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永远看不见天空的颜色,只有一望无际的雾霾与光污染。
空气里总是飘着机油的刺鼻味道,或是弥漫着“生物废物”腐败时飘出的怪味。
咻,咻,咻……
某天。
直径约十公里、圆盘形状的飞船,撕开雾霾,来到此处。圆盘飞船飞到11区废物处理站上空前,像是一块异物,粗暴地挤开上空颗粒状沉积的浓郁雾霾,白色、绿色、红色,三色光束在雾霾折射下,形成瑰丽的“彩云”,似是在传递着某种信号。
传统意义上,幻想书籍里,“不明飞行物”的形象,或是与天空中那庞然巨物相差无几吧。
噌。
一束刺眼的光,凝而不散,自圆盘中央投落。在光束中,一位身材姣好的「爱丽丝型」,双足轻点,缓慢飘落。
在“上级主管”抵达之前,废物处理站的主管「alice-2033」……名字太拗口,还是简称三儿吧,三儿提前通过广播与内网私信,通知了废物处理站的所有工作机种,包括伊凛。
伊凛与三儿混得挺熟,三儿特意提醒,她姐姐脾气不太好,可别在言语与举止上冲撞了领导。
一开始伊凛以为,三儿和即将抵达的主管是亲戚关系,可在不久后两台机械亲密地相互为对方擦机油时,三儿才说出她们相互间称为姐妹的理由:原来,同一个机型在设定上,就是兄弟姐妹的关系。
伊凛想了想,这似乎没毛病。
同一个工厂产的,同一批号,的确是有“血缘”关系了。
……
废物处理站,包括伊凛在内,整整一百二十四台智械,分空中、地下整齐两列,默然静待。
咔嗤……咔嗤……咔嗤……
装载了高级减震模块的高跟小脚,踩在金属废墟上的迷人音效,令不少乡巴佬咕咚咕咚吞咽着润滑液。
光束消散时,一台红金两色的「爱丽丝型」迈着优雅的一字步伐,向这边走来。
伊凛混在队伍里观察。
新来的“爱丽丝型”,外装甲打磨得一尘不染,缝隙间没有污垢,关键部位镫亮泛光,显然平素保养得当。在她的背部,两肩甲位置,稍稍隆起线型的弧度,似乎是特化了飞行能力、加强机翼的特殊型号。
在淡金色、设计简约的面甲部位,狭长的左侧丹凤眼裂下方,印有一個黑色的三角涂漆,涂漆旁有一个数字:【101】。
伊凛心说我草。
不得了,不仅撞了配色,还撞号儿了。
怎么偏偏就那么巧。
不应该啊,
熵兽血躯不可能把低魅力和低幸运带来啊。
或是因为涅墨西斯的小宇宙意识正偷偷摸摸地给他这“入侵者”来点不痛快?
没道理啊。
伊凛心里嘀咕着。
前来巡查工作的主管,正式编号是【alice-△-101】,她的编号里有特殊部队的标志,和量产型的三儿不一样。
智械间的交流并没有伊凛想象中那么麻烦,只见101与三儿面对面地站着,她们胸前分别开盖,同时伸出一根带驳接口的软管,相互插向对方。只见两台「爱丽丝型」在短暂的私密交流后,便相互交换了各自的数据与日志。
预想中的麻烦没有出现,101走过列队,似乎在伊凛的配色上多看了两眼,便移开目光,回头拉着三儿跑了。
据说,101今晚会在三儿的房间里过夜。
值得一提的是,「爱丽丝型」装载的「第十代生物质转化动力炉」,理论上使用的并不是电能。她们能像人类进食“食物”般,直接将生物质转化,转化成高利用率的能源。但是,高级的型号往往能向下兼容,换言之……插后面充电也是可以的。这就取决于每一台智械各自的喜好了。有的喜欢插,有的不喜欢插。
在101离开后,伊凛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他又开始将心思惦记在101身上。
伊凛入侵这个世界,在逐步了解之后,他对自己接下来的打算日益明朗。
最理想的结果,当然是策反……啊不,劝涅墨西斯弃暗投明。但从目前的形势上看,似乎可能性极低,几乎不可能实现。
退而求其次的话,伊凛打算从内部,瓦解这个小宇宙,甚至能直接找到涅墨西斯的本体,直接摧毁之。这也是格林与伊凛商量时,在梦魇之主不明面介入的前提下,最有可能实现的灭杀涅墨西斯的办法。
而如今,伊凛在11区废物处理站呆了有十多天,在这个旮旯小角落,已无其他盼头,是时候往智械种族更上层走了。
在伊凛看来,既然混进来了,就要混得彻底,不当成智械族群的老大怎么行?
最不济,也得混成高管呀。
……
夜里。
在警戒哨声呼啸后,伊凛趁瓦力插充电桩上“待机”时,悄悄溜出了瓦力的房间。
其实伊凛早已暗地里将这里控制,万一真习惯性倒霉、碰到夜间巡逻队,全都是都是“熟机”,一杯“灵魂机油饮品”能解决的事,若一杯不行,那就两杯。伊凛对自己的烹饪术很有信心,问世间,谁又能抵挡美食的魅力呢。
只是,暗地里行事,自是无机察觉,最为理想。
伊凛早已记下了所有巡逻路线,轻松避开后,伊凛来到三儿的待机住处。
面对智械这个种族吧,伊凛觉得有一个难题。
它们内在网络无处不在,伊凛在侵染其他智械时,便已发现了这一点。
每侵染一具智械,伊凛都得小心翼翼提防着,动作轻柔,尽可能不让涅墨西斯察觉到。
而且没法察言观色。
这让伊凛颇为头痛。
要从电波信息层面去感应它们的想法或修改它们的运算逻辑,伊凛目前仍无法办到,需要进一步努力。
距离三儿的待机处数百米外,伊凛觉得差不多了。
通透感知放出,伊凛将房间内的布置与情况,尽收魂内。
咦?
真在插桩儿?
伊凛稍惊,原则上101的型号是不需要插电的,但或许她是想体验一下这种被插的滋味。
只见充电桩上,三儿和101在桩上正襟危坐,眼睛处指示灯光芒黯淡。
伊凛知道,它们处于“待机”状态,通俗来说,就是处于“睡眠模式”。
“可以稍微冒险。”
伊凛蹲在暗处,稍作思量,便摊开巴掌,晶莹的血液自装甲缝隙挤出,一束束浓血色泽的光芒,如滴淌的沥青般无声在伊凛掌心间聚集,最终凝成了一颗浑圆无暇的血球。
圆球飘向三儿待机处。
门口敞开,上方设有感应警报。但伊凛早了解清楚了,这感应警报只对“有机物”与“金属”作出反应。伊凛的血液结晶路过,等同隐形。
闯入三儿闺房的行动很顺利,圆球飘在了101胸前。
「爱丽丝」这个型号,维护面板就在两块胸板中央,有个驳接口。
当然,高级智械的驳接口可不止这个,十指皆具,甚至背后也有。但胸前的驳接口,传输数据速度最快,意味着伊凛动手的话,更节约时间。
更为重点是,伊凛曾悄悄拆过三儿,对「爱丽丝型」前面的构造,了然于心。
血液结晶球在伊凛操纵下,分出了一根根触手。
数十根触手变成了不同型号的“螺丝刀”与“撬棒”,伊凛开始作业。
先是拧下外胸装甲板固定螺丝。
动作轻柔,完美。
智械再怎么智能,也不可能在外装甲板上装载传感器,内部……就不好说了。
坚硬的外装甲板内侧,是柔性吸能材料的内板,共有十六颗螺丝固定。
换了一根触手,伊凛继续拆。
再内层,是一层防水网。
拆。
层层拆下,101的胸板变平,暴露出内部结构。
撇去两武器舱装载的武器结构,伊凛长驱直入,直奔重点,掀开维护面板的保护层。
就在这时。
101动了一下。
嘶……
该不会这里有隐藏的传感器?
不至于啊!
要来有何用?
屋外,伊凛纳闷着,停下动作。
这也是为什么伊凛特意挑选101与三儿同处一室时动手,万一真被发现了,伊凛完全可以推三儿身上,让她背锅。
两台漂亮的女性智械惺惺相惜、三儿一个没忍住动手拆装甲了、往内里添点优质机油,不是再正常不过、合情合理的事么?
时间如同静止,房间内,唯充电桩的指示灯忽明忽暗。
好一会,伊凛见被拆开胸板的101没有怪异反应,这才安心,继续作业。
插进驳接口。
屋外,伊凛枢内王座转动,光芒大盛。
在基底部,狰狞的钢索,暴涨百倍,深入湖底。
而外界。
结晶血球表面,悄然覆上一层亮丽的银色。
伊凛像一个熟练工黑客,开始读取101的日志数据,顺便从数据边缘,篡写行动逻辑。
即便是特殊型号,仍存在着与量产型同样的“唯一原则”与“至高原则”,涅墨西斯作为「智械」权柄之神,不可能给自己的部下留下明显的漏洞。伊凛也不至于天真到,认为光凭这点小把戏,就能颠覆涅墨西斯的钢铁军团与小宇宙。
可稍微、不着痕迹地、润物细无声地增加一点无伤大雅的运行逻辑,问题不大。
比如……
【对有着同类配色的高帅智械产生亲切感。】
【对已淘汰的“l”型机生出好奇心。】
【关键词:亲切感、好奇心。】
【友善单位:l型。】
伊凛不是程序员,他篡写的逻辑,用的是“权柄”的形式,会更生动直白。
复杂的代码编写,伊凛玩不来。
可实则,他的举动更加高端。
堂堂智能生命,伊凛觉得拥有“智能”的它们,应该能理解“亲切感”与“好奇心”为何物。
在她们的视野里,对某一个目标,不同的“颜色”与“图标”,代表了不同的“目标种类”。
例如:绿色代表了友军,红色代表敌军,黄色是警惕目标,蓝色是上级智械,问号是未知机种,诸如此类的。
“亲切感”与“好奇心”,在目标颜色分类上,大致归类到“绿色”那一类。至于具体如何表现,倒是因机而异,伊凛一时半会,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变化。但这么做,不会让伊凛的绿色级别高于涅墨西斯。
那是不可能的。
不管了,弄了再说。
嘀嘀嘀。
咻咻咻。
铮铮铮。
一顿鼓捣下来,伊凛分别将101的内网、防水层、外装甲板归于原位。
接下来,静待明天。
伊凛回到瓦力住处,瓦力仍在充电,老型号的充电效率就是慢。
……
……
伊凛的“篡改”十分顺利。
「爱丽丝-101」没感觉。
甚至最后的结果,让伊凛觉得顺利得有些过分了。
第二天清晨。
例行列队。
两位爱丽丝型智械从小房间走出。
来自上级部门的主管“101”,刚经过伊凛面前时,看着那身猎豹般矫健的身躯,保养得油镫亮滑的装甲板,拧得一丝不苟的螺丝,顿时站在伊凛不远处,站直了身子,迈不动步子。
“轰隆隆隆——”、“轰隆隆隆——”、“轰隆隆隆——”
爱丽丝体内的冷却液,水冷运转,浓浓的蒸汽自双肩部喷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似是涡轮增压在咆哮、发动机在轰鸣。101走着婀娜的步伐,一步步来到伊凛面前,两眼亮起了“”型指示灯。
“l,跟我走。”
伊凛猛地愣住,他反复回忆,他昨晚明明在101的运算逻辑里,只是增加了普通的“亲切感”罢了,并没有其他古怪的命令行。可看101的表情,似乎有些……上头了?
“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
伊凛开始觉得自己小看了智械的运行逻辑。
“没有误会。”
爱丽丝-101,铁臂一把抓住伊凛强壮的金属胳膊,咔地一声变形、锁死、两手合一。她转头对她的好姐妹三儿提出请求:“现请求转让‘l-1010’归属,请求已发送,请立即通过。”
嘀嘀嘀。
「爱丽丝-2033」一动不动,来自上级的命令是绝对的,她没有任何拒绝的权限。在片刻的沉默后,三儿感觉自己心爱的厨师被抢了,她的情感模拟中枢第一次模拟出了“悲伤”的情绪。
【归属转让完成。】
【目前‘l-1010’归属:alice-△-101。】
【正式编制外。】
咻!
101抓着伊凛升空,咔咔咔,装甲变形,这台爱丽丝特殊型号果然是特化了飞行能力的,一眨眼,她便变化成伊凛的尾翼,如合体似地,紧紧贴在伊凛的背后,带着伊凛如同流星般,飞向悬停在高空的圆盘。
由始至终,伊凛除了说出一句“我觉得我们之间有误会”之外,便没机会发表其他意见。101直接粗暴地将伊凛掳走,登上返航的飞船。
……
十分钟后。
圆盘飞船上。
坐在合金椅子上,伊凛一动不动,似接受了即将而来的悲惨命运。
想象中圆盘飞船上布满精兵悍将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圆盘上,通道纵横交错,每一个房间都十分宽敞。伊凛目前所处的一个房间,有些奇怪,里面配置了一些看起来像是“手术床”、“无影灯”、“机械臂”、“木马”、“柳钉板板”的古怪器具上,不知道用来做什么。
但合理推论,这似乎是智械用来提升“自我修养”的地点。
比如伊凛两米外、三点钟方向的那张平板床。上面有一个工作台,假设爱丽丝躺上去,她的手脚都会瞬间被扣住,呈大字型姿势。紧接着,爱丽丝能伸出驳接口,与工作台相连,进行自我调整、维护、修复。
如果那张床是“自我保养”的场所,那么伊凛现在坐着的,应该就是“被保养”的场所。
伊凛平静地看着双手被水管粗的弧形镣铐扣住,事实上,这些器具无法困住他。他只是好奇,爱丽丝101在“亲切感”的驱使下,将他强行掳至此处,到底想做什么。
「爱丽丝-101」将他扣在凳子上后,便离开了房间,伊凛趁此机会,放出通透感知,查看飞船。
飞船此刻已然升空,向某个方向高速航行。
还是那句话,以伊凛现在的本事,哪怕身体不在此处,对任何一位智械生命,都是降维打击。如今偌大的宇宙里,伊凛唯一忌惮的只有一位存在:涅墨西斯。
简单的察看后,伊凛却惊讶地发现,涅墨西斯管辖下的“宇宙舰队”内部,并没有他起初想象中的那么单纯。
他之所以会这么认为,只因一个理由。
“圆盘上,居然有‘人类’?”
人类?
为什么飞船上会有纯种的人类?
在伊凛的感知下,圆盘飞船上,共有18名穿着笨重防护服的人类,忙碌穿行于不同的通道中。
「爱丽丝-101」如傲娇的女王般巡视苍生,自人类工作人员前走过,人类们纷纷跪下,口中恭敬小心地呼着“大人”。
“奴隶?”
伊凛心里咯噔一下。
www.。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