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国相也拱手道:“抚台大人初来不久,一些状况还是要多多了解再去论断才好,二位陈大人与我等一样,俱是朝廷命官,还望大人三思啊!”
朱国相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你是站在我们这边还是站在百姓那边?
跪在台阶下的李树春听到这些人的无耻言论,心中怒火重又燃起,他直起上身大声道:“大老爷!小的今日自知死罪难逃!小的就说一句话,就凭朝廷发下的官饷,陈弘祖哪来的数千亩田地,哪来的豪宅美婢!大老爷要是真心为俺们军户着想,遣人一查便知!”
陈弘祖听到李树春的话,心里既恼怒又担心,但陈奇瑜没有发话,他和陈其忠只能跪在原地。他偷偷扭回头,用似要喷出火来般的眼睛瞪着李树春,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才行。
李树春昂然不惧,与陈弘祖目光相对,眼睛里也是满满的恨意。
没等陈奇瑜发话,杨泽大怒,尖声嘶喊道:“这里岂是你一个贱军户说话的地方!来呀!给我打!打死这个贱骨头!”
数名杨泽的亲信闻言就要上前,场下的军卒里有人鼓噪出声,瞬间千余人齐声叫嚷起来,自从杨泽等人出来后,一众军卒便都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们,现在看到李树春据理力争下就要被打,原本被陈奇瑜压制的愤怒情绪有再次爆发的征兆。
陈奇瑜对杨泽越俎代庖之举非常不满,自己才是凤阳一地的主官,你一个死太监管着你皇陵就行,竟然敢越过自己下令,他大喝一声:“我看谁敢!还不退下!”
杨泽的几名亲信上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们毕竟只是一些低级人物,欺压寻常人还行,对于陈奇瑜这样的封疆大吏可是打心里害怕。
杨泽怒道:“怎么着?陈大人!你还要给一个贱民出头不成!咱家可是皇爷派来的,代表着皇爷的面子,你的意思是皇爷的话你也不听?”
陈奇瑜冷笑道:“好大的一顶帽子!你是宫中派来的不假,本官同样也是受皇命前来巡抚凤阳!你不过是个守陵太监,谁与你的权利参与地方事务的?本官定会上本参你借用皇家之名,祸乱地方之罪!”
杨泽胸腔里发出如同母鸡下蛋般的笑声:“咯咯!我说陈大人呐,您尽管去参就好,咱家一心为皇爷办差,你们外朝手再长,也伸不进内廷里来!咯咯咯!”
陈奇瑜呵呵一声,刚要开口反击,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他放眼望去,十余骑奔驰的战马出现在几百步外宽敞的街面上,马上的骑士穿着打扮不像是官军的装束,片刻之后这十余骑奔近了一些,他定睛细看,终于知道是谁来了。
这身打扮再熟悉不过了,是锦衣卫缇骑!
当年将他逮治入京的锦衣卫就是这样的装扮!
虽然知道这次不是来拿他的,但陈奇瑜还是不免有心惊肉跳的感觉,在诏狱里的两年是他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日子,他发誓今后决不能再落入狱卒手中,那简直就是天下最黑暗最肮脏最龌龊的所在。
十余骑转瞬之间飞奔而至,即至到人群前时才放缓马速,聚拢在一起的军卒都在好奇来的是什么人,所以未曾让开一条通道,控马在前的几名缇骑闷头不做声,但凡前面有挡路的军卒,就用手中马鞭抽去,军卒们慑于他们的威风,很快闪出一条路来。
十余骑来到署衙台阶下,前面数骑闪向两边,一名二十余岁,身穿青衣罩袍,头戴缠棕小帽的年轻校尉跳下马来,双臂向后环绕几圈,脖子扭动几下后,笑道:“这一千多里路跑下来,身子都颠儿的散架了,大伙儿都下马歇息下吧,正事办完后得让陈大人好好请咱们一顿!哈哈哈!”
缇骑们闻言都跳下马来,从京师一路赶来,白天几乎都在马上渡过,确实累的够呛。
这名年轻校尉边说便走上台阶,来至身着大红官服的陈奇瑜面前,校尉拱手笑道:“不会是陈大人提前知晓今日咱们能赶到,特地搞这么大场合迎接咱们不成?”
陈奇瑜微微拱手还礼道:“这位上差如何称呼?为何而来?”
年轻校尉楞了一下,哈哈大笑着拱手道:“哈哈,陈大人恕罪,某是锦衣卫西城千户所副千户王世勤,今日前来乃是有旨意传达,请大人验看腰牌!”说罢,伸手掏出一面小巧精致的圆形银牌,上面刻着“锦衣卫西城千户所副千户王世勤”。
陈奇瑜接过后扫了一眼,确认后递还给王世勤,一旁的杨泽阴阳怪气的开口道:“哟,咱家离京数年,没成想昔日没了牙的老虎今日竟然威风起来了!见了咱家居然不上来行礼,这是谁给锦衣卫壮的胆子啊?!”
王世勤将腰牌放入怀中,瞥了杨泽一眼,自言自语道:“这世道真是奇了,一个死人居然还会说话。”
杨泽气的脸色发青,刚要发作,王世勤陡然高声喝道:“有圣旨,所有人等跪下听旨!”
陈奇瑜正正衣冠,走下台阶转身跪下,杨泽、朱国相跟着下来跪倒在地,场下听到喝声的前排军卒慌忙跪倒在地,后面的人虽然不明所以,但看到大老爷们都跪下了,也就跟着跪了下来,站着的只有京师来的锦衣卫十余人。
王世勤伸手入怀,掏出一卷明黄色锦缎卷轴,后开始大声诵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凉德,继承大统,意与天下更新,用还祖宗之旧。崇祯八年正月,流贼震惊皇陵,时至今日尚未修缮,祖恫民仇,朕心难安。本诏守陵太监杨某既速修整被毁陵墓,以慰祖宗之灵,并自内帑拨下银钱,不意加派民间。忽闻杨某借皇家之名,施盘剥之行,以致凤阳军民众心动荡,民间评议汹汹,此虽非朕之本意,亦是朕之失察也。诏令:锦衣缇骑赴凤阳将杨某逮治入京处斩,其家产充公;其门下帮凶凤阳中卫指挥使陈某、皇陵卫指挥使陈某二人,苛虐士卒,侵吞军饷,着斩立决,家产充公,家眷流岭南;凤阳署正朱国相昏庸无能,念其为祸不深之故,着罢职归家,永不叙用。凤阳巡抚陈某实心任事,特此嘉奖,着加右佥都御史衔,还望该员勤勉职事,廉洁奉公,以安军民之心。凤阳之地贫瘠,水患屡生,以致黎民颠连,百姓困苦。今特免凤阳三年之征,以宽黎庶之责。凤阳卫所军户困顿日久,朕心不忍,今着令凤阳巡抚陈某清查官员侵占田地,按朝廷律令重新分派田地,亩征以十三计。鼓励军民开垦荒田,新垦之田地,三年免征,期满后按十三计征。皇陵修缮以凤阳当地官员派员监工,雇佣民工当以酬劳计,皇陵内监不许插手。凤阳诸卫所并为凤阳卫,额制两千员,着巡抚陈某从中选练精兵,以抵外侮。粮饷实额发放,凡有贪墨者皆斩。钦此。”
长篇大论读完,杨泽已瘫软在地,朱国相脸色青白互现,陈弘祖、陈其忠呆若木鸡。前排听懂圣旨中有关军户改革的军卒大喜若狂,好消息瞬间传遍全场,上千名军卒有的嚎啕大哭,有的喜极而泣,有的大喊大叫,有的磕头不止。
王世勤收起圣旨,陈奇瑜磕头谢恩后站起身来走上台阶,对身边的杨泽几人看都不看一眼,自从他的密信送往京师那一刻起,杨泽在他心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王世勤拱手笑道:“陈大人,杨泽由我等负责押送,抄家一事咱们就不掺和了,呵呵,陈大人自是明白人,呵呵,呵呵!”
陈奇瑜郑重拱手还礼:“好说,好说,本官这就遣人带上差回衙歇息,本官且将现下之事处置妥当,请吧!”
随后的事都是例行程序而已,陈弘祖、陈其忠被当场处斩,杨泽被押回京师斩首,三人家中抄得白银十余万两,大大缓解了巡抚衙门的财政危机。李树春等人虽然杀伤人命,但情有可原,按军规刑五十军棍以儆效尤,发军前效力。卫所改革也在广大军户的拥护下得以迅速实施,中间虽也屡有阻碍,但都被陈奇瑜以强力压服。
经过数月操练,粮饷充足的刺激下,新的凤阳卫两千满员精兵战力得到极大提升。
近日陈奇瑜接到卢象升的塘报示警后,立刻下令郭太手下仅有的数十骑分成几组,分别向西南和东南哨探,以便了解流贼的具体方位和动向。等到卢象升滁州大捷的喜讯传来,陈奇瑜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滁州的胜利,意味着东南方向的隐患已经彻底消除,现在只剩下西南方向流贼大队人马的威胁了。
这日陈奇瑜和陈良谟正在商讨流贼事宜时,忽然接报,山东单县黄得功部奉命驰援凤阳,现已进抵凤阳府怀远县,距离凤阳只有几十里的路程,黄得功特遣亲兵前来报信,并希望能和卢象升取得联系。
已经侦知闯贼高迎祥以及张献忠部抵达寿州的陈奇瑜,正在为手下兵少而发愁,听闻黄得功率五千人抵达,陈奇瑜心中顿时大喜:立功的机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