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红簪赶来花厅请安时,尚未走进,便听见了从花厅里面传出来的欢笑声。林莹莹爱笑,翠玉又是个嗓门大的。就连春杏也软软糯糯地夸着什么东西好看。
红簪的脚步不由顿了顿。
有时候红簪不是很理解这几位姨娘为何喜欢每日上午都待在尤玉玑的花厅,就算有时候尤玉玑不在,她们三个也会在花厅里做些针线活。
得不了世子爷的宠爱,就要想法子巴结主母吗?
红簪脚步略一停顿,继续往里走。
桌子上摆着些珠花首饰,几位姨娘居然都在重新盘发。红簪有些新奇地扫过几位姨娘。
林姨娘穿了一条粉嫩的襦裙,正在云鬓间插戴秀气的桃花朱钗。
崔姨娘穿了一件翠绿的对襟长衫,下面搭着一条利落的同色褶裥裙,露出草绿的鞋尖。她平日里大多时候云鬓散落大半,剩下的云鬓在脑后松松垮垮地绾起一道。此时她的丫鬟正在给她重新盘发,将所有云鬓尽数高高拢起。
甚至就连春杏姨娘今日装扮也不是往日那白色的粗布料子,而是换了一身鹅黄的裙装。尤玉玑微微偏过身,正将一支珍珠流苏步摇戴在春杏的垂挂髻一侧。
“太贵重了。”春杏连连摇头,伸手想要将步摇摘下了。
尤玉玑温声:“戴着,好看。”
尤玉玑说话时永远都是温柔的语调,并非命令的语气,可是春杏望着尤玉玑的眼睛,还是将手放下,笑起来:“谢谢姐姐。”
其实春杏笑起来很好看,只是不太爱笑。
红簪恍然,原来三位姨娘身上的衣裳和首饰都是夫人给的。
花厅里乱糟糟的,处处洋溢着姑娘家们叽叽喳喳欢笑声。是以,红簪没有第一时间看见安静的司阙。待她望过去不由呆住。
今日究竟是何日子,为什么每个人都换了模样。就连向来一身雪衣的那位,也换了这样一身浓艳的红装?
红簪瞥一眼自己身上的白裙子,懵了。
“红簪过来了。”尤玉玑望过来。
红簪顿时回过神,朝着尤玉玑规规矩矩地屈了屈膝行礼:“红簪给夫人请安。”
尤玉玑点了点头,便将目光移开。
林莹莹笑着跑到尤玉玑面前,举着两盒指膏让尤玉玑选:“姐姐,姐姐,你快帮我选一选,指尖上涂哪一种颜色更好看呀?”
林莹莹头几年很喜欢摆弄自己的指甲。不过陈安之不喜欢,陈安之喜欢素雅的姑娘,不仅衣衫颜色浅淡,饰品更要少之又少,更是觉得染指甲很脏。
尤玉玑瞧了瞧,说:“已经一身粉了,换这盒水红的吧。”
“我听姐姐的!”林莹莹弯着眼睛笑。
往日,红簪给尤玉玑请安之后就会离开。然而今天她不由多站了一会儿,才离开。红簪回去的路上一直琢磨着这几位姨娘莫不是疯了?世子爷瞧见她们这样爱打扮,定然会不高兴的。
三位姨娘从昙香映月离开,一起往回走。
林莹莹看了看翠玉,又看了看春杏,问:“咱们明天穿什么?”
本来三个人还在笑着说话,她忽然说了这么一句,三个人都沉默下来。
好一会儿,翠玉冷哼了一声:“以后我想怎么穿就怎么穿!我算是看透了,世子爷虽然把咱俩纳回来,还是嫌咱们出身不好,要不然也不会从来不去咱们那。我一会儿回去了就把那些白裙子全烧了,反正咱们身契现在在夫人手里。世子爷他爱咋咋地!”
“太好啦!”林莹莹拉起翠玉的手摇着撒娇,“有你陪着我,我就不怕啦。呜呜我好想箱子最下面那些漂亮裙子呀……”
两个人同时回头望向春杏。
春杏缩了缩肩向后退了一步,怯生生的。
翠玉“啧”了一声,挖苦:“春杏和咱们可不一样喽,她可是世子爷的人哩。”
“你们别看我呀。夫人定然是不喜欢咱们的打扮,今日才会大费周章准备了这些。”春杏摸了摸云鬓间的珍珠步摇,“如果明日换回以前的样子才是辜负了夫人……”
她眉心揪起来,一双手攥在一起,在心里想着大不了白日来夫人这里时仔细打扮一番,世子来时再换回以前的样子……
陈安之刚回府,远远看见她们三个穿得奇奇怪怪的。不过他现在顾不上她们,急急去了暗香院。
——方清怡动了胎气,想要见他。
陈安之赶去暗香院时,大夫刚给方清怡诊过脉,写下安胎的方子,叮嘱孕妇要保持心情舒畅。
绿梳送大夫出去。陈安之挨着方清怡坐下,关切地询问:“他是不是不听话了?”
他将方清怡的手握在掌中,反复摩挲着,温柔地望着她:“表妹,你辛苦了。”
方清怡笑着摇摇头,说:“表哥不用挂心,只是寻常的胎诊罢了。”
她靠着陈安之的肩,柔声:“表哥对我真好。”
她声音里带着笑,却笑不及眼底。
“表哥,今日是我母亲的生辰,我打算回去一趟。你陪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陈安之的脸色一下子沉下去,道:“上次的事情,姨母虽然是为了咱们的孩子好,可实在太歹毒。若是阙……”
陈安之顿了顿,改了口:“我知道你既心善也孝顺,日后少和你母亲接触,免得被她教唆。她既生辰,我也不好拦你回方家。我就不去了。”
“嗯。”方清怡柔声,“我听表哥的。”
方清怡自己回了方家。
母亲和离后搬回方家。方家在陈国是家蕴丰厚的高门世家,要不然也嫁不了晋南王。
方清怡明显感觉到府中管事对她的态度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因为她现在成了低贱的妾吗?
方清怡捏了捏手,头一次怨起方家老宅的宽敞,让她忍受家仆的目光,走了许久才到母亲的住处。
“你怎么回来了?”母亲皱着眉,“不是叮嘱过你?我既然一个人把所有罪名顶下来了,你更应该在世子和王妃面前做做样子和我划清界限!”
“母亲,我这次回来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方清怡说。
“什么忙?”
“帮我寻一些怀孕两个月到四个月的贫苦女人。越多越好。”方清怡慢悠悠地笑起来,“总得有一个生出男丁来。”
她垂眸,用噙着冰凉笑意的眸子望着自己的肚子。
——这一胎,必须是男孩。
必须。
·
天色黑下来时,尤玉玑才处理完商铺的事情,从花厅回到寝屋。刚一进屋,她就闻到了酒味儿。
司阙懒洋洋地倚靠在平日她斜倚的美人榻上,正在独自饮红梅酒。方几上已经空了几个酒壶。
“姐姐。”他抬眸望过来,举杯对尤玉玑笑。
尤玉玑款款朝他走过去,立在美人榻旁俯下身来,用浅紫色的丝帕擦了擦他衣襟上的酒渍。红衣被酒水沾湿,变成了暗红。
她一边擦拭,一边柔声询问:“怎么饮了这么多酒?”
司阙拉住尤玉玑的手腕,用力一拉,将人拉进怀里。他抱着她,将下巴搭在她的肩上,轻声唤:“姐姐、姐姐、姐姐……”
也不说旁的话,只这样一声一声唤她。
“怎么喝醉了?”尤玉玑也不推开他,反而是将手搭在他的身后轻轻拍了拍,“我让枕絮给你煮醒酒茶,我们歇下好不好?”
司阙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摇了摇头。他下巴搭在尤玉玑的肩上,随着摇头的动作,脸侧若即若离地轻轻蹭着尤玉玑的脸颊。
“那好,那咱们就在这里坐一会儿,等你想起来了咱们再去梳洗。”尤玉玑声音温柔。她动作轻柔地理了理司阙的长发。
他不再说话,安静地抱着她。她便也不说话,随着他。只是尤玉玑忍不住在心里思量着他为何不欢喜。难道是因为今日让他穿了这身红衣?她一方面觉得司阙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生气,另一方面又摸不准他奇怪的性子。
好一会儿,司阙在闷声说:“姐姐,我想亲亲。”
尤玉玑呆了呆,悠悠低语:“果真是醉了……”
“姐姐……”
尤玉玑蹙了眉,低声:“你、你哪天晚上没有亲过?”
尤玉玑说得不自然,也不愿意在多说。她推了推司阙,终于将人推开。她从他怀里起身,说:“我出去唤人进来送水。你一会儿乖乖听话去沐浴。”
司阙动作慢吞吞地点头。他望着尤玉玑走出去,忽然扯起一侧的唇角笑了,还哪里有半分的醉意。
接近着,他又叹了口气。
是啊,夜夜都亲过,可不是他想亲的地方。
司阙转眸,神情恹恹地捏着一个空酒盏,在桌面陀螺般打着转儿,一遍又一遍。
他转着酒盏的动作一顿,眸中闪过一丝亮色。
也是,谁会愿意亲一个醉汉的嘴?
是以……司阙今晚不仅反复漱了口,还吃了整整一盒的糖。不过他还是没能得偿所愿。
尤玉玑欠身将床幔放下来,然后转眸望着他:“今晚好好休息。”
这是哪里都不让亲了。
司阙欲言又止。
行吧,谁稀罕,睡觉。
尤玉玑拉了拉被子,帮他盖好。她偎在司阙身边,睡着之后,司阙在被褥中的手摸了摸,摸到她的手轻轻握在掌中。
握得不敢太用力,怕吵醒了她。
又情不自禁反反复复地抚挲着。
这世间的珍宝,司阙见过多了,没有任何一块价值连城的美玉抵得上她这双手润滑细腻,令人爱不释手。
尤玉玑睡梦中蹙着眉翻了个身。
司阙一惊,瞬间松了手。
片刻后知晓她仍然深眠,才重新轻轻牵起她的手,不敢深握,只将她微蜷的小手指轻轻勾着。
·
一眨眼,到了尤玉玑打算去毒楼的日子。
一大清早,尤玉玑睁开眼睛瞧见司阙还睡着。她安静地望了他一会儿,在心里告诉自己一定要把假死药拿回来。
她轻手轻脚下了床去外面梳洗,尽量不吵醒司阙。
景娘子又劝了两句,显然是无用功。
用过早膳之后,尤玉玑便打算出发。
司阙坐在屋内窗下,望向窗外与侍女说话的尤玉玑:“姐姐,你要出去?”
“是要出去一趟。”尤玉玑转过身望向他,细细打量着司阙的气色。
“那今晚回来吗?”司阙问。
尤玉玑弯了弯唇:“自然是要回来的。”
司阙对她笑。
在尤玉玑转身的下一刻,司阙收起笑,面无表情地抛了一枚铜板。
一阵撞响之后,铜板归于平静,安静地躺在桌面上。
——反面。
司阙扯起唇角,扬出一丝诡异的笑。
看来,今晚回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55个红包随机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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