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一柱清香被点燃,昭示南时今天又开了工。
“……?”南时力图让自己看起来特别冷静自若且从容不迫,维持‘半仙’人设:“劳烦您再说一遍?”
坐在南时对面的今日事主江雨也是一脸苦相,说:“就是劳您能不能假装给我爹妈算个命,然后告诉他们现在遇到的那个才是骗子?”
江雨也是没了招,他是意外死于一年前的,人也没犯过什么大错,在地府遇到了没排上投胎的祖父,反正小日子挺美滋滋的。
本来日子挺好,他活着的爹妈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开始信起了算命这玩意儿,那个算命先生就是个江湖骗子,说什么他在地下受苦,以后还要投什么畜生胎,他爹妈唬得一愣一愣的,要什么给什么,只求这个算命先生能救他出苦海。
他自然是不信的,他投胎时间早就出来了,就在十年后,不光是个人胎,命还贼好,新爹妈恩爱还有钱,他出生就是富二代,他祖父还疏通了一下关系帮他查了一下投胎后的命数,他本人也争气,只要不出意外,以后就是躺赢的命。
说一个名字就懂了,江雨投胎后名字叫做:江傲天。
这哪是过得不好,简直是过得好得不能更好了。江雨当即就找去地府办事处托梦给他爹妈了,奈何他爹妈就是不信,坚持认为他以后能过得好,是因为他们听了这位神仙的办对了事!然后给钱给的更快了。
要是这算命的江湖骗子只是要钱,那江雨和他祖父或许还没那么急,这情况已经发展到了这狗日的要他爹妈到某个山上的野庙里头斋戒三日,沐浴更衣,泡什么洗罪池七天,替他赎罪了!
那啥玩意儿的洗罪池就是一窝子冰水!正常年轻人泡个两小时说不定都要大病一场,别说他爹妈都一年纪连泡七天了!
这是要他爹妈的命啊!
“我知道南先生的规矩,也不用您真的给我爹妈算命,您就随口胡诌一下就行了。”江雨接道:“我我爹妈的生平告诉您,我爹屁股上有颗痣,我妈睡觉喜欢不盖被子……之类的,您不算,就不算是坏了规矩吧?”
南时的手指轻叩桌面,一旁的晴岚冷淡的道:“恕难为力,客人请回。”
“等等!您先看看东西!”江雨把一个看就很精致的雕花木匣子放在了桌上,对着南时打了开来:“这是我祖父准备的,唐朝伍善伍大师的鎏金仙鹤玛瑙杯,只要南先生愿意接这一单,能让我爹妈避开那个坑『逼』,这就算是报酬。”
那木匣子不算是太薄,里面用黄绸裹一个用红线固定在匣体中央的玛瑙杯,整体呈现一个弯月状,以仙鹤作为主体,羽翼微展,一端则是杯体的开口。
这样的东西,雕工极致,线条流畅那自是不必多说的,最令人惊奇的是这玛瑙杯乃是一件俏『色』玉雕,仙鹤的红顶、白翅、黑羽都一一对应,『色』彩过渡自然,羽翼之间又嵌入了鎏金工艺,看便是熠熠生辉。
便不是古董,这样一只玛瑙杯,价值也是无法估量的。更何况其作者是伍善伍大师——伍大师只要是流传到今日的作品,有一件算一件,全在国家级博物馆里摆呢。
晴岚想说,却见南时微举一手,便屈了屈膝,退了南时身后侍立。
南时并没有急着去拿这一只玛瑙杯,反而道:“江先生,这报酬未免有太重了吧?”
江雨也觉得挺疑『惑』的。
这年头,有点修为的鬼在傍晚、晚上的时候显个形也不是什么难事,再弱一点的大不了搞点阴气灭灭阳火的,也能叫人看得见,而且现在又不是老时候家家户户下午五点就关灯睡觉,趁晚上上门也不是不行——当然了,也不是说能显形的鬼很多,要是个个都能显形,这世界不『乱』了套?
但是也绝没有那么难找。
江雨是刚死了没到一年,没这个能耐,但是他祖父可以啊!他祖父懒得弄,街坊邻居里也有两个死了蛮久的老鬼,他家和邻居关系不错,送点礼托他们办个事儿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他也闹不懂为什么他祖父拿了珍藏多年的宝贝出来非要指明这位南先生出手。
“我就坦白了说,我也弄不太明白,我祖父就是这么说的……但是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江雨看南时身后侍立两个深不可测的厉鬼,能叫这么两个厉鬼鞍前马后的服侍,这位南先生想来也不简单吧!
这么一想,南时那年轻的面容顿时就显得特别有说服力,嗯……他修为一定特别高!
江雨觉得祖父做的有道理,办事就得找靠谱的!
南时思索了片刻,道:“此事容我考虑一二,明日你再来吧。”
“好,多谢南先生。”江雨点了点头,带着东西先行去了。
等他一走,晴岚才皱着眉问道:“少爷?”
南时之前有帮过一个老爷子传,他当时办完说以后再也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儿了,更何况这件事看难办,实际上异常简单,事主却拿了这样一件宝物出来,怎么看怎么诡异。
南时也是这么觉得的。
——但是对方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这杯子他看就喜欢,而且直觉上也没觉得有强烈的恶感,他便没有一口拒绝。
他师兄说过,遇事不决,先算一卦嘛!
南时把玩着手中的铜钱,将它们灌入了龟甲之中,铜钱在龟甲之中发出了一阵脆响,随着南时手腕翻转,叮铃咚咙的落在了桌面上。
二阳四阴,风地观卦,旱荷得水,吉。得此卦者,有贵人扶助之象。
南时是以江雨的事情作为起卦点的,最后得出有贵人想帮的卦,也就说他很可能就是对方的贵人,就算不时,有贵人相帮,他这件事儿必能圆满解决。
四舍五入白拿一个玛瑙杯!
他可以!
晴岚和倾影长久跟池幽,自然也是懂易学经理的,这一卦出,两人一时无声。
南时伸了个懒腰,抬手将铜钱一个个的拾了起来:“别说,这杯子我是真的喜欢……接了吧。”
倾影轻声道:“就江先生所言,已然涉及生死之大因果了,事既如此,少爷可想好了?”
南时歪在椅子上想了想,抬眼看向了对方道:“我可没给他爹妈算命,我算的是他的事情能不能成,既然能成,那我接不接……他所求之事都能有好的结果。”
算命本就是以果决行,不谈因的。
“老天爷管天管地管我不能给活人算命,没说我不能给活人搭话!”南时竖起了一根手指,贼兮兮的说:“而且我不是为了什么玛瑙杯才去的,我这是打击江湖骗子,维护行业声誉。”
他摇了摇头,夸张的叹了口气:“我们这一行当,本就古来有之,老祖宗传来的东西自有他的道理……都是叫这帮子骗子毁了名声,这才人人喊打。”
“我真是一个高风亮节,不为俗世钱财所动之人呐!”南时都要自己给说信了。
晴岚和倾影对视了一眼,要不是她们看见了那个玛瑙杯,真的要觉得他们家少爷就是这么一个令人钦佩的人了。
晴岚忍住了扬起的嘴角:“少爷忘了今日的事情了?”
南时瞬间一抖,幽幽的道:“打住!不提这个我们还能当朋友!”
白天他喷了池幽一身可乐,池幽倒是没打他,就是用眼神谴责了他一下,并且叫人家里的肥宅快乐水全喂了下水道,连张河那边的存货都没能幸免。
——就当是通水管了。
南时是这么安慰自己的,并且给自己下单了十箱号称无蔗糖的『奶』茶,就当是养生保健了。
没了可乐,他有『奶』茶!
他不慌!
“那少爷打算如何做?”倾影倒是很好奇。
“天机不可泄『露』。”南时摇头晃脑的道:“山人我自有妙计,你们俩等看就行了!”
“大师,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江家夫妻看面前的王半仙,眼中满是殷殷期盼。
这王半仙一头华发,眉须皆白,若是看这,恐怕要有个七八十岁,但是看他的脸,却又饱满丰润,皮肤白皙,透着一抹健康的血『色』,瞧着最多只有五六十的模样。他穿着一身中山装,真有那么点世外高人那味儿。
“哎,我的意思是……你们夫妻两最好还是别这么做了。”王半仙开口却是劝阻他们两的:“小雨过世了,自然也希望你们俩能过得好,这洗罪池平常人进去尚且病上几天,你们俩这年纪,怕是要生生折腾去半条命。”
“小雨前两天给我托梦了,让我阻止你们。”王半仙叹着气摇头道:“这孩子也是个有孝心的,身在油锅记挂你们,也是我不好,不该告诉你们的……到底人鬼有别,小雨就算是因这样过上了好日子,心里也不会好受的。”
江雨坐在自家的客厅里,对着王半仙就翻了个白眼,恨不得违背祖父的命令直接弄死他得了!
这人嘴上说的好听,其实就是激将法!他嘴里什么为了‘你们好’,实则处处都是在提他怎么怎么受苦,他爹妈能安得下心才怪!
油锅呢!
他天天开空气炸锅炸薯条鸡翅倒是真的,现在科技这么高档,谁用油!不健康!
江家夫妻果然中招,连连摇头:“不,不,小雨过得不好我们两怎么能坐得下去!王仙人,求您了,就让我们去吧!”
王半仙目『露』怜悯的看他们:“可是这洗罪池也不是谁人都能开的……”
江父打断道:“这个您放心,我们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家,虽说谈钱俗了,但是我们这种俗人也只能从这方面补偿您了。”
王半仙:“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我们也没有别的东西了。”江母指了指天花板:“您看我们把这房子卖了……够吗?”
江家地处市中心某豪华别墅区,按照现在s市的物价来说,卖个一两千万轻轻松松。
王半仙为难的看江父江母:“这也太过了,我是不建议你们小夫妻两这么做啊……”
“但是看在你们这么诚心的份上,我也只好帮你们一……时也命也,我这一多嘴,平白又去了十年阳寿。”王半仙眼睛微阖,手指在指节上摆出了掐算的手势,头不停的摇,就像是在感叹什么。
江父江母一听更是感激,是拿银行卡又是拿补品的,直直要全幅身家都拿出来送人的模样。
“事不宜迟,我们一会儿就出发吧,到了山门后你们小夫妻要斋戒三日,才能进洗罪池……”
“是是,我们一定做到!”
江雨在一旁气得发抖,却又无可奈何——南先生怎么不来?再不来他爹妈就要跟这个『逼』去什么洗罪池了!
江母听到这里,连声去唤保姆收拾行李,自己则是跑到房间将保险柜里的什么首饰房产证之类的全部抓了出去,找了个布袋子一装,打算到了山上给仙门添香火,江父则是打电话给银行,要求提取大额款项,让银行先行准备起来。
正在此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保姆连忙去开门,只见一个身穿青灰『色』道袍的年轻人站在门外,身后还跟一个穿黄『色』道袍身背桃木剑的年轻道士。
这自然就是南时和祝离。
南时『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你好,王富官在吗?”
保姆疑『惑』的道:“你们找错了吧?我们家姓江的。”
她说,看了看外面,见没有保安在,内心疑『惑』的嘟哝了一句——他们小区怎么说也是个高档别墅区,物业一直很可以的,要是来找人的说不上姓名和栋号,一般都是不放进来的,就算是进来了,也会有保安陪同。
奇了怪了,保安呢?
南时摇了摇头:“卦象上说,他就在这里。”
这一句‘卦象上说’,立刻就让保姆反应了过来:“您是哪位?是找王半仙吗?”
“……王半仙?”南时一手负在身后:“许就是他了。”
“好的,您稍等,我就去请示一下先生太太。”保姆说着就立刻小跑了进去,江家夫妻一听,就看向了这家里唯一一个姓王的人身上。
没想到王仙人居然名叫王富官这样俗气的名字。
“王仙人,您看这……?”江父小心翼翼的问道。
王半仙倒是做足了高人的风范,一摆手道:“没想到这么久了,有人记得老道曾经的名字……请进来吧。”
保姆很快就南时他们带了进来,南时与他们见了面,便微微一笑:“我这不争气的徒弟给二位惹麻烦了。”
江家父母:“……啊?”
王半仙:“……啊?”
南时装得比王半仙高人,毕竟他日日都见池幽怎么装『逼』,现在自己有样学样,别说,真学到了池幽那么几分气势:“孽徒,不与我去?”
王半仙也是久经江湖,半点不慌:“这位道长,你怕是认错人了吧,老道的师傅如今已有百岁高龄,隐居山林,不问世事许久了。”
因这段时间江父江母信了道,没少拜各种道观,有那么几分敬畏:“这位道长,您……”
南时淡淡的道:“我没有老糊涂到连自己的徒弟都认不出来了。”
“王富官,出生于己酉年五月初七,六月十三被父母抛于山门外,为我青云道观收养,年二十一,违背门规,私自出山,蛊『惑』村民,害人『性』命,敛取钱财。你虽是我徒弟,彼时我却因闭关而不得出,掌门判你于后山闭关苦修五十载方得出,你不过在后山待了两个月便出逃失踪……”
南时顿了顿道:“我本想着你若是从此隐姓埋名,好好生活,我也不再管你,只当没有你这个徒弟,如今才过了多久?三十年?你便憋不住了?”
“既然你不服掌门,我这做师傅的,只好亲自下山来捉拿你了。”
南时说罢,就见王半仙脸『色』聚变:“你——!”
你怎么知道的!
祝离一脸义愤填膺的道:“师叔祖,这等罪人不值得您为他伤神!交由我来吧!”
说着,祝离就掏出了证件外加两张纸怼到了江家夫妻的面前:“二位请看好了,这是我的道士证,可以扫描下方的二维码登录国家网站查询真伪……这是这罪人王富官当年的档案,两位也可查看。”
南时为什么找上祝离一起来,就是因为这个王富官真和青云观有关系,江雨那会刚照片亮出来,来南时这边蹭茶水的祝离就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这不是他们道观的在逃叛徒吗!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联袂上门。
江父江母虽然信了王半仙那一套,可人也不是傻的,他们见王半仙脸『色』大变,就知道情况不对劲了。他们快速翻阅了一下档案,上面正是王半仙年轻时候的照片,而且按照档案上来说,王半仙这会儿才五十多岁!
他自称他七十八了!
他们的目光落在了南时身上,刚刚看见的那张道士证不是假的,那么这位被称之‘师叔祖’的年轻人,难道真的已经上百岁了?
这……这可是活神仙啊!
这就是南时做的巧妙的地方。
按照江雨的说法,他爹妈对着这个江湖骗子已经深信不疑,从根本上否定,说他是个骗子,取信他爹妈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么南时干脆就反着来,不否定,但是就事情歪的地方带!等到后面祝离来了一查,豁,都不用带了,这人本来就是歪的。
不过到底事情没有到最坏的那一步,南时让倾影去暗中试了试这个王半仙,一点本事都没有,纯粹就是借玄学到处谋财罢了,手段下作,有钱的时候并不介意害命,但到底不是专门害人拿去练什么邪门的玩意儿。
这年头,地球都成村了,什么歪门邪道的都互通有无,某t国的下降头,养小鬼,某r国的养尸练活人,真有傻『逼』不知道处于什么心态一修炼的法子放在了网上,有点能力的人一看就知道是真是假,有没有可行『性』,想学真的就很容易。
祝离冷哼了一声,他倒是真情实感,他看向王半仙:“王富官,你是自己跟我走,是我带着你走?”
王半仙的眼角抽了抽,看得出来是想极力冷静:“你这小道士胡说什么!你们认错了人吧!什么青云观!老道是飞霞观的!”
祝离不欲再听他诡辩:“看来是不动手不行了?”
江家夫妻:“道长,冷静,有好说……”
他们话音还没落下,就见从方才起就十分温文尔雅的南时身形一动,如同飘一般的平移到了王半仙的身前,王半仙被一双看不见的双手从沙发上拉了起来,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南时的身前。
这……真是神仙中人啊!
祝离:……他真的就是飘。
“两位小友受惊了,是我教徒不严,这才出了这等孽障。”南时拈动着手中的雪白的菩提莲花手串,淡青的流苏贴在他的手上微微颤动着,无端的就有不可描述的缥缈意境。
江家夫妻愣了愣,除了点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听南时接道:“二位所求,早已实现,实不必再有请托。”
江父一怔,江母却一下子跪倒在了南时脚边,抬手想要抓他的道袍,却又不敢:“道长!道长,你是说……我们家小雨没事?”
南时不闪不避,微笑说:“江小友生『性』善良,乐善好施,不曾虐杀人畜,不曾『奸』-『淫』-掳掠,二位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江母一连声的应是,最后竟是哭了出来:“那就好!小雨没事就好!那就好!”
连江父都是虎目含泪,跪了下来重的给南时磕了几个头。
南时手一挥,带出一股暖风(特意加热过)将二人扶起,暗暗用了一道阴气锁了这王半仙的腿,祝离不客气的上前一将他提了起来,直到两人飘然离去,江父江母在执手相看泪眼。
江雨在一旁看,被南时这一通『操』作惊得目瞪狗呆。
……还能这么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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