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要跟着去看看,可祁峰怎么可能做这么没谱的事儿?
人家小夫妻刚刚团聚了,自己去煞那个风景干啥?
所以走到自家院门口两个人就分开了。
沈青耘一进院门就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就闻到了一股让人垂涎欲滴的味道。
即使已经有了思想准备,可他也没想到媳妇做的饭居然会这么香!
香的他都来不及思考,脚步就不由自主的朝着厨房走去。
看到他进来,原本坐在桌边的大宝和二妞全都露出了一个笑脸。
俩人飞快的站起来,一个去端盆倒水,一个去拿毛巾。
“爹,洗手!”
“爹,擦擦!”
沈青耘什么时候受到过这种待遇?一时间很有些受宠若惊。
“好。”
他一边答应着,一边在儿女巴巴的小眼神里完成了洗手擦干这一系列动作。
正当他激动的准备发表一下感想的时候,就见大宝端起剩下的水快速的倒在了外面,而二妞也无比迅速的将毛巾拿去放了放好。
之后俩人同时看向正在端菜的尹小满。
二妞脆生生的代表他俩发了言:“娘,爹手洗干净了,可以吃饭了!”
尹小满点了点头:“坐吧。”
俩孩子欢呼了一声,立刻回到座位上坐了坐好。
全程没有再看沈青耘一眼。
沈青耘:“……”
反倒是尹小满抬起了头,冲他温声说了一句:“你也坐吧。”
在自己家莫名的有了一种做客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沈青耘强按下心里的不自在,在大宝旁边属于他的位置坐了坐好。
然后,他觉得他一下子就能理解俩小家伙的举动了。
他觉得他似乎从来没有吃过这么些的好吃的!
笋干焖肉!
海带蛋花汤!
还有黄白相间,似乎每一粒米都带着莹润的光的二米饭……
沈青耘忽然就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了。
“这些菜还有细粮是哪儿弄的?”
他放下了筷子。
沈青耘昨天拿行李的时候知道媳妇带了粮食来,早上他也看到了厨房有半口袋玉米糁,还有几个红薯。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中午的饭菜会这么丰盛。
虽然这些年他并没有在家里长待,可是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爹娘,哥嫂过日子的节俭程度?
说一句抠唆都不过分。
他绝对不相信这会是爹娘给他们准备的。
“外公外婆给的!”
没等尹小满张口,二妞第一个叫了起来。
“外公外婆?”
沈青耘皱了皱眉,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二妞说的是谁。
“我爹娘留的,留了不少,我全带过来了。”尹小满简短的解释了一句。
“外公外婆好,留米,留油!”
听到连一向话少的大宝都跟着补充,沈青耘的心情更加的复杂了。
当初老丈人之所以将媳妇嫁给他,图得不过是一个踏实日子。
可到头来,自己什么也没给人家,反倒还带着一家子吃老丈人留下的粮食!
这种愧疚的感觉,让沈青耘顿时觉得连碗里的饭菜都没有之前那么香了。
“下午的时候我找人把我的口粮从食堂拿回来,顺便再买点米和面。菜,你每天去食堂看看,想要什么买什么,咱家吃饭别省,钱票要是不够我想办法。”
他算是看出来了,媳妇以前的日子过得是相当讲究。自小不可能吃过什么苦,更加绝对不是能节省的性子。
不过他一点不在乎。
他在部队这么多年,为保家卫国几次险些拼掉了性命。
混到现在,再怎么着也不至于连媳妇孩子都养不起。
虽然并没有说出口,沈青耘已经开始琢磨着要想点什么办法多换点细粮回来了。
听他说到粮食,尹小满抬起了头,今天中午第一次和他对视。
“今天上午崔嫂子来家里了,她说下午要带我出去转转,我想去看看能不能买到点什么吃的。”
听媳妇说崔嫂子来了,沈青耘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吃惊。
早上在门口碰到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她会过来。
毕竟,营里的家属并没有几个,和她一样随军过来的,就更只有小满一个。
嫂子好奇她,好奇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去吧。那是教导员媳妇,人挺好的,你要是闲着没事的话可以经常和她聊聊天,咱两家离得近,就住隔壁。”
“不过,”沈青耘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想要买吃的还得去食堂。咱这儿离县城还有几十里路,附近又没有供销社。嫂子最多就是带你在营区附近转转,周围没有什么卖吃的地方。”
“那,连青菜也要买吗?”
尹小满开始发愁,如果是这样的话,在没有小仓库贴补的情况下,一个月十七块钱可真不一定够用。
“青菜……”
沈青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用手指了指外面。
“咱这屋子后面有一块儿空地,我看嫂子家就是在那地里种菜的。下午回来我去把那地翻翻,再找嫂子要点菜籽儿,你也可以自己种点。”
听他这么说,尹小满也停止了吃饭的动作,抬头看向他,摇了摇头:“我不会。”
沈青耘目光有一瞬间的呆滞。
“真的不会,以前没种过。”尹小满语气无比的诚挚。
她自幼跟着奶奶住在海边,从来就没有过一块儿属于自己的土地,到哪里去学种菜呢?
好一会儿之后,沈青耘才说了一句:“……我会。”
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种。”
媳妇儿这是在什么样的福窝里长大的啊?!
在村子里,就算是四五岁的小孩儿,也没几个敢说不会种菜的吧?
他努力的回忆,想了半天,印象里他和哥似乎从有记性开始,就已经跟着爹娘下地干活了。
干不了重活,薅个草,撒个菜籽总是要做的。
他啧了一声,心里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只觉得自己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捡了一个宝。
一个被爹妈呵护着长大的宝贝。
“我这几天把菜种上,咱这儿温度高,冬天也能发芽,要不了一个月就能吃上青菜了。
这之前,你能从食堂买的就买,买不到的就去嫂子家摘。没事的,我会提前打好招呼,咱两家的关系,这不是什么大事。”
他的声音温和而充满了耐心,眼神里甚至还带出了一丝说不出的宠溺。
果然如沈青耘说的,下午的时候崔燕只带着尹小满在营区附近溜了一圈。
用她的话说,就是这方圆多少里之内就这个先锋营还有点人气儿,其他地方都是荒得很。
都没人了,那哪儿还会有供销社,便民点儿?
尹小满被这一圈逛的,心里拔凉拔凉的。
在回去的路上,她实在是忍不住,终于问道:“嫂子,那食堂在什么地方,要不你带我去那儿看看吧?青耘说以后让我去食堂买菜。”
听她说要去食堂买菜,崔燕脚下一个踉跄,不由得转头认真的把她又看了看。
可目光所及之处,尹小满脸上一片坦然。
她立刻明白,这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呢!
刚刚熬过灾年,即便这里是部队,还是一线部队,国家有补贴,可其实伙食也谈不上多好。
战士们一个月能吃上一两顿纯细粮,就很不错了。
至于菜,偶尔有点鱼虾,可也很少很少。
他们吃的最多的是附近渔民们送来的咸鱼,海菜,加工半天,做出来也依然又腥又咸又涩。
如果不是为了配饭,应该没有什么人能够吃的下去。
而蔬菜,营里开的有地,基本上能够保证自给自足,并不需要在外购买。
食堂确实对家属开放,允许临时来探亲的人去吃饭,或者去买菜。
可价格却贵得离谱。
因为部队伙食只能保证军人,家属去也只能吃高价粮。
一个杂粮馒头都比外面贵一分钱!
咸鱼和青菜更是划到差不多五分钱一份了。
那价格,要是在供销社买了做,炒盘豆腐,黄豆芽都足够足够。
所以,家属们根本没人去食堂买饭买菜,有那钱,留着多买几斤杂粮不好吗?
就算是没菜,日子也不是过不下去。
花在这种地方,光想想都让人肉疼。
而这些,小沈显然并没有跟媳妇说,他应该是舍不得小媳妇跟着他过连菜都吃不起的日子。
想想早上尹小满给自己的回礼,一看就是家庭条件好,没吃过苦的。
再望一眼她这副娇俏俏,自己看了都忍不住怜爱的样子,崔燕怎么能不明白——
小沈对新过门的媳妇这是真心满意,也是真心疼的。
想到这儿,崔燕斟酌了一下,对尹小满轻声说道:“别去食堂买菜,又贵又不好吃,嫂子带你去个地方。”
尹小满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忽然就觉得崔嫂子待她似乎比刚才更亲近一点了。
她来不及思考,赶紧点了点头:“好,谢谢嫂子。”
崔燕领着尹小满沿着营区外围的一条小路,走了大概十几二十分钟的样子,远远的就看到了一片海滩。
这个地方刚才她指给尹小满看过。
只是说这儿就是海边了,现在太冷,等天气暖和点儿了让强子兄弟俩带大宝和二妞过来玩。
却并没有带她过来。
“从这边过去前边有一个村子,挺小,就几户人家。他们有时候会偷偷的去海里打鱼,碰的巧的话,能换回来一点儿。
小满,这事你可别跟别人说啊!
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想着大人无所谓,怎么也得给家里那两个小崽子吃点肉,才摸到这边来的。哎,其实那鱼,也没多少肉。”
崔燕说着说着,就贴近了尹小满身边,而且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即便此时的她们已经走到了海边,四周空旷的好远看不见个人影,她还是下意识的边说边警惕地朝周围打量着。
尹小满连忙使劲的点了点头,发自内心的对崔燕说:“嫂子您放心,我知道的,谢谢您信任我。”
她说的不多,可望着她的眼睛,崔燕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是放进了肚子里。
这个地方确实是她无意中发现的。
因为相信沈青耘的人品,更是因为发现他对尹小满非常的看重,崔燕才会带她过来的。
毕竟这个年头,私下买卖被告发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说是渔村,其实就是靠着海边用木板搭的几个相距很远的房子。
那房子盖得歪七八扭的,明显盖的时候就不上心,一副随时可能会倒的样子。
说是棚子都不为过。
“这些人以前都是住在渔船上的,后来渔船都归了公,然后他们才在陆地上盖了房子,安了家。”
看尹小满盯着那些房子看,崔燕小声的解释道。
尹小满点了点头。
其实对于这种生活,她最熟悉不过。
至少比起从京城过来的崔燕,她懂得更多。
当年,她和奶奶也是住在渔船上的。
那时候爹娘都已经去世,她们老的老,小的小,不可能再出海,只能靠着赶海,捡海货为生。
等她离开的时候,那船早已经年久失修,烂得不成样子了,比眼前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儿去。
也不知道自己走后,奶奶是怎么活的?
想到这儿,尹小满的心里忽然涌上了一股酸涩。
说话间,她们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渔村最西边的那户人家跟前。
崔燕上前敲了敲门,大声的喊道:“李叔,李叔在吗?我是崔燕,我来看你和婶子来了!”
尹小满惊诧极了。
不是说好了要偷偷摸摸的吗?
看到她这副模样,崔燕忍不住笑了起来,冲她眨了眨眼睛:“咱就是过来看个熟人,有啥不能大大方方的?”
尹小满这才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很快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那个被崔燕称之为李叔的憨厚汉子走了出来。
显然他根本没有想到今天崔燕会来,看到她一脸窘迫的搓了搓手:“崔同志,今天没有啥东西啊!”
听他这么说,崔燕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李叔,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换东西,这是我妹,以后她来的时候你也多帮衬点。”
听她这么说,李叔吓了一跳,连忙转过头来。
明显的他刚才出来的时候只顾着和崔燕说话,都没有看见一直静静站在一边的尹小满。
“李叔。”尹小满冲他笑了笑:“以后要给你添麻烦了。”
“别这么说,可不敢这么说。”
李叔想了想,又连忙说了一句:“你们进来等一下。”
说完,甚至连让都没让,就开着门自己往里屋跑去。
这种情况显然不是第一次,崔燕拉着尹小满很是熟悉的走到了门里。
只是她们两个人并没有往里面进,就站在那黑乎乎的堂屋里,等李叔将东西拿出来。
很快,李叔拿了一个又脏又破的鱼篓走了出来,一脸不好意思的看着她们:“今天就捞了点小杂鱼,估计你们看不上。”
说着将篓子递了过来。
崔燕探头看了一眼,果然立刻将脑袋朝后仰了仰,明显是被那浓重的咸腥味熏得够呛。
“没别的了吗?这么小的鱼,咋吃啊,抠哧半天也抠不出一点肉。”她一脸失望的表情。
“没什么了。哦,还有点花蛤,你们更不要了。”
李叔用手指了指角落里一个边都磕烂了的木盆,苦笑道。
崔燕撇了撇嘴:“那更没法吃,全是沙子。”
看她确实没有要的意思,尹小满才开了口:“这杂鱼和花蛤我全都要了吧,多少钱?”
听她这么说,那俩人全都吃惊的转头看向她。
崔燕更是拽了拽她的胳膊,毫不掩饰地对着她耳朵小声说:这东西要回去干嘛?不是壳都是刺,别说小孩了,大人吃不好都能卡着。别花这冤枉钱!”
而旁边的李叔,显然也不想失去这个新客户,生怕尹小满买了回去不满意再也没有下一回,竟然也跟着连连点头。
“是的,这东西你们没吃惯,是不好吃。你等等,等下回我抓到大鱼了,给你们留着。”
尹小满冲着他们两个笑笑,却依然语带坚持的说道:“没事,我拿回去试着做做。没准儿就做成了呢。一共多少钱?”
看她一心想要,崔燕也不好再拦着了,而是转头看向李叔:“我妹子头一回买,你算便宜点。”
李叔憨笑着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要不……一毛?全都算一起,我再把篓子借给你们。”
没等尹小满说话,崔燕就不干了。
“一毛?!李叔,咱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做人不能这么不实在啊?这一堆小鱼烂贝壳的,不是我妹子要,你连个黑面窝窝都换不来!还一毛,你咋不要一块呢?!”
李叔的老脸一下子就红了。
他更为尴尬的笑了笑:“崔同志,这不是还有篓子吗?”
“篓子,你也只是借给我们,又不是不用还?两分,再多不行!”
“五分吧,五分,好歹这也是我大早上赶海抓回来的,这大冷天,崔同志你们就当给我个辛苦费……”
尹小满心里一动。
看崔燕还要再说,她伸手拉了拉她的胳膊,主动接过话头:“李叔,五分钱这堆东西我全要了。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是在哪儿赶的海啊?”
听她问到这个,李叔眉毛动了动,眼底浮上了一丝警惕。
看他这样,崔燕先就不高兴起来。
“咋啦,这是怕我们抢了你的地盘?这海是你们私人的?你可别忘了,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国有的!我妹子不过就是初从城里过来,没见过,新鲜新鲜,偏就你想的多!
算了,算了,原来你也不是个实在人,那就没有必要再打交道了。
妹子,咱走,姐带你去别的地方转转!”
眼看崔燕拉着尹小满就走,自己的这笔生意马上要泡汤,李叔顿时急了。
他连忙阻拦:“哎崔同志,你咋这么急性子呢?我不是还啥也没说吗?”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你也别生气,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我咋会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国有的?别说现在,就是以前,也没有拦着不让人赶海的。大家都是靠水吃水,没有独揽的规矩。
只是现在这情况……”
他摇了摇头:“我不是怕万一……让人发现点什么,捅出去嘛。”
看他说的实在,崔燕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只是又把尹小满往前带了带,对李叔说:“李叔,我也不瞒你,我这妹子是沈营长的媳妇,刚随军过来的。沈营长你熟,他媳妇你还不放心吗?”
一听说是沈青耘的媳妇,李叔的眼睛顿时就亮了,老脸笑得像是开了花。
连连点头,死活也不肯收钱了,不仅详详细细的说了赶海的地点,还非得让她们把东西拿走。
最后还是崔燕硬将尹小满递过去的五分钱扔在了木盆旁边,俩人掉头就走,才算是脱了身。
出来后,尹小满一直静默不语。
刚才那急转直下的剧情,确实让她一时间有点回不过神来。
看她不说话,崔燕以为她是因为自己说破了身份而不高兴了,连忙解释。
“小满你别生气,既然来了,其实说破身份这也是早晚的事儿。李叔是这个村子的村长,平时咱营里的菜也都是他们村子送的,所以瞒也瞒不了几天。
你没看他也知道我是谁。”
听她这么说,尹小满摇了摇头:“嫂子,我琢磨的不是这个。这些我不太懂,你斟酌着办就行。青耘说了,让我只管听你的。
我只是在想,既然李叔把赶海的地方告诉咱们了,以后咱是不是可以自己去?那这些东西,下次就不用花钱买了。”
听到沈青耘说过让媳妇有事只管听自己的,崔燕心里就已经高兴了,觉得是对自己莫大的信任。
然后再听到尹小满说以后可以赶海,不花钱,更是觉得这姑娘简直可爱到了不行,太好玩了。
她这么想着,然后就笑出了声,还一脸宠溺的揽了揽尹小满的肩头:“小满啊,你咋这么有意思啊!嫂子真是稀罕死你了!”
尹小满原本是在说正经事,被她这么一打岔,顿时一头雾水,忍不住惊诧的转过了头。
看她这副懵懵的样子,崔燕更是笑个不停。
好一会儿才用一根手指冲着她手里拎的鱼篓子戳了戳:“赶海捡这玩意?白送我都不要!浪费油还浪费柴。除了你,还会有谁愿意花钱买这些?又不是脑子坏掉了!”
尹小满:“……”
合着说了半天,在他们心里自己就是脑子坏掉的那个?
行吧,那晚上就琢磨着做点好吃的吧。
当然,脑子没坏的人,通常都不会愿意吃的。
她的脑子飞快的运转着:爆炒花蛤,酱烧杂鱼,炖鱼汤……
一连串的菜谱在眼前一一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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