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太仓充盈,赋税也是呈每岁递增之势,在确保各项必要支出的同时,结余以为常态,此兴盛之兆实与诸卿日夜操劳政务密不可分。
但此次宛平县加征一事可以看出,随着商品流通日益扩大,人员流动更加频繁,地方官府所需付出之成本也在逐年上升,而与之相对应的是,各府州县之财政状况,已无法满足社会进步所带来之种种新需求,是以,地方财税制度须得做一个全新规划,以便及时应对各种新态势的发生。”
宛平县加征事件发生引发了朱由检的反思。
这几年他的视线和注意力大部分放在了谋求全球争霸之上,不自觉间忽视了对国内制度和治国体系的构建,这件看似不起眼的小事,却使他惊醒起来。
大明财税制度必须改革,朝廷集权是对的,但适当放权才会更加适应逐渐繁荣的商品经济社会,财政权首当其冲。
在道路交通条件落后的年代,如果地方官府缺乏足够的财政物资储备,遇到紧急突发事件时,只能向朝廷禀告并求援。
京畿地区还好说,因为与京师近在咫尺,很多事应对都还算及时,但其他十几个行省和成百上千的府州县,这来回之间需要耗费大量时间,等到朝廷钱粮物资拨付到位,黄花菜都凉了。
“昨日之事可以说给朕及诸卿提了个醒,宛平县就在眼皮底下,可施政之时也会因新生事物之产生而茫然失措,这说明朕及诸卿还是缺少对地方及民情之了解,在制订策略时便会因疏忽而导致失策。”
时代在大步前行,施政者要与时俱进,不能因循守旧,朱由检对此做了详细阐述,随后便把话题引向财税制度改革上。
千百年来形成的、地方官府只参与征收赋税、而无权去支配,这一现象是时候加以改变了。
虽说现在各地都建有完备的仓房,用来储备粮食物资,以应对不时之需,但这些战略性储备并不丰富,针对的范围和受众还是太小,官府在应急状态时,能够动员的人力太少,能及时得到救助的丁口数量也有限。
比如,某地连日降雨,导致大量农田被淹、道路跳梁损毁严重、无数农户屋舍被冲毁,这时候就需要官府为灾民提供口粮救命,这就需要组织大批人员对灾民进行安置和帮助,要是没有足够的财力,这件事该如何在短时间内完成?
没有足够的银钱物资,你怎么去救灾?被雇佣者不幸遇难该如何抚恤?
再一个,受灾百姓财产损失如何统计?若其家财全部付诸流水,田地颗粒无收,地方官府应以什么样的方式方法助其脱困?
总不能坐视大批屋舍被毁的农户露宿街头吧?天灾过去后,许多受灾农户已无力重建家园,这时候就需要官府出面助力了,而此时地方财政的重要性就凸现出来。
官府可以采用以工代赈的方式,帮助受灾民众生产自救,与此同时,要拿出钱粮帮助灾民修建相对简陋的居所,这种善后才能体现出官府存在的必要性。
朝廷收取赋税的目的之一就是扶危助困,这也是官府最基本的职能所在。
太仓收入再丰沛,却不舍得用之于民,那税收的意义何在?
国富并不值得骄傲,民富才是根本,民富国才强,而不是国富民强。
要解决地方财政有一定的自主权,那就要将皇家和朝廷部分权利进行让渡,在此基础上,朱由检提出了税赋双线的解决方案。
税仍旧是朝廷收取,用于军费开支、各种基础建设、慈善、医疗、学堂、官吏俸禄等等有关国计民生的重大项目支出上,此一点将不容丝毫改变。
赋将归地方官府留用和支配,不再上缴北京。
此论一出,昭仁殿陷入一片沉寂,随后孙传庭为首当先站起,其余阁臣紧跟,众人齐齐于殿中向皇帝施礼,盛赞圣仁君在位、社稷之福。
重臣们对皇帝如此大气魄、大手笔之举均是感佩之至。
赋向来为天家所用,皇帝竟然把这笔大财无私出让,这种惊天之为怎能不令人感怀备至?
尽管大家都知道,四海商行名下各项产业,每年都给內帑带来大笔利润,但这个世上谁嫌自家的钱多?谁会舍得将每年两百万银币以上的收入一挥手就撒出去?
如此爱民重民的皇帝,前无古人,后也不会有来者。
朱由检笑着摆手让众臣回座,并未顺势就此大夸自夸一顿。
出让赋利只是第一步,随着商品经济社会的到来,朝廷收税进入稳步增长的良性循环趋势是肯定的,在将来的某一天,中央财政让利其中一部分于地方才是最终目的。
军队、工、农,这三者是维持社会稳定的基石,作为统治者,一定要想方设法维护此三者的重大权益,只要基础稳定,其他任何阶层都不可惧。
工人是泛指,其实更准确的概念应该是市民阶层,与农民相加,这就是社会的绝大多数。
如何维护他们的权益?
物质是最有效的手段。
在朱由检指示下,军器监及四海商行旗下各个产业在全大明率先实行了高薪雇工,随后内阁据此制定了最低月薪标准,强制要求大明所有公私作坊店铺照此执行。
经过数年蔓延和传导,大明工人阶层收入普遍得以大幅度提高,许多手艺高超的匠人,每月收入已经接近或达到七品官员的俸禄,这是朱由检最想看到的。
工人阶层是建设大明不可替代的中坚力量,他们的付出和辛劳值得这份报酬,要始终保持这个阶层的高收入,这一条必须要写进皇明祖训中,朱家的后代子孙皆不可违,有违者,宗人府可废之。
朱由检在与太子闲谈时,把自己很多理念灌输给了他,令他十分欣慰的是,太子全盘接受下来,在整个对话过程中神情庄重,显然是谨记于心。
朱慈烺并不属于天资聪颖那种,但从小日濡目染之下,品性极佳,三观极正,是一个合格的继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