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小满跟着祁峰去了营部。
这是她第一次来营部办公室,来沈青耘一直工作的地方,却并没有心思仔细的看一下。
她的脑子里嘤嘤嗡嗡乱响,闹腾的根本无法思考。
如果不是祁峰在前面带路,她可能就会像无头苍蝇一样,连路都找不到了。
祁峰直接将她带到了营部最里头的一个屋子,也是最大的一个屋子。
屋子里摆在一个长条的方桌,是平时开会的地方。
而此时,在方桌的一端,坐着两个穿着军装的青年。
看到他们进来,那两个年轻人同时站了起来,表情肃穆,面色沉重。
其中一个还上前几步,伸手扶了尹小满一下,对她说:“尹同志,您先坐。”
说着,还朝祁峰目光示意了一下,说:“能不能找人先给尹同志倒杯水?”
祁峰这会儿的状态也不太好,眼神恍惚,显然不在状态。
听了年轻军人的话,硬是愣怔了半天,才答应了一声“好”,说着就要出去。
“不用了,我不渴。”尹小满出声制止了他。
这会儿她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沈青耘出事了。
她的心倏地一痛,人却沉静了下来。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直悬在头顶的那块石头终于掉了下来,好坏不知,却终于落了定。
她没有坐,直直的站在那里,望着对面的两个人,平静地问道:“有什么事你们直接说,别兜圈子,是不是沈青耘出事了?”
那两个年轻人互相对视了一眼,显然都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的镇定。
然后其中一个人将放在桌子上的一张纸双手递到了尹小满的手里。
然后用沉痛的语气对她说:“尹同志,我们刚刚接到来自c省的通知,xx军工厂上周四发生了重大爆炸事故,造成多名人员伤亡,给国家带来了巨大的损失。今天我们来,是要通知您,沈青耘营长,在牺牲人员名单里。
这是我们都不愿意看到的事实,也请您节哀顺变。团部现在已经派人赶往c省,去处理沈营长以及其他出事人员的后事……”
两个人还说了很多,可是尹小满都没有听见。
她只是静静的盯着那俩人,看着他们嘴皮子动弹。
直到他们终于说完,同时后退一步,朝着她郑重的行了一个军礼。
这一刻,她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最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
她的身体晃了晃,眼前一阵恍惚。
尹小满用力的咬紧下唇,只感觉到口中火辣辣的疼。她又使劲的用牙齿搓磨了磨,让那痛感来稳住心神。
之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手里的那张纸上。
那是一份套红的文件,前半部分是关于事故的情况说明,在文件的下半部分,有一份伤亡人员名单,沈青耘的名字赫然在列!
盯着那熟悉又陌生的三个字,尹小满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内心被席卷而来的巨大绝望所淹没。
所以,这终究是没有办法制止的吗?
即便是她再努力,再积德行善,这种命运也是无法改变的吗?
她默默转过身子,一句话也没有说,径自朝门口走去。
被她完全忽略的两个人放下敬礼的手,全都惊诧的看着她。
可她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难看到屋子里的三个人,谁也没敢开口拦她。
两个年轻军人又将目光投向了祁峰。
祁峰的脸色这会儿其实也比尹小满好不到哪儿去。
沈青耘和他是好兄弟,能同生共死的那种。
这会儿忽然听到了兄弟的死讯,那种震惊和悲痛,让这个七尺的汉子也险些撑不住。
可看到尹小满这样,他哪里还顾得上去顾及自己的情绪?连忙跟了出去。
尹小满走得很快。
就好像如果她远离了这个地方,刚才经历的一切就全都不会发生一样。
祁峰几乎是在她开门走出的那一刻就跟了出来,可撵上她的时候,都已经快要走到营部外面了。
“青耘媳……小尹。”
话都出了口,祁峰硬是咽了回去。
在叫出那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心里一阵酸痛,眼睛都变得模糊了。
他怕让尹小满听到后会更触景生情。
他快步追了上去,咬了咬牙说道:“小尹,要不你下午跟我一起去一趟团部?咱们再去问问。真不行,我陪你一起去一趟c省。”
如果可能,哪怕见上最后一面也是好的。
“不用了,我要回家做饭,这都中午了,青耘快下班了。”
听了他的话,尹小满停下了脚步。她眼神里带着恍惚,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温柔的笑道。
一股寒意顺着祁峰的脊椎骨往上爬,他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恐慌。
就在这个时候,那两个年轻的军人也追了出来。看到祁峰和尹小满站在路边默默相对,连忙跑到他们的跟前。
看到祁峰面色惨白,一个军官同情的瞥了他一眼。
然后转头对尹小满劝慰地说:“尹同志你也别太难过了,身为军人,我们哪一个都做好了随时为国捐躯的准备。沈营长虽然牺牲了,可他死得光荣。”
听到他这么说,祁峰脸色巨变,他下意识的就要过去捂住这个人的嘴。
可都没有等他来得及行动,尹小满的表情也跟着变了。
“死了?你说谁死了?沈青耘吗?不,怎么可能,沈青耘怎么会死?”
“他快回来了,他说他最多再有两周就回来了。”
“他不会死的,他答应我会平平安安的回来,回来和我好好的过日子。”
“他说过要给我一个家,要跟我过一辈子,他不会死,他不能死,他死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
那军官的话,就像是启动了一个按钮,让原本平静的尹小满一下子变得情绪激烈了起来。
她拼命的摇头,嘴里快速的争辩着。她的脸上带着笑,眼泪却顺着面颊流淌。
她越说越快,可每个字,每句话都说得那样清晰,就像是一把又一把的刺,深深的刺入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里。
扎得人疼。
所有人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可所有人都僵在了当场,愣是没有一个人制止一下。
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带出了几分迷离,似乎通过她,看到了不可知的未来,看到了自己的家人。
好在这个时候,终于有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小满,这是怎么了,你怎么站这儿?”
不远处,崔燕呼哧呼哧的跑了过来。
刚才她就看出祁峰的表情不太对,可那会儿他太严肃了,她也不敢问。
但两个人走后,崔燕越想越不对劲儿,实在没忍住,还是跟了过来。
结果一跟来就看到了这样的场面。
听到喊自己名字,尹小满终于止住了声。
她不说话了,转过了头,就那么看着崔燕笑。
毫无防备的崔燕被她那一脸的泪吓了一大跳!
想也没想的就脱口而出:“我的天啊,这是咋了,咋哭成这样了?!”
尹小满抹了把脸,伸手揽住了她,将头在她的肩上蹭了蹭,笑得依然灿烂。
她看着崔燕,娇娇软软的说:“嫂子,咱回家吧,青耘快回来啦。你扶着点我,我有点累……”
话没说完,就脚底一软,整个人晕了过去。
——
沈青耘和宁工还有华泰然华老一起走到营地的时候天都黑了。
要是按照沈青耘的意思,他们从c省出发前就应该给营里打个电话,也好让祁峰派个车去火车站接一下。
结果这两位老人认死理儿,说:“既然说好了是暗访,提前打电话是个什么道理?莫不是你对你的部队没有信心,还要提前给他们交待点什么?”
说的沈青耘无语得很,却也不敢狡辩,更不敢违了他们的意。
要不然,九十九个头都磕了,偏到这最后一个揖了,再把他们俩给惹恼了,不去了,那——
自己才是哭都没地方找人哭去。
那天在火车上,宁工提出让他跟着去设计院的时候,沈青耘激动得够呛。还以为团长交待给他的活儿这下是妥了。
结果跟过去才知道,人宁老说让帮忙,还真的就只是帮忙。
几个老工程师,设计师挨个的提溜他,不管白天黑夜,想起了什么就把他找过去逮着问一番。
问清楚了,明白了,就会客客气气的对他说:“沈同志啊,谢谢你了,你现在可以去休息了。”
然后,他就会被很客气的撵走。
这样在设计院待了三天,被叫过去了十几次,似乎是觉得该问的都问完了,他的作用也不大了,然后他又被打发回了兵工厂。
到兵工厂沈青耘就熟悉了,一切都轻车熟路的,很快就和那边的人们打成了一片。
确实如成团说,兵工厂找他们去其实事儿并不多,工作量也不大,没几天就问清楚了。
眼看着都弄完了,人家已经明显要打发他们回去,沈青耘完全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绝望的以为这次任务彻底失败的时候,宁工却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把他重新叫回设计院帮忙。
虽然沈青耘觉得自己在设计院干的就是打杂的活儿,可别人不知道。
或许是因为觉得他入了“大佬”们的眼,兵工厂对他也重视了起来。
再也不提放他回去的事儿了,反倒是还安排他进了一个研究小组,专门负责实战方面的咨询和指导。
于是沈青耘莫名其妙的就成了香窝窝,两边跑,又要学习又要干活,还连轴转了起来。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了差不多两个月。
看似忙碌,可他希望看到的进展却一点没有。
沈青耘觉得自己的心里跟猫抓了似的,却也压根不敢表露出来,只能更加勤勤恳恳的做事,谦和有礼,任劳任怨。
然后有一天,就跟撞了大运似的,宁工终于找他谈话了。
和他谈话的不仅是宁工,还有同一个设计组的其他大佬。
这一次,这些大佬面对他的时候可没有了以前的和蔼和客气,言辞缜密,表情严肃。
将他,将先锋营的情况问得那是一个清清楚楚,详详细细。
最后才告诉他,让他陪同宁工还有华老一起去先锋营看看,了解一下情况。
沈青耘知道,虽然宁工是这个项目的设计负责人,可华老却是这个项目的主心骨,是实实在在能板上钉钉的人。
听说是他们两个要去,这颗一直悬着的心,才终于落到了实处。
因为没有找车来接,他们三个人下了火车就只能搭长途车。
可这长途车下午只有一趟,还只能做到县里,所以等他们扛着行李从县城再走回来的时候,可不天就已经黑了吗?
“到了。华老,宁工你们稍等一下,我找人来帮你们拿行李。”
到了营区门口,沈青耘打了个招呼,就快步朝着哨兵走了过去。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刚刚走到灯光下来,站在岗哨台上的哨兵忽然一个踉跄,差点没有从台子上摔下来!
“营长?营长!你还活着?!”那小战士岗都不站了,冲着他就冲了过来!
沈青耘:“……”什么鬼?!
他朝旁边让了让,厉声喝问:“跑什么跑?你们排长呢?”
如果是平时,这一声喊足够把小战士给吓回去。
可这会儿,那战士一点害怕的表情都没有,继续冲着他奔过来,还冲着营区里面大声的喊:“排长!排长,你快出来!你们都出来啊,营长回来了,他没有死!”
因为太过兴奋,连声音都有点走调。
就在沈青耘还没闹明白自己怎么就死了的时候,忽然从营区警卫排值班室内涌出了一大群人,看样子所以在岗的,待岗的战士们全都跑了出来。
那些战士干部一窝蜂的冲过来,将沈青耘团团围住,有几个甚至直接扑过来用力的抱住了他,还有人在旁边控制不住的呜呜的哭。
如果到这会儿还看不出确实出事了,那沈青耘也就不是他了。
“都别哭了!你们排长呢,过来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连问了两遍,可小战士们还沉浸在营长失而复得的喜悦里,一个个七嘴八舌的,谁也说不明白。
沈青耘知道这不是一会儿半会儿能弄明白的事了,索性也不再问。
而是冲着那些战士们摆了摆手,还将贴在自己身上的几个给巴拉了下来。
这才吩咐道:“去,去!去两个人把领导先送去招待所,再找个人把教导员给我叫来。”
虽然被这群人哭得晕头转向,可沈青耘心里明白,此刻最重要的还是要先把两位老人安置好。
其他的都是内部问题,可以等会儿再解决。
他得先让祁峰和两个老人家见见面。
可让他再也没有想到的是,这话一出,顿时有人就叫了起来:“营长,教导员去团里了,说是去处理你的后事。还有,你赶紧去卫生所吧,嫂子中午听到你的死讯昏过去,据说到现在还没醒呢!”
沈青耘的脸色顿时变了。
而此时,宁工还有华老也已经跟了过来。
在听到战士们这么说,两位老人也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冲着沈青耘催促道:“赶紧去忙你的,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先去看你媳妇!”
说话间,警卫排的排长终于缓过来神。
他伸手去接宁工手里的行李,同时也不忘催促道:“营长,你先去卫生所吧,这边我会处理。”
沈青耘的嘴抿得死紧。所有人都能够感觉到他之所以站在这儿,实在是责任所在,可心早已经不在了。
他又朝两位老人又看了一眼,眼中露出了歉意的目光。
然后就见他将手里的旅行袋猛然一扔,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以最快的速度朝着营卫生所的方向冲了过去。
此时的尹小满躺在病床上没有醒来。
崔燕坐在她床边的板凳上,望着她那和被单差不多一样白的脸,眼中是深深的担忧。
“她这得到啥时候才能醒啊?”
她看向站在床对面的刘畅:“你不是说小满身体没什么问题吗?”
“是没什么事,该检查的都检查了,嫂子身体没毛病。”
“那咋还不醒?这都几个小时了!”
看一眼依然人事不知的尹小满,刘畅心里一阵难受。
上次见面的时候,嫂子的模样还让他记忆犹新,可转眼就变成了这样。
“我也不知道,可能,可能是嫂子不想醒吧?”他讷讷的说道。
“不想醒?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崔燕顿时急了。
“人有的时候太难受了,就会不想面对必须要面对的事实。这个时候,很可能就会故意逃避。我想,嫂子应该是很怕醒过来吧?”
听了刘畅的话,崔燕楞了一下,然后眼睛一下子就又湿润了起来。
她猛地想起了那小两口亲昵时的样子,顿时也有点相信刘畅的话了。
“可,老睡着也不是事儿,别把身体睡坏了啊!有没有什么办法你……”
崔燕一句话没有说完,目光却落在了从外面直冲进来的男人身上,顿时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沈,小沈?!”
“营长?!”
刘畅也激动疯了,喊着就要扑过去!
可沈青耘看都没看他们一眼,直接冲到了床前:“小满!”
刘畅连忙顿住脚,安慰道:“嫂子没事。”
他还想再解释两句的,可看到沈青耘的样子,却忽然噤了声。
“营长……”
他喃喃低语,完全被自己看到的场景给吓着了。
此刻的沈青耘蹲跪在床边,紧紧的抓住尹小满放在被外的手。
他低着头,眼神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的脸,手指轻轻的,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她的头发。
他紧紧的抿着唇,一言不发,可眼角处却有一滴眼泪在慢慢的往下滑。
所有未出口的话全都卡在了嗓子眼里,这一刻刘畅只觉得自己多余。
英雄流泪——
这种震撼,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压抑。
他甚至都有点不敢在这个屋子里待,不敢去看营长爆出的他最软弱的一面。
刘畅和崔燕默不作声的离开了病房,出门后还不忘将他们把门给关了关好。
一直走出了好久,崔燕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后才后知后觉地转头看向刘畅,一脸惊诧的问:“小沈咋回来了?!”
刘畅摇了摇头,表情比她也好不到哪儿去。
摇过头之后他忽然又笑了起来:“营长回来了,嫂子肯定马上就醒了。”
——
可惜刘畅说的一点都不对,尹小满并没有那么快清醒。
说起来也是奇怪,在沈青耘回来之前,她只是昏睡,却没有显示出任何的病症。
可偏偏沈青耘回来没有多久,尹小满就忽然开始发烧了。
她烧得脸颊通红,浑身滚烫,身体却在瑟瑟发抖。
刘畅再次被叫了进来,看到体温计上显示的38度9的体温,也不由皱起了眉。
“营长,刚才护士已经给嫂子打过退烧针了,可看现在这样子,要起效估计还得一会儿。要不,你弄点温水给她擦擦身子吧。这成年人可不敢这么烧,要烧坏脑子的。”
沈青耘点了点头。
然后又抬眼看向刘畅:“她这是什么病,为什么会烧得这么厉害?”
刘畅叹了口气。
“我要说嫂子没病可能你也不会相信。
那我只能说,她是心里郁着火了。之前估计是一直憋着不敢发出来,现在可能是感觉到你回来了,觉得有指望,可以依赖了?”
刘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得这番话对不对。
可联想到之前听崔嫂子说的,小嫂子在营部的表现,他觉得没准儿这次发烧是件好事儿。
她太压抑了。
护士很快端来了兑好的温水,沈青耘将他们都撵出了病房。
他将毛巾打湿,先帮尹小满擦了擦脸。
虽然半天过去了,可是她的眼睛依然微微肿着,眼圈处还有红痕。
他耐心的,一点一点擦拭着,生怕将她的脸给弄疼。
然后他拉起尹小满的手,入手处却摸到了一层薄茧。
沈青耘不觉微微愣了一下。
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媳妇儿时她那纤长细白的手指,一看就是没有干过活儿的样子。
可现在——这才多久,就已经粗糙成这样了?
他的心里一阵刺痛,深深的负疚感简直要将他淹没。
将手脸都擦干净之后,沈青耘终于伸手解开了尹小满身上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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