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诗,乔诗。”
老贝阿德在隔壁屋子里叫唤着,趴在木桌上十三四岁的少女应了一声,从时明时暗的蜡烛上移开视线,就在不远处,窗户外连ri来的天空yinyin沉沉,天际黑云密布,总是交错着一道又一道紫se的闪电。她抬起头看了这糟糕的天气一眼,叹了口气,走出门去问道:
“父亲,怎么了?”
“去把我的斗篷拿来,把马车牵出来,这天气干不了活儿,我把农具送去城里让贝托斯修一下。”老贝阿德正在自己的长椅上穿鞋子,一边回答道。
乔诗站在自己房间门边看着客厅门外的坏天气,皱了皱眉有些担忧,挽起的袖子下白生生的手臂在围裙前交叠着。“这个天气也要出门吗?”她有些不太情愿地说道。老贝阿德听出自己女儿口气中的关切,瞅了一眼外面的天气笑道:“和风细雨罢了,和风细雨罢了,再过一阵子,天气还会更坏呐,那时候就不好出门了。”
乔诗叹了口气,在围裙上擦擦手,穿过客厅从架子上取下斗篷为老贝阿德披上,“你去安抚下安丝和阿洛,它们还小,闪电一定把它们吓坏了。”老贝阿德眯起眼睛,让自己女儿的双手环过自己的脖子为自己系上斗篷,享受着这份默默的温情,一边说着。“路上很滑,马车一定不好走。”乔诗小声说道。
“没关系的,我的好孩子,这个天气下那些坏东西也不会出来活动。”老贝阿德哈哈一笑。
乔诗知道自己父亲的说法是好叫自己放心,自从夏初小领主开始整治治安以来,乡间已经很少能看到地jing与强盗的踪迹了,她抿着唇,一语不发。“好了,去吧。”老贝阿德温和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那张与亡妻越来越像的面孔,吩咐道。
乔诗点了点头,转身出门,冒雨穿过院子。马厩就在农庄后面,她推开柴门,矮小的棚舍内光线很暗,两匹小母马果然在这个天气下显得焦躁不安。乔诗踩着地上的干草先走到名叫安丝的母马旁边,用手轻轻拍它的脖子,轻声安抚着,好叫这匹母马安静下来,但今天却与往ri有些异常,这匹灰se毛皮的母马一个劲地跺着脚,湿润的大眼睛在黑暗中显得特别明亮,内里蕴着强烈的不安的光芒。
“怎么了?”乔诗皱起眉头,敏锐地感到安丝的恐惧并不是来自于天边明亮的雷电,而是地下。
她微微蹲下去,用明亮的目光盯着堆放在地面上的干草垛,在她的视线中,秸秆微微颤抖着——只一刹那少女就明白过来:是地面在动!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浮上乔诗心头,她马上站起来冲向关马的木栅栏,咬牙用双手拖着铁栓将其从锁扣上抽下来丢到地上,然后打开木栅栏,依次将两匹马放出来,再赶着它们冲出马厩。只这么一片刻的耽误,地面已经明显震动了起来,外面坑坑洼洼的水洼已经起了一圈圈波纹,乔诗才刚刚跑到棚舍外,就听到一种古怪的嗡嗡声从北面传来。
她停下脚步,下意识地回过头,北面入眼处是绵延不断的安拉瑟森林,森林顶端,像是升起了一个巨大的光球,那光球穿透了云层,因为太过明亮刺眼,仿佛让它周围的世界都微微一暗。然后震耳yu聋仿佛撕裂空气一样的爆鸣声才像是冲击波一样横扫而过,带起几缕发丝——耳中那嗡嗡声化为隆隆巨响,逐渐又连成一片,形成高亢刺耳的尖啸,仿佛海chao一波连着一波,但渐渐的,声音在耳中变成了嘤嘤嗡嗡仿佛杂音一样的瓮响,然后又形成一波更高的浪头,淹没了一切,树冠还在翻动,枝叶漫天飞舞,电闪雷鸣,风雨交织,四周却好像一个寂静无声的世界。
在这个寂静无声的世界中,乔诗惊恐地看到那个光球正在变大,一点点吞没了天空,云层,它的球形外表也随着扩张开始崩溃,炽白的外壳一刹那之间破碎了,耀眼的火焰从中绽she而出,火焰像是云团一样向四面八方继续扩散,开始极慢,像是远在天边,但忽然之间,她就看到火云来到了安拉瑟上空,顷刻之间将整片森林吞没。
那高耸入云的火壁继续前进,尖尖的雪松,挺立的黑松,起伏的山丘,早已化为火海,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一头长发几乎是在气流之中张扬地狂舞着,眨眼的光景,马厩就已经在她面前支离破碎,乔诗尖叫一声,这才转身想跑。
但可惜晚了一点。
轰然一声巨响,火焰已经形同一道飓风掠过整个农庄,将所有的一切化为灰烬。
“啊——!”
乔诗脸se苍白地睁开眼睛,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她从木桌上支起身子,才明白自己又做了那个噩梦,距离那场可怕的爆炸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有余,虽然后来她才知道那场爆炸发生在北边的死霜森林,波及的范围最终也只到金雀山以北,落针丘陵以东的区域,但在梦中,她却不止一次梦到火焰吞没安拉瑟森林与农庄,整个兰托尼兰一片地狱火海的场景。
她抬起头来,看着窗外通往克库斯的大道,道旁的森林郁郁蓊蓊,幽寂深沉,林冠上空湛蓝如海,丝丝棉絮形成白se的航迹,自从那场爆炸之后,天气就一ri好过一ri。大道上不时有骑手经过,三三两两,有些打着贵族的旗号多半是附近的骑士,有一些就干脆是结伴而行的冒险者。
这些人自从半个月前就开始陆陆续续出现,虽然每年到这个月份都是冒险者聚集的ri子,但在伯尼切尔这种小地方也很少能看到这样的光景,何况他们都还是冲北方而去的。
“乔诗!”这时有人喊道。
乔诗看到那个向自己打招呼的人,是住在隔壁的猎人,前段时间好像去了城里,“贝歇大叔,你从城里回来了,有看到我父亲吗?”她连忙问道。“老贝阿德啊,我在铁匠那儿见过他一面,怎么啦?”猎人答道。
“没什么,只是担心而已,贝歇大叔,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么?”她瞅了一眼那些路过骑士,然后小声问道。
“你说那些骑士老爷?”猎人站在栅栏边,也看着路上那些鲜衣怒马的贵族骑士,他摇了摇头:“他们是去找人吧。”
“找人?”
“是啊,找人。”
……
瓦伦登堡。
那场爆炸之后不多不少已经五周,艾柯、尤拉、马卡罗还有欧汀伯爵都看得出来公主殿下虽然面上还安然若素,但暗地里已ri复一ri变得焦虑起来。好在与公爵本人的交涉还算得上顺畅,明面上维埃罗公爵本来就是让德内尔伯爵死敌,两人台上台下,大大小小也打了不知道多少次,眼下有机会一举消灭自己的仇敌,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但其实就连艾柯这样的毛头小子都看出来了,维埃罗大公是念照先王的旧情。这位公爵大人的女儿竟然是公主殿下的母亲,当看到格里菲因公主管公爵大人叫外公时,当时在场就连那些资历最老的王党诸如马卡罗、欧弗韦尔都呆立在场,几乎出乎所有人预料,就好像才叫人想起来,这位公爵大人年轻也是风流倜傥,娶了一位jing灵作妻子,只是从没有人见过那位公爵夫人的样子,也不知道埃鲁因王国内竟曾有一位银jing灵公爵夫人。
不过马卡罗等人心惊之余,也慢慢意识到,那个曾经对他们言听计从的小女孩,似乎也并不是想象中那么乖巧,事实上从一开始,那位公主殿下就留有这样的后手。
奥伯古七世的婚事是王室一手cao办促成,虽然国王娶了一位半jing灵这样的事情难免会引来风言风语,但在这件事上那位老国王一如既往地展示了自己的固执。何况在王国的皇后至少还是一个人类,王党们也不愿意这件小事上触奥伯古七世的霉头。
但没想到今天看来,马卡罗等人才明白过来,当初那位固执的老国王追求的,原来并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爱情。
而高地骑士那边也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热心得简直叫人看不懂,本来要说接下来这场战争压根就与他们没什么关系,但非但派出了包括黑塔巫师在内的正式的使节团,还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公主殿下向让德内尔开战,那么他们就会加入公主一方。这种姿态,已经不像是联盟了,简直是像是在臣服效忠一样。
这样一来,王党也有些看不懂了。要知道高地骑士在埃鲁因的政治生态中,从来都是超然于外,即使在王权最为强盛的时代,这些骑士与巫师也仅仅是与王室保持着一种互相尊敬的关系而已。什么时候表现出这样低人一头的姿态了?
要知道这个时候,理论上来说他们才是强势一方,公主殿下平定了安培瑟尔的事态之后,不过依靠着自己一块小小的领地以及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托尼格尔伯爵的帮扶,勉勉强强走到这一步而已。事实上要不是维埃罗公爵愿意倒向他们一方,从局势上看北方那位王长子殿下似乎还更有机会呢。
但事态就在这样令人摸不着头脑的发展中默默地推进着,因为有了高地骑士的先例,甚至连戈兰—埃尔森大公的使节前来表忠都让人不感到那么意外了,因为所有人都明白,那位大公本来就没什么野心,与其说是贵族,倒不如说是个隐士,对于外面的事情根本就不关心。事实上在戈兰—埃尔森大公的使节到来之前,还有人恶意揣测那位大公的消息根本不可能这么灵通,这些使节多半是他的幕僚、家臣安排的。
后来证明这个猜测果然没错,当然,对于这些细节,大家都是心照不宣,互相保持默契就可以了。
但种种细节,至少让人们明白了一点。
埃鲁因王权将兴——
外交的顺利并不能掩饰格里菲因公主一天甚于一天的不安。
布加,欧弗韦尔已经从原路返回了兰托尼兰,毕竟爆炸是发生在兰托你兰与维埃罗地区的交界处,每个人都想要搞清楚一个月之前那场大爆炸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从前方传回来的消息也大多令人不安,在斥候的报告中,似乎整个死霜森林都彻底消失了,在贡恩山脉以东,紫罗兰堡以南的区域,出现了一个片全新的死魔法区域,残存的能量证明了那儿先前发生过一场惊天爆炸。
而有许多证据指向这场爆炸的中心有一个巨大无比的深坑,但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爆炸中有任何生还者存在。
在更高层一些的圈子中,尤其是公主以及她身边的人更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小王子还没回来。
托尼格尔伯爵也是至今不见踪影。
但更令马卡罗与欧汀伯爵不安的是,他们知道克鲁兹人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也在那场爆炸之中失踪了,还有他们的一个庞大的贵族观察团,以及他们苍穹之青军团的军团长。事实上马卡罗和欧汀伯爵已经从各自的渠道得到消息——克鲁兹人的使节团已经在早些时候出发,离开了帝国,正在前往埃鲁因途中。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
但直到这一天早些时候。
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到访了瓦伦登堡。
毫无疑问,这是一位格里菲因公主殿下已经久等多时的客人。
窗台外,从城墙上垂下的藤萝绿荫荫地晃动着,远处,静风森林与贡恩山脉沉浸在瓦蓝的背景之下。午后和煦的阳光慢慢爬上了窗格,透过叶片的脉络,洒进房间之中,一派金se的暖辉。屋内,名贵的黑木书桌后面,格里菲因公主正安静地坐在长背椅的红se绒垫上。
她刻意使自己冷静下来,但还是好几次忍不住去询问时间,“快到了,她已经过了长廊了,公主殿下。”使女有些为难地微笑着答道。
格里菲因公主点点头,轻轻吸了一口气。这个时候门外终于传来哚哚哚的敲门声,仿佛整间屋子静了片刻,她才轻轻答道:“请进来。”
门推开了,门后正是芙蕾雅,仍旧是一身埃鲁因的军服,只不过身上的沉稳气息远胜从前,除了脸还有些红扑扑的,几乎活脱脱就是另外一个尼玫西丝。她看到格里菲因公主,怔了怔,本来以为接见自己的会是马卡罗或者欧汀伯爵,但马上还是行了一个骑士礼。
“公主殿下。”
“不必多礼,”半jing灵少女表面上显得平静,但却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沉静地开口道:“伯爵……伯爵他还好吗?”
“殿下,布兰多他……他没什么大碍。”芙蕾雅有些不安地小声答道。
不过格里菲因公主好像并未注意到这一点,她不安地动了动,虽然细微的神se几乎微不可查,但还是有些急切地问道:“那、那我弟弟呢?”
“哈鲁泽殿下也无大碍,他和伯爵大人都很好。”
半jing灵少女这才浅浅出了一口气,虽然她极力克制住自己露出软弱的神se来,绷着脸,但脑子却有些乱。她在那儿坐了好一会儿,既高兴,又有些失落,尤其是对于那位托尼格尔伯爵的感官而言,过了片刻,她才又恢复了冷淡:“伯爵为什么不自己来这里?”
“尼玫西丝小姐和大家都受了伤,领主大人想先将他们送回弗拉达或者是冷杉领。”
格里菲因垂下眼睑,像是在思考,片刻之后,她才又看向芙蕾雅,银se的眸子里已经是一片清明:“芙蕾雅,这是一个借口,对吗?”
芙蕾雅脸都红了,这的确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茜失踪了,布兰多正在想尽办法找到关于那个山民少女的线索。不过也不仅仅如此,还有一些更深沉的原因,但这里有外人,她记起布兰多告诉自己的话,看了公主殿下旁边的使女一眼,点了点头。
格里菲因微微侧过头,对自己的使女说道:“你去告诉高地骑士的先生们,伯爵大人来不了了,但他还活着,问问他们有什么想法。”
使女轻轻一点头,立刻离开了。
然后公主殿下才回过头,开口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有那场爆炸,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芙蕾雅吸了一口气。
“是这样的,公主殿下……”
……
德尔德塔尔港——
黄昏时分,一辆仿佛满载着货物的大篷马车沉重地沿着人群摇摇晃晃缓缓驶向港口方向,但在马车前方的人群越聚越多,通往港口的大道上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没多久,人群果然簇拥到连马车也不能前进的地步,马车不得不停下来,车夫回头问了一句什么,才从马车上跳下一个浑身笼罩在斗篷下的人来;这人好像是近期才受过伤,行动有些不便的样子,他一瘸一拐地来到马车前面,看了看外面的情况,然后和车夫交谈了几句,才重新回到马车边。
这个时候,车篷内传来一个声音:“怎么了,伯伊默?”那个声音有些干巴巴的,听起来沙哑得像是老人。
“是好消息,巴巴恩,我们得救了。”前者一脸喜se,来到车篷边,低声说道:“是我们的使节团,他们刚刚靠岸。”
车篷内一阵沉寂。
巴巴恩子爵坐在一堆干草边上,脸se苍白,好像是得了什么绝症一样。他听到自己同伴的话,才终于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艰难地爬起来,用手掀开马车内一角用黑布盖着的东西,那是一整块水晶,水晶之中,里面红发的少女少女紧握长枪,愤怒的神se还栩栩如生,她是如此的美丽——但这一次,巴巴恩看的却不是茜,而是少女手中那把银se的长戟。
他像是着了魔一样,迷恋地打量着它。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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