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啪
王熙凤将【焦顺】新买的金丝八宝攒珠髻,狠狠拍在了梳妆台上,俏脸寒霜咬牙切齿:“薛家二房的事儿不都已经了了么?这大半夜的,他又楞充什么及时雨!”
王夫人和薛姨妈等人被焦顺叫走之后,她就觉得事有不谐,但还是抱着希冀提前退场描眉画眼的装扮起来,结果最后还是等来了焦顺爽约的消息。
她如今正是食髓知味恋奸情热的当口,这一连六七日不得亲近,早憋了满肚子的幽怨,如今又被放了鸽子,自是忍不住火冒三丈。
“奶奶息怒。”
平儿在一旁忙劝道:“他是冒着风险,辗转了几处才托人把信儿递过来的,若不是惦念着奶奶,又怎么会……”
“哼~他惦念的人可不只是我一个!”
王熙凤回想起那天自己晚上的事情,言语间酸意更胜,完全罔顾了那天其实是她主动提议的事实,冷笑道:“依我看,他少不得是惦念上了宝琴那丫头了,若不然这不沾亲不带故的,凭什么三番五次给人家出头?!就算以前在我手底下做家生子的时候,也不曾见他这般殷勤!”
见她一副打翻了醋坛子的样子,不管不顾的胡乱怀疑起来,平儿不由失笑道:“他正经当差也没多久,就算想献殷勤,也摸不着奶奶的边儿啊。”
说完,见王熙凤恶狠狠白瞪过来,她又不慌不忙道:“再说了,宝琴姑娘原定是过了重阳就要回金陵了,他冲着宝琴姑娘献殷勤又有什么用?还是说他能掐会算,早就料到薛家二太太会来京城?”
“这……”
被平儿点出逻辑漏洞,王熙凤不由得气势一滞,不过转了转丹凤三角眼,立刻又有了言语:“哼~那就是惦记上宝钗了!”
“这就更不可能了,宝姑娘明年开春可就要嫁给宝玉了……”
“怎么不可能?”
王熙凤板着指头挨个盘算:“大太太、珍大嫂、珠大嫂、还有……哪一个不是有主的?他说不准就好这一口呢!”
这话原是为了反驳平儿,可说着说着自己也当了真,心道自己是因恼贾琏风流成性,所以才和焦顺有了勾连,可如今看来,焦顺比之贾琏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自己这岂不成了弃暗投黑?
这种念头她先前也曾经有过,但却从没有这般强烈,以至于甚至萌生出了干脆和焦顺一刀两断的心思。
不过冲动过后,王熙凤伸手轻抚那金丝八宝攒珠髻,再转头看看被摆在正中显眼位置的琉璃雪景球,心下就又软了,暗道这厮虽花心,至少舍得下本又会哄人开心。
再有就是那不好言说的……
左右都已经陷进去了,且先就这么凑合着吧。
…………
“大爷。”
焦顺正在马车上,寻思王熙凤有没有收到自己的传信,忽就听外面栓柱道:“已经到地方了。”
他忙抛开那些有的没的,挑帘子下了马车,却见不远处停了两三辆马车,将个狭小的巷子口堵的水泄不通。
显然,贾雨村比自己来的更早一步。
等汇合了薛蝌,二人便并肩走进了巷子里,却见里面密密麻麻站了十来个人,一半是青衣小帽的仆役装扮,一半却是顺天府的缁衣捕快。
看来贾雨村非但调集了自己府里的下人,还特意找了一些衙役来撑场面。
再往里走,就是大马金刀坐在的凳子上,一身官袍虎视眈眈的贾雨村,和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梅宝森了。
焦顺和薛蝌见状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都想着先看看贾雨村要如何审问。
原以为贾雨村曾先后主政金陵府、顺天府,对于审问案情总该有些经验才对,谁知听了一会儿,却是令人大失所望。
没别的,就是一味地虚言恫吓,虽说此地的阴暗狭窄的地形环境,无形中助长了他的威吓效果,但梅宝森咬死了不说,贾雨村竟也是毫无办法。
最后沉着脸就准备搞刑讯逼供那一套。
眼见两个衙役如狼似虎的按倒梅宝森,焦顺忙喊了一声‘且慢’。
如今事情尚不明晰,此行最终目的又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一上来就对梅宝森动刑,很可能会让矛盾激化——也不知贾雨村是真不懂这些,还是故意要逼自己开口。
按照他的素日里老奸巨猾嘴脸,后者的几率明显更大。
但他方才那三板斧的水平,又不像是装出来的……
眼见贾雨村起身向着这边走来,焦顺也顾不得再多想,压着嗓子道:“雨村兄,梅家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真要是动了刑,保不齐就有人会借机生事。”
“我不过是吓唬吓唬他罢了。”
贾雨村摆摆手,旋即正色道:“这梅宝森咬死了不肯开口,明显是在刻意隐瞒什么,这就和咱们先前的推辞不符了——可他若是知道梅老太太的死另有蹊跷,又怎会特意翻墙出来报官?”
焦顺还未开口,薛蝌在一旁却突然脱口道:“这不会真被我堂哥说中了吧?”
“什么说中了?”
贾雨村奇道:“令兄说中了什么?”
“这个……”
薛蝌看了眼焦顺,见他点头,这才将薛蟠那番‘荒唐’推论道了出来。
贾雨村听完捻须沉吟了半晌,却道:“这个猜想虽然离奇,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谋定而动的事情,多是些冲动犯蠢之辈,所作所为难以用常理度之。”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焦顺:“可要冒险一试?”
“既然来了,总要去梅家走一遭的。”
焦顺断然道,紧接着又一指那梅宝森:“不如我和薛兄弟在此继续审问,雨村兄直接去梅家探一探底!”
贾雨村虽然还是有些瞻前顾后,但他也知道焦顺不可能摆明车马陪自己去梅家,于是只好带着一部分衙役和下人,匆匆转奔梅府前街。
他走之后,焦顺却也不急着审问那梅宝森,甚至都没有凑过去露面。
远远观察了一阵子,才喊过个衙役吩咐道:“去拿纸笔来。”
等那衙役匆匆去寻笔墨纸砚,焦顺又转头问薛蝌:“我听说你颇善书法?”
薛蝌忙谦虚道:“小弟略懂一二罢了,称不上擅长。”
“那比着葫芦画瓢总成吧?”
焦顺说着附耳交代了两句,薛蝌迟疑半晌,方点头道:“小弟且勉力一试。”
且不提这边儿如何布置。
却说贾雨村敲开了梅府的大门,率众长驱直入,就见外面不显山不露水的,但院子里却早布置好了灵堂。
他闯进去的时候,梅夫人正一身孝服跪坐在棺椁前烧纸,见猛然间闯进为三品官儿,她有些慌张的起身问道:“敢问大人是谁,因何闯入我家?”
“这是咱们顺天府的贾府尊!”
一个衙役抢先介绍道。
贾雨村趁机从上到下这梅夫人捋了一遍,见这妇人虽生的娇小玲珑,体态却尽显婀娜,尤其一身孝三分怜,更是惹人遐想,心中不由暗暗妒忌这梅广颜的福气。
嘴上则是肃然道:“梅夫人是吧?一个时辰前有人在你家附近拿住一个翻墙的飞贼,结果那人被送到顺天府后,却声称自己是梅府的公子梅宝森,又说他的祖母死的不明不白,要报官查案。”
梅夫人听到这里,身形已是摇摇晃晃,一只手按在供桌上才好容易撑住了没有软倒在地。
贾雨村见状,以为这妇人必是个怯懦好哄的,当即厉喝一声:“梅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还不从速招来!”
不想梅夫人吃他这一吓,狠狠咬了咬银牙,反倒挺直了身子义正言辞的道:“梅家与薛家的仇怨尽人皆知,府尊大人既是荣国府同宗,按律理当回避才对——即便要查,也该由大理寺、刑部或者巡城司来查!”
说着,抬手往外一指道:“外子如今不在家中,我一妇道人家不便待客,还请大人先行离开,至于是将劣子放回,或将其转交大理寺等处,悉听大人尊便!”
贾雨村那想得到,这方才还柔弱可欺的小妇人,竟一下子变成了强项令。
尤其她说的句句在理,显然不是可以随便哄骗的无知妇人。
这一下子,贾雨村登时犯起难来。
他虽然觉得梅老太太的死必有蹊跷,可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若是硬要查验,最后却猜错了,这位绵里藏针的梅夫人多半不会善罢甘休。
梅家如何倒罢了,怕就怕有人趁机生事……
考量到如今文臣间的情绪和舆论,这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贾雨村正不知该是进是退,忽见外面跑进个衙役来,双手捧着张纸大声道:“太爷、太爷,那梅宝森终于招了!”
“嗯?”
非但是梅夫人吃了一惊,连贾雨村也很是惊诧。
他方才百般逼问,梅宝森都硬挺着不肯说,怎么这一会儿的功夫,焦顺就得手了?
难道他劝自己不要动刑,自己却反倒下了狠手?
正迟疑间,那衙役已经把手里的纸送到了贾雨村面前,贾雨村下意识接过来细瞧,原以为会是口供什么的,谁知上面只简单了写着一行小字:儿子已经招认,母亲不必再隐瞒。
“这是?”
贾雨村狐疑的抬头询问。
那衙役忙解释:“是…是师爷说,若直接送口供来,只怕梅家未必肯信,所以干脆让那梅宝森直接写了张纸条。”
“嗯?”
贾雨村隐约觉得其中有诈,但还是不动声色的把那纸条递给了梅夫人:“夫人不妨先看看这个。”
梅夫人原本听他二人对答就已经慌了,等接过那纸条大致分辨了一下,见果然是儿子的手笔,原本强装出来的镇定顿时维持不住,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旋即又膝行两步,跪倒在贾雨村面前哭求道:“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当时宝森已经被我拦了下来,那毒药是我婆婆自己犯糊涂喝下去的,并非……”
正努力替儿子开脱之际,她忽然发现失手掉落在地的纸条背面,竟是雪白平整的一片,脑中顿时灵光乍现,失声叫道:“不对,这不是宝森写的,他、他平常写字总是下意识用力过猛力透纸背,绝不会、绝不会似这般……”
说着就要抓起那纸条细瞧究竟。
结果却被贾雨村抢先一步捡起,在灯下仔细分辨,其中果然有反复勾勒的迹象,应是照着梅宝森的字,照葫芦画瓢描出来的,因下笔迟疑,自然不可能力透纸背。
若在白天,梅夫人多半一早就发现问题了。
可如今毕竟是在晚上,她情绪激动之下难免失察,虽然很快就又警醒过来,却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还真让薛蟠给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这时门外传来焦顺诧异的声音,旋即他领着薛蝌从外面走了进来,两人都换了一身衙役装扮,显然是跟着报信的衙役一起混进来的。
不过如今梅夫人既然已经招认,又是下毒这种铁证如山的情况,自然也就没必要再隐藏身份了。
贾雨村抖了抖手里的纸条,半真半假的埋怨道:“焦贤弟既有这好主意,却怎么不先跟我商量商量,若是我主笔,绝不会让她察觉出破绽来。”
“小弟也是临时想到的。”
焦顺打了个哈哈,旋即将目光转向了梅夫人,此时梅夫人也正抬头打量。
薛蝌她是见过的,而焦顺她虽然没有见过,但听贾雨村的称呼,也猜出这人必是丈夫心心念念的焦顺!
想到丈夫正是受他牵连下狱,儿子也因他的诡计即将锒铛入狱,梅夫人不由得怒发冲冠,猛然间从地上蹿将起来,厉喝道:“姓焦的恶贼,我跟伱拼了!”
说着,便张牙舞爪的扑向焦顺,结果刚冲出两步,脚下冷不防踢到了正中的火盆,踉跄着直接撞进了焦顺怀里。
焦顺原已经做好了反制的准备,她这突然马失前蹄,倒让焦某人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识伸手环住,却不小心扣住了心口要害。
那梅夫人一头撞在焦顺的胸肌上,本就有些头晕目眩,冷不防又受了这记禄山之爪,愈发羞愤交加气血翻腾,一时眼前发黑竟就瘫软在了焦顺怀里。
呃
好强的既视感……
这一天之内连着两个妇人晕倒在自己怀里,也不知是个什么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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