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从蓬莱宫回到王府,入了寝堂,菩珠也不卸妆,也不更衣,看着李玄度让骆保服侍他换下身上白天在外穿的衣裳,换了套入静室的宽大道袍,更衣毕,飘飘然地从自己面前经过,便要出寝堂而去。
“殿下留步!”菩珠叫他。
他停步,转过头。
菩珠忍住腹内之气,命人全都出去,说:“殿下方才在皇祖母那里说的那件事,我想和殿下再商量下……”
“我也想去!”她直接说了出来。
李玄度道:“你还是留下来为好,安心在家。我都说了,等秋a归来,我便带你去阙国。”
菩珠走到他面前,试探着轻轻扯住了他衣袖,见他没有甩开自己,凝视着他,眼圈慢慢泛红,泫然欲泣:“殿下,我听说京都那些稍微有点脸面的夫人这回都去。人人皆去,独我留下,这不是让她们看我的笑话吗?”
她说完,轻轻摇了两下他的衣袖,作撒娇状。
可惜面前的人不是李承煜。
李玄度丝毫不为所动,说:“你那日受了那般的惊吓,路都不能走了,是我抱你出来的。那么多人都瞧见了,这回你留下来休养,谁能笑话你?”
菩珠一顿,松开了他的衣袖。
他也不以为意,低下头,抚平方被她扯过的那片衣袖。
菩珠忍气走到寝堂门口,开门看了下外头,确定没有耳目在外,走回来改口道:“殿下,你莫忘了我对你说过的那件事。黄老姆精贼得很,我若不去,被她催逼也就算了,我怕她要生事。”
李玄度淡淡道:“这是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我去静室,你莫来扰我!”说完丢下她抬脚便走了。
菩珠气得不轻,又无可奈何,一时也想不出别的怎么去说服他的有力理由。晚上她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看李玄度却睡得很好,竟一觉到了天亮。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无论菩珠怎么撒娇,恳求,在他面前表达自己很想去的心愿,他就不点头。
转眼,离出发日期没几天了,他更是要与韩荣昌等人提早出发,先抵达围场做准备,以迎接皇帝的御驾。
菩珠心里越发恨了,更加坚定了做皇太后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什么王妃!
地位再高,表面看起来再风光,还不是掐在别人的手里。连去不去秋a这么点小事情,都要受制于人!即便日后做成了皇后,只要皇帝看你不顺眼,随便一个“失德”帽子扣下来,就能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得翻身。
只有皇太后,才能随心所欲,再不用受制于人。
他就要先出发了,对于她同行的事,依然是没得商量。
出发前的这个晚上,她在房中替李玄度收拾着出行要带出去衣物。
围场位于京都东北方向一个叫做五宁原的地方,照大队人马日行夜宿的出行速度,七八天才能到,来回需要半个月,并且,在那边至少要停留大半个月,加起来便是一个多月。
菩珠出浴,坐在妆奁前,慢慢地梳着她那一头洗过刚烘干的长发,看着婢女们忙着将他的各种衣物分门归类地折叠收纳。
日常穿的直裾袍衫、行猎的窄袖劲装、出席场合用的朝服,还有衫袜、各种革带、与各色衣裳配套备换的几双长靴,林林总总装了两口箱子。正看着,忽听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脚步声,知他回来了,忙放下梳子迎他入内,指着那两口衣箱道:“这是我替你收拾好的衣裳。你看看是否还缺,我再帮你补。”
李玄度随意瞥了眼,点了点头:“有劳了。”
菩珠命婢女们各自散了歇息,待他安顿了上床,她去闭了门,轻轻脱去外面一层衣衫,露出一件贴身穿的软而轻薄的粉色交领小衫,跟着爬了上去,掩嘴轻轻打了个哈欠,口中抱怨道:“天色转凉,后院到处都是败木枯枝,我今日叫人修剪了一番,盯了一天,实在是乏。殿下你自便,我先睡了。”说罢侧卧躺了下去,面向着还在看书的李玄度。
她一躺下去,很快便似睡了过去,微微蜷着身子。
李玄度半靠在床头,翻了一页书,视线瞄向她,一顿。
她身上那件小衫的衣襟不知为何松散开来,一片酥|胸,半遮半掩。
美人睡卧,面若芙蓉,胸若酥雪,伸手便可够及,实在令人遐想无限。
李玄度只是一个男人而已。
他瞄了几眼,实在忍不住了,探手,将她落至腰间的那幅被衾拉到了她脖颈的位置,将她身子严严实实地捂住了。
菩珠好似被他扰了梦境,闭着眼眸,长睫轻轻颤了几下,在睡梦中翻身,身子便蹭了过去,玉软花柔,轻轻贴于他的身侧。
李玄度没碰她,也没推开她,一动不动,依然那样靠坐着看他的书。
菩珠贴了他片刻,发现他没动静,一咬牙,决定试上一试。
再不试,明天他就走了!
她睁开眼眸,伸出一只胳膊,搭在了他的腹上,慢慢搂住他的腰身,见他依然没有推开自己,眼睛还盯着书,仿佛受到了鼓舞,胆子便大了,另只手也伸过去,慢慢地抽掉他手中握着的那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书卷,随手往枕上一丢,人就爬上了他的胸膛。
他终于抬起眼眸,看着她。
菩珠心砰砰地跳,有点紧张,但心里却十分清楚,她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凝视着男子那一双色渐转为暗沉的眼眸,脸轻轻地凑了过去,张嘴含住他的喉结,齿轻轻啮|咬了一下,一只绵软素手也无声地探入他的衣襟,轻轻抚他一片胸|膛。
男子最后闭上了眼,任由她在自己的身体上肆意妄为,也享着来自她的服侍。
菩珠觉着差不多了,停住,再次凝视着他的脸,轻轻喘息着唤他:“殿下……”
李玄度眼睛也未睁,只“唔”了一声,未等她开口,却又道:“话我先讲在前头,我是不会带你同行的,你在家等我回来。”
菩珠一顿,盯着他。
他终于睁眸,望着她。
菩珠心知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不能撒手。
上次在鹰台,她就已经吃过一次这样的教训了。
自认倒霉,跟他把接下来该做的事做完就是了。
但她却实在控制不住心中的失望和气恼,哪里还有心情再继续下去,人是还趴在他的胸膛上,却一动不动。
李玄度等了片刻,见她不动了,冷哼一声:“下去!睡你的觉去!”
菩珠负气,从他的身上滚了下去。
他也坐了起来,掩好自己方被她扯开乱成一片的衣襟,熄灯躺了下去。
这一夜再无话了,两人背对着对方而眠,第二天清早他起身,带上叶霄等近侍,丢下她便出发走了,只留下那个骆保,又叮嘱她,接下来这段时日,无事不必外出,有事的话,差遣骆保。
他竟如此铁了心地不带她去,冷硬至此地步。菩珠失望气愤之余,只能另做打算。
其实若不考虑怀卫,在这件事上,他的态度既如此坚决,菩珠不去也就罢了,老老实实留下等他回来。她私心另外的那个计划,也不在乎这么一两个月早晚的功夫。
但是考虑到怀卫,就不一样了。
一想到韩赤蛟也会去,菩珠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偏偏她又不能直接告诉李玄度,她怕怀卫碰到韩赤蛟之后,万一有性命顾虑。
现在只剩最后一个法子:趁他走了,她再去姜氏那里厚着面皮求她的许可。
只要有姜氏的一句话,她就能去了。等她人到了那里,不信他还会赶她回来。
偌大的王府,走了男主人,顿时显得空寂了许多。
菩珠计划晌午过后就去蓬莱宫拜望姜氏,没想到晌午未至,却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积善宫里来了个人,传话,道陈太后让她入宫叙话。
菩珠当即联想到了李琼瑶。
那个死了的傅姆当时必是跟着自己去了那个地方的,没想到送了性命。李琼瑶吃了如此一个大亏,她可以不怪萧氏,但必会迁怒自己。
这个陈太后可不是什么明白人,这辈子就是运道好,有福气。年轻时靠着她的姑母陈氏太皇太后(陈嫔)入了明宗的后宫,生下李丽华和二皇子晋王,晋王成为孝昌皇帝,她做太后之后,更是处处护短,当初李丽华和韩荣昌的婚事,就是她一手操办的。
今天李玄度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召自己入宫,还会有什么好事?
菩珠生怕不利,立刻让黄老姆去通知沈皋,随后略略理了下妆容,便随了等着的来使入了皇宫,被带到积善宫。
陈太后因体胖虚浮,不能盘膝久坐于榻,习惯坐高足椅。此刻她便坐在一张椅上,且果然如菩珠猜测的那样,李琼瑶也在。
菩珠行礼,陈太后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即道:“菩氏,今日叫你来,是要问些与澄园失火有关的事。”
菩珠不解道:“那夜我确实在澄园,但不知太后想要问甚?”
陈太后道:“老身听闻那夜起火之时,众人皆在宴堂,独你一人现身于火场近旁,恰好宁寿身边的傅姆又烧死在了火场。老身想问问你,当时你便没有看到傅姆?”
陈太后的神色很是威严,双目盯她。
菩珠摇头:“当时我出来更衣,因饮了些酒,本就有些醉了,恰又遇到起火,惊慌之下,一心寻路想逃离火场,并未见到傅姆……”
“你撒谎!”
李琼瑶打断了菩珠的话,命人带上一个宫女,对宫女道:“你那夜都看见了什么,不用怕,全部告诉太后!”
宫女低头道:“启禀太后,那夜也是凑巧,婢子路过那里,远远看见秦王王妃和傅姆撞到了一处。傅姆是喝醉了酒,走路不小心碰到王妃,忙向王妃赔罪,不想王妃不依不饶,不肯放过,竟推了傅姆一把,傅姆摔倒在地,便再未起来了,王妃随后离开,再没片刻,那院子就起了大火。王妃地位高贵,婢子人轻言微,心中害怕,过后一直不敢说。昨夜却又梦见了傅姆,她说死得惨,怪我不替她言明真相。我害怕她要来找我,这才说了出来……”
陈太后望向菩珠,寒声道:“菩氏,你还有何话说?那傅姆不过是无意冲撞了你,怎的你竟做出如此之事?将人推倒也就罢了,莫非那火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菩珠道:“宫女之言全部都是诬陷,一面之词而已,请太后明鉴。太后若是不信我,可将此事转到宗人府或是大理寺,我愿和这宫女当堂对质。”
陈太后的脸色本就难看,这下气得脸上的浮肉都微微颤抖了,戴满宝石戒指的一只手重重拍了高足椅的把手,怒道:“菩氏,你此话何意?老身莫非治不了你?”
菩珠跪了下去,低头道:“太后息怒,我怎敢对太后不敬?实在是杀人放火这个罪名太大,我不敢担我未做过的事。”
陈太后虽听信了李琼瑶的话,但毕竟在后宫也待了半辈子,知自己的分量,连上官皇后都不把她放在眼里,更不用说蓬莱宫中的那位了。
秦王王妃不是自己能动私刑的人。
她看了眼跪在自己面前的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冷冷道:“看来老身这里的庙太小了,你已不放在眼里。只是人命关天,那夜既有人亲眼看见你与傅姆争执,老身再无用,也不敢包庇。你且留在这里,自己好好反省,当夜你都做了何事!”说罢起身。
李琼瑶心有不甘,急忙上前扶住道:“皇祖母,她害了我的傅姆,怎能如此放过?”
陈太后道:“不急,等她认了供,自会给你一个交待!”
这简直是飞来横祸。
菩珠也知这个陈太后应当不敢真的把自己如何了,但惩戒下她,却是没有问题。
她心中有些焦急,正想着沈皋怎的还没动静,动静便来了,一个宫人奔入,道皇后来了,话音未落,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上官皇后摆驾而入,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秦王王妃,又看向跪她近旁的那名宫女,面现怒容,朝身边的一个老姆使了个眼色。
那老姆上去,抬手狠狠抽了宫女一耳光,宫女扑倒在地,嘴角流出了血。
老姆跟着拔下头上的一枚钗子,将尖头朝那宫女的脸胡乱地扎去,口中叱道:“狗胆包天!竟满口胡言乱语,胆敢诬陷王妃!我看你是活腻了!”
宫女的脸上很快冒出点点血花,倒在地上,一边躲,一边大声地哭,连连求饶。
老姆扎了她脸片刻,叫人去拿刀子,要割下她的舌头。
宫女恐惧万分,不顾一切扑到了公主的脚边,仰起蜂窝洞冒血似的一张脸,哀求救命。
李琼瑶被这一幕给吓到了,回过神,慌忙辩解:“母后!她说的全是真的,那天晚上她真的看见了――”
“你给我住口!”
上官皇后厉声叱骂。
李琼瑶急忙转向陈太后:“皇祖母!”
陈太后勉强忍住气,出声道:“皇后,你此为何意?”
上官皇后这才走到陈太后的面前,恭敬地行了礼,随即道:“秦王王妃怎会做出那样的事?这宫女满口胡言,蒙蔽太后,我实在看不过去,这才代太后出手教训。”
陈太后一时无语,那宫女见情况不妙,皇后身边的老姆竟真的拿起一把匕首,命人撬开自己的嘴,骇得魂飞魄散不住磕头,哭道:“是公主要奴婢如此说的!奴婢不敢不听,求皇后饶命……”
她一脸的血,又掺涕泪,状如鬼魅。
皇后脸上露出厌恶之色,命人将这宫女带出去打死,以儆效尤。
伴着那宫女的发出的惨厉呼救之声,人很快被拖走了。
“母后――”
李琼瑶脸色有点发白,颤声叫了一句。
上官皇后冷冷道:“你给我回宫去,面壁思过!秋a也不用去了!”
李琼瑶顿了顿脚,恨恨盯了一眼菩珠,转身飞奔而去。
上官皇后走到还跪在地上的菩珠面前,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歉疚地道:“全怪我,没管教好公主,让你受了惊吓。你没事吧?”
菩珠看完了热闹,也就顺势站了起来,说无妨。
皇后微笑道:“你无事便好,宁寿往后我会管教的,这边也没事了,你且回吧,到家好生休息。”
菩珠道谢,转向陈太后也行了一个拜礼,这才出了宫,正要上马车回去,意外地遇见了从蓬莱宫赶来的陈女官,急忙上前拜见。
陈女官见她安然无恙出了宫,暗暗松气,问陈太后召她入宫的事。
上官皇后会赶来为自己解围,必是因为沈皋收到了她送去的消息。
但她并没有派人去蓬莱宫,微怔。
陈女官道:“方才骆保来了,说陈太后召你入宫,太皇太后打发我来瞧瞧。”
菩珠这才明白了过来,便把方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老女官听完,眉头微皱,很快神色如常,安慰道:“无事便好。你回吧,我也要回去了。”
菩珠心中一动,趁机诉道:“阿姆,殿下走了,这趟等他回来,至少要一两个月。我这回是得罪狠了太后和公主,万一还有下回,我躲也躲不过去,只怕又要惊动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了。我实在是于心不忍,更是羞愧万分,请阿姆代我向太皇太后谢罪。”
老女官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悟,但也未动声色,只点头答应,回到蓬莱宫后,将方才的事转述了一遍。
姜氏道:“皇后也去了?”
“是。”
姜氏沉思了片刻,淡淡道:“这样也好,省得我们这边多事。”
老女官想起菩家孙女临行前的那一番“陈情”,笑道:“殿下这回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怎的不带她同行。一两个月,也不算短,我见她自己很想去的样子,只是碍于殿下,不敢发声。”
姜氏道:“她想去,那就让她去好了。又不是我这样七老八十走不动路了,大家都去,剩她一个小姑娘守着空落落的屋,也是可怜。你打发个人告诉她一声,让她和怀卫慧儿同车,就说是我的意思。”
老女官笑着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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