金天丽感到面目无光。
“大姐人回来就行了,相片嘛,都是小事,以后有机会见到真人,哪里还用得着相片?大姐,你回来真的是太好了,得知你平安无事的时候,老师和师母都高兴得哭了。”
齐淑芳说话时给金教授倒了一碗茶,把七斤叫到自己和贺建国跟前,然后笑盈盈地望着金天丽,“大姐你不知道在你走后,老师和师母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我随建国第一次在棚户区见到老师和师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师被人打断了腿得不到治疗,师母疯疯癫癫,念叨着自己的儿女,后来到了我们家乡,住着牛棚干着活,我和建国不敢明目张胆地帮助老师和师母,只能悄悄接济,可以说他们那七八年都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金天丽有了台阶下,这才看向一直被她忽视的齐淑芳。
她出身富足,从小耳濡目染,现在也处于上流社会,十分识货,一眼就认出齐淑芳戴了没来得及摘下的翡翠首饰堪称价值连城,以为是父母给她的,再看她白衬衫、黑西裤、外套粉红色鸡心领羊毛线的小坎肩,打扮得又清新又俏丽又时髦,而自己父母却穿着黑灰两色的旧衣服,面黄肌瘦,和齐淑芳白里透红的气色简直处于两个极端,心里便有些不高兴。
据她所知,贺建国家庭十分贫困,如果不是大学生不需要交学费另外还发生活费和补助金,又在自己家里开小灶,他根本就完成不了学业。
现在呢?居然在首都住这么大的四合院,是买是租?买的话,钱是谁出的?
反正不可能是贺建国家。
金天丽神色变化,一言不发,屋里便寂静下来。
齐淑芳察言观色的能力一流,虽然不知金天丽心中在想什么,但肯定对自己夫妇不满,便开口道:“老师,师母,你们和大姐单独说说话吧,我们去照看孩子。”
“行!”
随着金教授的话,金婆婆也说好,随即道:“淑芳,建国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别管什么养生不养生,晚上做白米饭,炒点好菜。在做饭之前,让建国看孩子,你去雪寻家把安安接回来,她肯定又在雪寻家玩住了。不在雪寻家,就在郑老那儿。”
“知道了,师母。”齐淑芳满脸笑容,“今天老师和大姐团聚,我们应该庆祝一下,一会吃饭时开瓶茅台,让建国陪老师喝几盅。”
贺建国平时不吸烟不喝酒,偶尔才会陪着金教授小酌。
“爷爷。”在金教授起身的时候,七斤突然跑上前,用力抓着他的手,眼里透着一丝丝明显的担心,他好怕爷爷会离开。
“七斤乖,帮你爸妈照顾小弟弟,爷爷就是跟你姑姑说说话。”
“哦。”七斤乖巧地松开了手。
金天丽冷眼看着父亲对这小孩的和蔼可亲,随着父母到了东厢房里,立刻就爆发了。
“爸,妈,你们怎么会变得这么瘦这么黑?我离开时,你们明明挺白胖的。贺建国照顾你们是不是图谋咱们家的财产?他们穿得那么好,一个佩戴最好的翡翠首饰,一个戴着江诗丹顿的手表、别着万宝龙钢笔,你们却穿得这么破!”
她像连珠炮一样地发问,不忘压低声音,免得被贺建国和齐淑芳听到,同时选择性地忽略了贺建国衣着和金教授夫妇一样甚至更旧还打着补丁的事实。
金婆婆不高兴地道:“你说的是什么话?咱们家?咱们家有什么财产?所有黄金珠宝不是在你走的时候都给你带走了吗?当初怎么被抄家的你又不是不清楚。就是因为爸觉得我们老两口活下去的几率不大,才想尽办法送你出国,家里连个铜圆都没留下来。我和你爸平反后,没有容身之处,一直都是吃他们的喝他们的住他们的穿他们的。”
金教授却道:“我和你妈现在这么瘦是十年里吃的苦,没养过来。难道我跟你江叔叔父子说的话,他们没有转告你?我和你妈现在生活得很好,丰衣足食,建国和淑芳对待我们就像亲生爹娘一样。我们跟着他们一直住在城里享清福,反倒是建国的爹住在乡下。”
女儿的江叔叔,就是他那位老友。
“告su我了。”不过她以为父母是报喜不报忧。
“既然告su你了,你还问这些问题干什么啊?你来之前没打听打听我和你妈的遭遇?你离开十一二年了,我和你妈在你离开后又吃了十年的苦头,一度落魄到几天几夜没有饭吃,如果不是遇到建国和淑芳,你妈和我早就饿死了。”
回想起往事,金教授十分珍惜目前的生活,也充满了感恩。
金婆婆接着道:“我和你爸这么快就得到平反,衣食不愁,多亏了淑芳的亲戚帮忙。所以,天丽,你那些话万万不能再说了。”
自己父母的话还是值得相信的,金天丽勉强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是……
“建国老婆的翡翠首饰从哪儿弄来的?建国家里那么穷,他们家怎么会有钱在首都买房子或者租房子?我听来首都旅游的美国朋友说,这样的四合院,买的话最少得七八千块钱,就是租,一个月也得近百块。”
金婆婆一愣,仔细端详十年不见略显陌生的女儿。
金教授听得心里也不怎么舒服,淡淡地道:“建国和淑芳都很有能力,两人都是处级干部,又有很多地位不低的亲朋好友,她接济过和我们一起住在牛棚里的帮派大头目,人家儿子现在发达了,得到消息来收尸时送了很多礼物给她,加上两人攒了几年的工资,由他们亲戚出面,以比较低的价格拿下了这座四合院。”
齐淑芳买房在前,马瑚迁坟在后,但金教授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改变了一下顺序,同时隐瞒下齐淑芳还有一座大四合院的事情。
“翡翠呢?名表呢?钢笔呢?都是别人送的谢礼?”
金天丽不依不饶,她携带金家的黄金珠宝出国,里面都没有这么好的翡翠首饰,最好的一套虽然通体碧绿,但种水色都比齐淑芳的差两个档次。
唐人街有个地位很高的华人太太特别喜欢翡翠,所以她跟着了解了一点。
这下子,金婆婆也察觉出不对劲了,怎么女儿一开始对待建国就有一点居高临下,现在话里总是透着建国两口子虐待自己夫妇并图谋自己家产的意思。不,不,不全是这个意思,她好像很在意齐淑芳藏了那么多年今天才戴出来的翡翠首饰和建国换掉英纳格的江诗丹顿。
“名表和钢笔的确是人家送的谢礼,难道你没看出手表是近几年的新款?我和你爸遭了难,哪有门路买什么外国名表?人家还送了一整套戴比尔斯的钻石首饰和许多衣服,我和你爸亲眼目睹。”金婆婆道,“淑芳戴的翡翠首饰是她姐送的。建国家里是穷了点儿,耐不住两口子本事大,亲朋好友多,在黑市里购买了不少东西,手里不缺名贵物品。”
“她姐?”金天丽皱眉。
金婆婆没好气地道:“没错,就是她姐,她姐是慕家的儿媳妇。慕家你知道吧?你没出国前,我跟你讲过慕家的故事,慕家的大儿媳妇就是咱们上海人。淑芳有这么一个姐姐,在首都不能说横着走吧,但一般人都不敢算计她。”
“慕家?那个慕家?”
金天丽这才相信贺建国和齐淑芳身上的东西不是来自自己父母。
除了一开始说自己夫妇又黑又瘦表示出担心,后来的话题一直围绕着财产,没问自己夫妇这些年过着怎样的生活,金婆婆突然觉得十分疲惫,由内而外的疲惫感像潮水一样涌来,不知不觉就有些意兴阑珊,和女儿团聚的喜悦只剩下一半了。
“天丽,你来找我和你爸,是没打听具体情况就来了吧?”不仅如此,而且对父母的救命恩人没有一点感恩之意,一个劲地怀疑这怀疑那,都和钱财有关。
金婆婆想起她之前对金教授这个问题的回避,尖锐地提了出来。
金天丽有点不自在,随即理直气壮地道:“我一上岸,就马不停蹄地过来找您和爸爸了,恨不得马上见到您和爸爸,哪有时间去打听什么。”
“那我就跟你仔细说说。”金教授道。
在他们一家三口说话的时候,齐淑芳到了慕雪寻家,连同慕雪寻在内,都不在家,顺脚走到郑家,果然听到一阵欢声笑语,自己女儿的笑声就在其中。
“安安,这么晚了,你不想家?”齐淑芳人没进屋,声音先到。
“妈妈?”平安惊喜地叫了一声,随即啊了一声,等齐淑芳进来时,客厅里已经没有平安的影子了,只有郑老、郑老夫人、郑甜甜以及抱着陈应的慕雪寻。
“咦,平安呢?”齐淑芳向郑老和郑老夫人问过好,然后问女儿的下落。
大人们只是笑,不说话,郑甜甜是个很甜的小女孩,心形脸蛋,脸颊上带着两个深深的小酒窝,甜甜地叫了一声婶婶,不知不觉就把真相说了出来:“安安睡觉的时候尿裤子啦!小弟弟尿裤子,她也尿裤子,羞羞脸!”
齐淑芳噗嗤一笑。
平安去托儿所的时候,她给平安准备了一套衣服,因此不担心她没衣服换。
慕雪寻笑道:“安安是不好意思了,跟我撒娇说要在甜甜家里住一晚,让我跟你说一声,哪知道你现在就找过来了。”
道过谢,齐淑芳问平安在哪里。
郑老指了指屏风后面,齐淑芳走过去把她抓了出来。
“安安跟妈妈回家了,爸爸来了,你不想见到爸爸?”没提尿裤子的事情。
“爸爸?”平安捂着脸的小手放下来,眼睛放光,虽然贺建国一走就是好几个月,但是平安还记得他,马上催促道:“走走走,找爸爸去。”妈妈真是太好了,都没有提自己尿裤子的坏事来笑话自己!平安放心了。
齐淑芳向郑老等人告别,郑老夫人笑道:“安安的衣服洗了,还没干,先放在我们这儿。”
她和郑老上了年纪,就喜欢热闹,经常留平安住在自己家,甜甜也经常去贺家住,两家都有对方孩子的衣服鞋袜玩具,所以齐淑芳没有客气,只带平安和她的小书包回家。
金教授夫妇和金天丽还没出来。
她送安安去卧室,贺建国见到她,“你来看孩子,我去做饭。”
“我去吧,你坐了这么长时间的车,一定很累。”
“还是我去,你在家带孩子一样很累。”
贺建国很坚持,齐淑芳完败。
金教授已经说到了尾声,“现在你了解了吗?那时候形shi紧张,我和你妈被赶到了棚户区,一无所有,建国和淑芳冒了很大的危险救下我和你妈,并负责我和你妈的生活,付出的心力超乎想象。你……就算你比建国大两岁,就算他们尊称你一声大姐,你也不能在他们跟前摆架子!”话到最后,金教授神色严su。
“我知道了,爸爸。”
金天丽压下心中的不甘不愿,表面上十分顺从,再次提起让二老随自己出国。
金教授看了金婆婆一眼,金婆婆也正在看他,二老对视片刻,金婆婆开口道:“天丽啊,你让我和你爸爸考虑一下吧!”
“考虑?”金天丽皱眉。
金婆婆道:“是呀,出国不是一件小事,仓促之间很难决定是走是留。”
“妈,你和爸可别考虑太久,我急着回去呢,我放不下生意,也放不下孩子,我这次过来最多停留一个月。”
金婆婆轻轻点了点头,“三天吧,三天后给你答案。”
三天?完全可以接受。
金天丽接着想起父母说齐淑芳的人缘,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很有能力,而且长得这么漂亮,不过她的漂亮在国外没人这么认为,真正的东方美人是自己这样的,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精雕细琢的脸蛋,他们可都说自己充满了神秘的东方魅力。
齐淑芳身上唯一让她不高兴的就是她拥有自己所没有的名贵翡翠首饰,竟然不是自己父母给她的,如果是就好了。
“老师,师母,大姐,吃饭了。”齐淑芳在院子里叫道。
“来了。”金教授和金婆婆相继站起身。
饭后金天丽没有在贺家留宿和老母夜话,而是去自己来之前定好的宾馆,那里只招待外国友人和港澳同胞,十分气派。
七斤仰着小脸:“爷爷,婆婆,你们要走了吗?”
“走?”平安蹬蹬蹬跑到金婆婆跟前,“婆婆,婆婆,谁要走呀?我不要婆婆走!婆婆不准走!”说着用力抱住金婆婆的双腿。
贺建国和齐淑芳一人抱着一个儿子,看向金教授和金婆婆,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丝不舍。和女儿团聚后一起定居是很正常的事情,金教授和金婆婆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了,但是他们和金教授金婆婆相处了这么久,真的很舍不得。
金教授摸摸七斤的脑袋:“我们不会出国。”
“不会?”一家六口中的四个顿时面露喜色。
金教授点头道:“故土难离啊!回国后,就没想过再去国外。我和你师母年纪这么大了,天丽在那里有了新的家庭,看她的想法,轻yi不会再回国,让我和你师母死在异国他乡吗?国外再好,不是自己的家乡,何况我和你师母吃不惯那里的食物,就算是唐人街里有中餐厅,其实味道也不如自己国家的正宗。”
“是啊,我舍不得我看着长大的这些孩子。”金婆婆握着平安的小手,她把对孙女的思念之情都倾注在平安身上,怎么舍得离开哟?
金教授笑道:“建国,你和淑芳不会因为天丽出现就不管我们了吧?”
“当然不会。”贺建国和齐淑芳异口同声地道,“老师和师母留下来,我们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不管老师和师母。”
“即使我们没有财产给你们?”金教授道。
财产?
齐淑芳笑道:“看您说的,难道这么多年我们照顾您和师母是为了钱吗?您和师母留下来,就是最大的财富了。没有您,我和建国跟谁学知识?没有您,七斤哪有现在的能力?书法、绘画、鉴宝样样都懂,外语也是您教的。”
她和贺建国买了大四合院,是比较缺钱,但手里有黄金,月月有房租还债,倒也没那么慌,不会娶算计金教授和金婆婆在海外的资产。
金教授问道:“真的不在意我们把财产给天丽,却让你们养我们两个老东西?”
“不在意,有什么好在意的?”齐淑芳反问一句,认真地道:“老师以前不就说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缺钱花,自己会去赚,不需要寄望于别人的财产改善自己的生活。天丽大姐是老师和师母唯一的女儿,老师和师母把财产留给她不是很正常吗?我和建国为什么要在意?”再说,她和贺建国在浩劫期间弄到的东西虽然有很多东西不一定能卖出高价,但假以时日,卖出几件值钱的,说不定就把金教授给金天丽的家产甩出老远。
金教授和金婆婆脸上露出相似的笑容,欣慰地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二人。
齐淑芳感慨万千,二老真是煞费苦心了。
七斤和平安听不懂大人在说什么,他们兄妹一人抓着金教授,一人拽着金婆婆,不断地问道:“真的不走吗?真的不会不要我们吗?”
“不走,不走。七斤和平安这么乖,这么可爱,我们怎么舍得离开呀?”
得到金婆婆的确认,兄妹二人笑开了脸。
可他们很怕金教授和金婆婆改变主意,尤其是平安,白天寸步不离,晚上抱着枕头跑到二老房里,说要一起睡,她要看着爷爷和婆婆,不叫坏人带走他们,平安气鼓鼓地想着。
过了两天,金天丽如约而至。
贺建国出差,自然不是闲着在家,有自己的工作需要做,齐淑芳和七斤、平安都上学去了,家里就剩金教授和金婆婆照看五一和五二。
金天丽里里外外参观了一遍,点评其中的摆设。
现在没那么严了,也不用担心被抄家,除了明清时代旧家具以外,多宝格上摆了几件金教授和七斤一起买来的古玩,墙上挂着郁老先生的画作,案上、几上也有插着花的花瓶,给颜色稍暗的家具增添了几分亮丽的色彩。
不过,金天丽对珠宝有一定的鉴赏力,对古玩的了解就没那么深刻了,因为她没有跟金教授学习这方面的知识,只是根据自己从小的见识分辨出几件好东西。
“这把椅子是黄花梨!”
“这张床是小叶紫檀的吧?”
“这是雍正年间的粉彩天球瓶吧?”
大四合院里很多家具都是自带的,不然房主不会要五万块钱的高价,小四合院在居民搬走的时候里面空空荡荡,一件家具都没有,现在的都是贺建国和金教授相继从旧货市场买来的,其中也有一部分是齐淑芳从家具厂里弄来的,就是封存破四旧中封存旧家具的家具厂。
金天丽越看越惊心,虽然这些东西在国内没什么市场,但都是好东西啊,在国外,这样木料做出来的家具也非常昂贵。
转头看到父母熟练地给两个婴儿换尿布喂奶粉,金天丽的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
“妈,爸,你们说贺建国对你们的照顾,就是让你们给他们的孩子当保姆?”
“瞎说什么呢?是我不让他们请保姆的,我就在淑芳白天上学时看一下孩子,其他时候都是淑芳自己照料。”金婆婆瞪她一眼,小心地把五一放回床上,任由他啃着拳头蹬着腿,金婆婆望着他们的目光里充满了慈爱。
金天丽悻悻然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染着红色指甲油的左手拨弄披散在肩头的卷发,不经意露出耳朵上长长的钻石耳环和无名指上的大钻戒,手腕上带着应该属于同一款式的钻石手镯,璀璨的光芒映得她脸蛋儿都有些失色了。
听她抱怨大陆上的种种见闻,金教授和金婆婆微微皱了皱眉。
“爸,妈,你们做好决定了吗?”金天丽想起自己的来意。
“已经决定了。”
听金教授这么说,金天丽眼里闪过一丝喜色,“那我明天就让人去买船票,先乘船去香港,再从香港转道去美国。家里什么都有,爸妈,这里的东西都扔了吧,我就是想着带你们出国,所以没给你们买太多的东西带过来。”
“不是太多的东西在哪儿?”没买太多的东西就是说带了东西,但是数目不多,可是自己老两口一件东西都没见到啊!
金教授和金婆婆觉得挺羞愧。
人家马瑚一个陌生人来替父亲收尸,送了那么多的谢礼,结果自己的女儿一点表示都没有地空着手上门,要知道贺建国和齐淑芳可是奉养了自己老两口七八年啊!就是普通人上门作客吃顿饭,也会自带口粮吧?
金天丽不知道自己父母的想法,笑道:“都放在宾馆里了。有我给你们买的衣服鞋袜,还有很多和衣服搭配的饰品。”
金教授突然道:“我和你妈决定不出国。”
“什么?”金天丽霍然起身,脸色跟着变了变,“爸爸,您说什么?您再说一遍,外面风太大,我没听清楚。”
金教授直视着金天丽的眼睛:“我和你妈决定了,不跟你出国。”
“为什么?为什么不跟我回去?”金天丽的声音很急促,“国内的情形一直都没好过,留下来有意思吗?今天能替你们平反,明天就能再把你们打入深渊!爸,你和妈吃了这么多的苦,差点没了命,还要留下来再吃苦吗?”
“我和你妈打算,把国外的资产全部赠予你,所以我和你妈就不出国了,留在国内度过余生。”金教授缓缓地道。
金天丽先是一呆,心里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金婆婆也开口道:“是啊,天丽,这是我和你爸商量的结果。我们老了,不想再离开自己的家乡。我和你爸把所有财产都给你,你答应我和你爸两个要求就行了。”
金天丽的心提了上来,“什么要求?”
“侨汇券很有用,你回去后每年或者每个月给我和你爸寄一笔生活费,多少都随你的心意,然后在你离开之前,出一笔钱给我和你爸在首都买个不大不小的四合院。我和你爸要是在建国家里住不下去呢,就搬过去住,要是住得下去,四合院就租出去收租金,这样我和你爸就有收入安度晚年了。”这两个要求是金婆婆和金教授深思熟虑很久决定的。
“这怎么可以?哥哥嫂子都不在了,就剩我一个,应该由我照顾爸爸妈妈的生活,怎么能把爸爸妈妈扔在国内不闻不问呢?”
金教授摆摆手:“没什么不可以,这十年你不在,我们照样过来了。”
他对去国外生活没信心。
按理说,金天丽再嫁了,回国探亲也应该带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一起,但是没有,分离十多年啊,不应该一家人都回来见一面吗?宝生上学,另外两个呢?要知道金天丽是九年前前再婚,生的孩子最大也就比七斤大一岁,真的没空?还有她的丈夫,虽然有可能是工作繁忙脱不开身,但给他的感觉就是不舒服,觉得对方不重视自己和老伴。
金天丽呢?
从前几天见到她,金教授就知道自己的女儿变了。
好女儿不会盯着别人的首饰、别人的居所来确定自己应该继承的财产是不是有所损失。
好女儿不会展示自己的优越感。
好女儿不会这么不懂礼貌。
有马瑚珠玉在前,哪怕金天丽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金教授也无法违心地说她好,而且和贺建国夫妇共患难多年,感情更深厚一点。
“是呀,天丽,我们习惯生活在国内了,恐怕到了国外反而水土不服。国内情形一天比一天好,既然已经结束了,就不会再出现那样的情况。你按照我们的要求保证我和你爸爸衣食无忧,以后有空了回来看看我们就行了。”
金天丽问道:“妈,你和爸真的决定了?”
金婆婆坚定地点了点头。
“妈,如果我说,我舍不得你们,我想带你们走,你们还决定留下吗?”
金婆婆笑道:“我和你爸到这把年纪了,别无所求。”
话说到这个份上,金天丽只能妥协。
赠予的手续有点复杂,又牵扯到涉外工作,好在金天丽是有本事的人,也带了从事相关工作的人同行,而且又有美籍华人的身份,相当于一个畅通无阻的通行证,花了半个月时间就把手续办理得差不多了,剩下没完成的得到国外进行。
办理赠予手续之前,金天丽根据金教授和金婆婆的意思没有买到合适的四合院,就给了二老三万美元,让他们遇到合适的四合院自己购买,只字未提当初父母让自己携带出国的黄金珠宝以及替父亲代管资产后产生的收益。
国外在金教授名下的资产虽然不多,但每年也有数万美金的收入,别说他账户里那一大笔资金了,相当于十年的收入总和。
金天丽跟父母保证,以后每个月汇一千美金的生活费给他们,也会经常给他们寄东西。
这就够了。
金教授和金婆婆就是想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不给贺建国和齐淑芳增添麻烦,他们活到这把年纪没什么看不开,也更加豁达。
“你说,老师和师母为什么这么做呢?”齐淑芳问贺建国。
贺建国逗弄心急火燎在自己怀里啊啊乱叫的五一,笑着反问道:“你不明白?我觉得这样很好,免得让人以为咱们是为了老师和师母的财产而照顾二老。”
“明白是一回事,就是没想到老师和师母有这样的魄力。”
齐淑芳不喜欢金天丽,这个半个月里经常来看望金教授和金婆婆,有时候带了美国产的巧克力、午餐肉、面包、奶酪什么的过来,就以一副你们没见过这种东西来彰显自己的优越感,没发现金教授和金婆婆当时羞愧不已的样子。
怎么说呢?她好像以身为美国人为荣,认为国外的月亮比家乡的圆。
贺建国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对金天丽感到很失望,淡淡地道:“老师和师母一向不注重身外之物,只要有机会,二老就不会缺钱花。”
“也对,知识就是力量。”
第二天,贺建国去工作,齐淑芳闷闷不乐地抱着五一在院子里晒太阳,金婆婆则抱着五二,昏昏欲睡,旁边的晾衣绳上晒着几床棉被和二小的包被、尿布、衣服等,金天丽突然推门进来,看到他们的样子,笑道:“妈,你和淑芳好悠闲呀!”
“天丽?你怎么来了?”金婆婆连身都没起。
金天丽没回答,而是左右张望,“爸爸呢?”
“你爸出去串门了。”
“这样啊。那么,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妈。”金天丽现在已经知道住在附近四合院里的都不是普通人了。
金婆婆抬起头:“不知道,有时候早,有时候晚,今天可能去北海钓鱼了。”
就是回来,也得等傍晚接了七斤。
金天丽哦了一声,表示明白。
金婆婆问她进来过来有什么事,金天丽拖了一把椅子坐下,笑道:“后天有船去香港,我打算那天走,所以想来跟爸和妈说一声。妈,你和爸真的不和我一起走?”
“你……”金婆婆有些伤感,“说了多少遍了,我和你爸不打算出国。”
金天丽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今日打扮很朴素的齐淑芳,简简单单的宝蓝色旧大衣完全遮不住清水出芙蓉的美丽,“淑芳,我不在国内的时候,就拜托你和建国好好照顾我爸和我妈了,将来我必有重谢。”
齐淑芳笑笑:“奉养老师和师母是我和建国的责任,不需要大姐的谢意。”
“那我也应该谢谢你们。”
谢?用嘴谢的么?齐淑芳腹诽,虽然她和贺建国照顾金教授和金婆婆从来没奢望收获回报,但是金天丽的种种行为诠释了不是每个人都感恩的事实。
金天丽今天很有谈性,说到了齐淑芳那天拿出来佩戴的翡翠首饰。
“淑芳,我看你们家生活条件也很紧张,不如把你那天戴的翡翠首饰让给我?你想要多少钱我都给你,可以用来改善你们家的生活,翡翠又不当吃,不当穿。”金天丽眼馋齐淑芳的翡翠首饰很久了,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极品货色,有钱都不一定能遇到这样的好翡翠。
齐淑芳微笑道:“不好意思啊大姐,这是我姐给我的,我个人很喜欢,不打算卖掉。另外就是,我们生活条件是受物资匮乏的限制,并不是说我们没钱。”
“天丽,你这是干什么?强买吗?”金婆婆不高兴地道。
金婆婆清楚女儿的变化,可没想到她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她知道这套翡翠首饰是好东西,难道齐淑芳心里没有数?
金天丽没有如愿,也没坐太久,以收拾行李为由离开了。
金婆婆向齐淑芳道歉,后者笑道:“这是大姐一厢情愿,和您有什么关系啊?”
话是这么说,可齐淑芳决定,以后不和金天丽深交,有优越感就算了,谁让她生活在比自己国家强大很多倍的美国,明显能看出她有钱有地位,算得上是衣锦还乡,不显摆显摆心里不舒服,但强买自己的心头好的行为就太过分了。
她知道这套翡翠首饰极其罕见,难道自己不知道吗?真是的。
自己现在喜欢翡翠,是喜欢翡翠的美,而不是因为翡翠将来的价格。
所以金天丽两天后乘船离开,最高兴的人就是齐淑芳,有个在自己身边对自己心头好虎视眈眈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七斤和平安也很高兴,兄妹两个相互击掌,哈哈大笑。
现在,没人可以带走爷爷和婆婆了!
金教授和金婆婆会心一笑,正准备把金天丽留给他们的东西拿出来让他们母子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忽然有人来找金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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